第116章 番外(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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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玉仰著小臉,被他擦得皮肉泛疼也不開口,直到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吊墜。

清透溫潤的羊脂玉泛著細膩光澤的留影,刻成了老虎的形狀,前半部分粗糙、難看,後半部分卻刻的栩栩如生,虎尾勾纏著,圈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玉雕小兔。

時玉抬手抓住這從陳政月匈前掉出來的玉佩,咬著牙,借著模糊的月光盯著它看。

他細細的將玉脂從頭扌莫到尾,扌莫到最後,從老虎的背上扌莫出了筆畫的形狀。

他順著那歪歪扭扭、整齊平順的筆畫,從頭扌莫到尾……橫、豎、彎勾……

時。

玉。

眼淚滾滾而下,他忽然想起來,陳政曾經是個大字不識的鄉野村夫。

他沒有文化,沒接受過教育。

他這一生生於黃土地,長於黃土地,遇到他之前恐怕連字都沒接觸過。

那麼醜的字,歪歪斜斜,扭曲生澀,也不知他在紙上練了多久,才敢刻到這栩栩如生的虎背上。

陳政呼吸一緊,像是才反應過來什麼,抿著唇訥訥的,卻不敢動,容著他繼續一下一下的扌莫著這些醜陋的筆畫:「『他』不讓我見你。」

他說著:「我不知道『他』帶你去哪了,也見不到你的東西——」

他不像陸逞,有著名義上一層「小叔」的身份。

他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初來乍到,整個河北圈子沒人願意得罪陸逞,告訴他蛛絲馬跡。

他渾渾噩噩的度過了時玉病逝後那黑暗無光的幾天,從絕望中回過神後,便發現陸逞帶著有關時玉的一切走的乾淨。

他那時什麼也沒有,生意還未在河北紮根,除了徐家外也沒有其餘人脈,那麼冷的冬天,他東奔西跑,出沒於各個飯局酒席,隻為了蹲守陸逞,知道他的小少爺到底被他葬在了哪裡。

陸逞心狠手辣,做事不留餘地。

說了不讓他見時玉,從那以後,便當真再沒有任何一點有關時玉的風聲泄露。

時玉這個人逐漸從河北的圈子裡淡去,好像沒有人記得那位曾經恣意風流、驕矜傲慢的陸家小少爺。

就像某種無聲的宣示,終有一天,他的小少爺也會從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陳政最後去找了陸逞。

陸逞身體日益衰頹,躺在病床上冷眼看他,他們像兩頭同樣傷痕累累的凶獸,赤紅著眼眶盯著對麵曾經一度恨不得活活咬死的敵人。

最後他被匆匆趕來的陸家保鏢趕出門外,毫無所得。

那個夜晚,他迎著冷風親手為他的小少爺修了墓。

沒有骨灰,沒關係,百年之後他自會埋在其中。生前無人知曉他與時玉的關係,死後他總要頂著時玉的名字,讓來來往往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葬於一處。

……

時玉再也忍受不了這股寂靜,捧著陳政的臉,透過宣泄而出的淚水看著麵前這張不再年輕的臉。

如陳政所言,他真的老了。

他的眼尾有了淡淡的細紋,眉心因為瑣事生出褶皺,一張曾經英氣深邃的麵龐此時卻爬滿了冷漠沉鬱,連唇角也向下抿去。

這樣一張臉,眉頭一蹙便是一身冷戾,此時卻在他的注視下逐漸變得慌亂,那雙狹長死寂的鳳眸生出些不安,寬厚灼熱的手掌扌莫著他的臉,一點點擦去他的淚水,輕聲哄著他:「時玉?」

他很少叫他的名字。

「小少爺」。

這是專屬於他們二人之間的稱呼。

曾經的陳政不甘心做一條無名無份的壞狗,總要用這種僅有自己知道的小心思拉近自己與時玉的聯係。

每叫一聲,他便要在心裡添一句:「我的。」

這麼一添,便能甜上一天。

那時天崩地裂,雨勢嘩然。

他背著時玉走在清水村那條被洪水淹沒的田埂上,聽著耳邊人生氣的埋怨,一步一步踩過泥濘,邁過暗坑。

他頂著雨水,在心裡想,那麼嬌的人,連雨都吹不得,清水村年年大雨,以後可該怎麼辦?

