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一)(2 / 2)
……消失。
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時玉閉了閉眼,快步朝樹後躲去。
打傘時,他不經意的低了下頭,看見自己墓碑旁一座堪稱寒酸的墓。
這墓冷冷清清的,不像其他墓前那樣擺著鮮花,甚至連墓碑上也是一片空白,連個姓名都沒有。
時玉有一瞬間目眩。
再回過神時,他已經冒雨跑到樹後,渾身淋了個遍。
頭頂上的黑傘易了主,正在那看起來寒酸可憐的墓碑上遮風擋雨。
……我在乾什麼。
他捏捏眉心,生怕一會兒那墓的家人來了看見這一幕會不快。
畢竟各地有各地的風俗習慣,祭祀禮儀。
萬一冒犯了逝者就是大罪過了。
「放心吧,」似乎看出了他的緊張,係統出聲寬慰道:「他不會怪你。」
時玉:「……你不懂,我怕……」
「沒事,」係統仍然是這句話,篤定又平靜:「——他不會怪你。」
你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怎麼會怪你。
話題被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打破。
時玉立刻藏在樹後,許久以後,才悄悄探出一個腦袋。
他順著青石板路的盡頭看去,那裡走來兩個熟悉的身影。
男人撐著一柄寬大的黑傘,穿著妥帖考究的墨色西服,西服外是一件毛呢大衣,做工精良,版型修身,襯得他肩寬腿長,雍容儒雅。
皮鞋踩過青石地麵,傘下還有一個女人,她麵容疲憊,卻化了淡妝,努力彌補氣色,頭發溫婉的挽在腦後,手裡捧著一束馬蹄蓮,看得出來下了功夫,花束的包裝上還點綴著精致的亮片與珍珠。
他們一前一後,緩緩在「他」墓前站定。
黑傘抬得高了些,時玉終於看清了兩人的麵容。
他不知道現在距離他病逝過去了幾年。
但歲月從不放過任何人,他的媽媽和舅舅,臉上都留下了時光流逝的痕跡。
盛敏沒有穿高跟鞋,也沒有穿她最愛的長裙。
她俯身放好鮮花,一簇簇顏色艷麗的花束簇擁著單薄乾淨的墓碑,竟然也讓那墓碑看起來多了些生氣。
「時玉,」他聽到女人溫柔含笑的聲音,和當年那個強勢逼人的盛敏不同,他的媽媽變了許多,卻依舊那麼漂亮,她並不在意形象的坐在「他」墓碑前的台階上,輕輕地道:「媽媽來了。」
一句話說完,氣氛變得沉默。
盛敏靜靜地,過了許久才溫聲繼續道:「……媽媽昨天又夢到你了,你說一個人好寂寞,媽媽今天就來看你了。還帶了你舅舅,媽媽知道,你也想你舅舅了對不對?」
「家裡一切安好,你不要擔心我們,自己在那邊也要注意身體,千萬別像我和你舅舅,這些年三天兩頭的生病,身體都要被搞垮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媽媽給你訂了今年的春裝,都是你喜歡的顏色……」
她絮絮叨叨的,像天下每一個普通的母親那樣,麵對孩子時有說不完的話。
身後的盛懸撐著傘,像一道橫亙在時間長河裡永遠不動的影子,沉默不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冷風漸起,雨勢也從淅淅瀝瀝變得大了起來。
盛敏身體不好,被盛懸叫來保鏢護著上了車。
黑色賓利閃著車燈,燈光刺破雨幕,駛離墓園。
他卻依舊站在原地,肩膀、衣擺被雨水打濕了也不在意。
時玉腳像紮了根一樣定在原地,他麵色蒼白,死死地咬著牙,很久以後,才看著男人的背影顫聲道:「……他還要站多久。」
係統:「站到閉園。」
「他不冷嗎?」
「不知道。」
「風好大。」
「嗯。」
「……每年都是這樣嗎?」
「是。」
一年又一年,時間早已停滯在他身上。
他的舅舅,把自己困在原地,再沒想過解脫。
時玉緩緩蹲下身,把自己蜷成一團,抱著膝蓋,發呆似的盯著墓碑前一動不動的男人。
他蹲在樹後,陪了他很久。
就像盛懸最常做的那樣,靜靜的陪著他。
……
天近薄暮。
雨停了。
黑傘在某一時刻收起,時玉黯淡的眼中印出男人的麵容。
那是一張有別於他記憶裡那樣俊美深邃、蒼白冷淡的臉。
他的舅舅今天不知道多大了。
一身深藏不漏的氣勢收斂到了極致,溫和儒雅的站在他墓碑前,鳳眸幽深,輪廓深刻,終於伸出了手,輕輕撫向墓碑上的名字。