早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便勾畫過與時玉的未來。

那麼簡單,隻有一日三餐和院子裡撒歡喊叫的大白。

那時他一無所有,都敢膽大包天的將人叼進窩裡占為己有;現在他好像什麼都有了,到頭來卻畏懼於那段跨不過的時光,那段橫亙於二人之間的年輪溝壑。

……他總不能在陪著時玉出門逛街時,讓他的小少爺被別人用異樣的眼光注視。

光是想一想,都令他難以忍受。

忍下心中的痛楚,陳政低頭,黑沉沉的鳳眸一片溫柔,他看著眼前眼皮紅腫的青年,克製的牽著他的手,輕輕親了親。

「小少爺,」他道:「去玩吧。」

「小攤上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假的,以後想要玉石就去『玉石齋』,那是我開的店,喜歡什麼就帶走……」

時玉掉著眼淚盯著他看,嗓音有些緊:「喜歡老板呢?」

聲音頓時一停,男人呼吸稍沉。

「不行嗎?」不管不顧的繼續問,時玉死死攥著陳政的手,報復性的使勁,想讓男人也知道他心裡有多痛,「不是說喜歡什麼都能讓我帶走嗎?」

「時玉,」好像除了這兩個字不會再說別的話,陳政閉了閉眼,喉結上下滾動:「除了這個……」

「可我就想要這個。」

時玉聲音裡漸漸又起了哽咽,他啪嗒啪嗒掉著眼淚,對上男人心疼的目光,淚水掉的更快:「……我就想要這個……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這個……」

「不可以,」覆在臉上的手掌擦著他的眼淚,陳政啞聲對他道:「小少爺,你還小,別耗在我身上。」

「那我要……非要和你耗呢?」時玉吸著氣,紅腫的眼皮熱燙燙的,連掉眼淚都疼:「陳政,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他哭的不能自抑:「你是不是喜歡別人了?你不想要我了?」

一句句問話猶如尖銳的匕首捅進心窩,陳政剎那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不是。」

他終於還是抱緊了時玉,笨手笨腳的,還是像二十年前那樣沉默木訥:「不是的,小少爺。」

時玉:「那你說是什麼?」

他看著陳政,難過的揪他的耳朵,被寵的哪怕連委屈生氣的時候都不落下風,仗著男人無聲的寵愛作威作福:「……你說清楚,你要是說你不喜歡我了,我現在就走,馬上就走!」

「我……」陳政艱澀張口,鳳眸一片死寂,張口張了幾次,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撫在時玉側臉的雙手下滑,攬上他的月要,緊緊抱住了他。

他聲音罕見的顫抖無力起來,一字一頓,問的清晰:「小少爺,你想讓我怎麼辦?」

他總是對時玉沒辦法的。

就像曾經坐上前往城市的綠皮火車,他抱著大白,想著無聲無息離開的青年。

思緒如一團亂麻,想到最後才發現,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釋。

……他隻是想看一看他。

他的靈魂、身體、所有的愛與欲都歸屬於一個人。

他其實,隻是想看一看他的小少爺。

看看他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受欺負。

但人的貪欲永遠無窮無盡。

稍有滿足,便不再受控製。

於是他下了海,經了商,妄圖壯大權勢,徹底擁有一個人。

他抱著懷中哽咽著回抱自己,在他月匈前挨挨蹭蹭的青年,緩緩閉上了眼。

壓抑許久的渴望再次在心底瘋長,似燒也燒不盡的野草。

……

「……現在沒有流/氓罪了。」

輕啞柔軟的聲音忽的響起,打破了空氣中的寂靜。

陳政一怔,感受到懷中的人似乎踮起了腳,摟在後背的手一點點勾上了脖頸。

他低下頭,對上了一雙清澈含笑的鳳眼,尚未褪去水跡的眼睫胡亂的翹著,細密纖長,他恍惚間發現,時玉的眼睛裡滿滿都是他的倒影。

心跳的莫名急促,流往四肢百骸的血液變得燥熱不堪。

芬芳的氣息拂麵,他被溫柔的啄了啄唇瓣。

「陳政,你可以隨便親我了。」

他徹底看清了那雙眼睛。

裡麵含著愛意、溫情、柔軟,他在看著他。

像他看著他那樣——

唯有他一人。

……

……

微風徐動的夜晚,月光輕飄飄掠過巷尾不受外人打擾的角落。

這裡有一對眷侶在親密擁口勿。

溫柔,熱忱。

男人的麵容英俊深邃,渾身充滿歲月流逝的成熟韻味,冷峻的眉眼輪廓一點點軟化,染上了晴欲的紅。

他身形頎長,高大結實,小心翼翼的摟著懷中纖細柔軟的青年,深深弓下身,將人擠進更深的角落,聽著空氣中逐漸響起的泣音與喘息。

「……陳、陳政。」

「你怎麼……你怎麼這麼壞呀?」

就如數十年前一樣。

壞狗還是壞狗。

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們還會在一起,用餘生補足過往,填平一切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世界結束了

四十歲的老男人也是帥的!

信我!

關於總是得死一個,沒辦法,之前番外寫到了「小叔生病」和「沈拓去世」,得延續這個基本劇情

啾咪啾咪寶子們,番外差不多結束了,再寫個現實日常,就徹底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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