他一句話也沒說,隻蹲下身,替他擺正了墓碑前的鮮花與玩偶。
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像個遵守規矩的郵差那樣,輕輕塞入郵箱。
「時玉。」
晚風中傳來男人細碎溫和的說話聲,有些沙啞,「又過去一年了。」
隻是簡單平淡的一句話,卻讓樹後的時玉止不住的落淚,他咬著牙,忍住加重的呼吸,豎起耳朵一點也不想錯過的聽著男人的聲音。
「和以前一樣,舅舅想說的話還是寫在信裡。」
「不要嫌舅舅囉嗦,」溫柔的順著筆畫,撫過刻在墓碑上的「宴時玉」三個字,盛懸聲音低沉,眉目溫和:「舅舅年紀大了,越來越想你了。」
又說了幾句,他像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沉沉笑了笑,像在哄不聽話的晚輩,輕聲道:「是不是嫌我吵了?不說了,讓你安靜一會兒。」
……你才說幾句啊。
時玉扶著樹皮,掌心被磨的生疼。
晚霞逐漸被飄來的黑雲覆蓋。
天徹底暗了。
黑漆漆的墓園內驀地打來兩束亮光。
黑色賓利無聲駛來,沒有發出噪音,熄火後停在台階下,盛懸似乎要走了,他起身最後停了幾秒,緩步離開。
那台階隔得太遠。
視野裡最後的景象便是盛懸踩在青石地板上、落寞孤冷的背影。
這位叱吒風雲、縱橫商場的盛家掌門人,終生未娶,滿身秘密。
a城知道那段往事的知情人越來越少,知道宴時玉的人也越來越少。
他風華正茂的小外甥既已安息,便不再受外界的閒言碎語影響。
盛懸這前半生,乾的最後一件大事便是堵了那些人的嘴。
他不畏懼人言,隻不想讓時玉成為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時玉那樣驕傲蠻橫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會成為他人的談資,怕是會夜夜入他夢來,叫他不得安寧。
倉促的熄滅煙頭,男人坐在賓利黑暗的後座,扯唇笑了下。
……若是那樣也不錯。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時玉了。
大腦在讓他忘卻,身體的本能卻還在。
戒煙數載,盛懸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想抽煙了。
冥冥中,他有一種玄妙的感覺。
叫他乾涸寂冷的心髒莫名急促的跳動。
「先生,」司機問:「現在去哪?」
「再等等,」夾著煙的手顫抖,他重新點了煙,煙灰掉在西褲上,灼出了一個口子,他緩緩抬頭,疲憊的朝外看去,神情寂寥冷漠,毫無外界傳言中那樣溫文優雅,「我……」
「噠——」
驟然亮起的燈光閃了眼。
盛懸不適的蹙眉,空寂偌大的墓園內,街燈一盞一盞接連亮起,自墓園盡頭綿延至看不見的遠方。
慘白的燈光照亮了這一方天地,亮如白晝,能清晰地看見墓碑上每一位逝者的姓名,以及一個披著大衣,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從墓園後茂盛的樹林中走出,似被燈光嚇了一跳,登時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發現自己後才像做賊一樣站到一座墓碑前,低頭看著嬌嫩欲滴的花束。
司機臉色一變,顯然將這行為詭異的男子當做了小偷。
……年費這麼貴的頂級墓園,居然還會出這種低級錯誤。
他看向後視鏡,想和老板說一聲。
後視鏡倒映出的後座上,盛懸同樣側頭,怔怔的望著窗外。
他指尖一點猩紅,和著窗外慘白的街燈,似兩抹即將交融的顏色。
哀慟的情緒在他麵上一閃而逝,那雙狹長漆黑的鳳眸倉促挑起,含著司機看不懂的情緒,他聽見男人的聲音,罕見的顫抖不穩,是深深地痛苦與壓抑:「我又看見他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了來晚了寶貝們
應該還有一章左右,第一個世界就會he完結
啾咪啾咪,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