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書院五(2 / 2)
許扶清能察覺到有張有屍體的床邊沒有吊牌,柳如葉自是也注意到了。
雖然她也不常下來,但石室有專人定期整理屍體,每具屍體旁邊都會掛著刻有名字的木牌子,此事她還是略知一二的。
所以。
柳如葉慢慢地走近。
石室悶熱,汗從謝寧的脖頸滑落,接二連三砸到背後的木板上,她艱難地睜開同樣被汗浸濕、沉沉地壓著眼皮的睫毛。
擦過布角的劍鬆開,沒挑開這張白布。柳如葉雙手抬起劍柄,徑直地朝白布下的脖子輪廓刺去。
刺完後,她迅速抽劍出去,掀開白布,看到的卻是一具早已焉氣、經過處理沒什麼臭味的屍體。
柳如葉眼神一凜,看向倒數第三張木床上,那裡也沒有吊牌。
她大步一邁,紫色的長裙擺拖過石板,嘩啦一聲,將整塊布拉下來,扔到地上。
就在此時,一直候在院外的黑衣男子循著蹤跡下來,站在石室門處,止步不前,看著一片狼藉的裡麵,有些驚訝。
那名女弟子呢?
盡管不解,但他還是拱手道:「掌教,天已亮。」
話音剛落,倒數第四張的木床便發出窸窸窣窣聲音,三人齊齊看去。
謝寧坐了起來,白布快速滑落,蓋到月要間,濕發黏在臉頰上,汗涔涔,整個人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她雙頰因剛才憋氣微泛紅色,纖瘦的尾指勾著一條吊牌,一晃一晃,上麵刻的不知是誰的名字。
許扶清慢條斯理地瞟了一眼掛在謝寧躺著的那張床上的另一條吊牌。
「掌教,我贏了。」
一錘定音。
兩張有屍體的木床的吊牌都被她拿了去,一條吊起來掩人耳目,一條攥手裡藏起來,就是為了營造假象,拖延時間。
到底是能拖得一點兒時間是一點兒。
許扶清琥珀色的眸底一如既往地淡,笑容仍在,卻看不出什麼情緒,他慢悠悠斂回目光,手指似有似無地撚弄著紅色的劍穗。
黑衣男子難得正眼瞧這個新來的女弟子,她,活下來了,跟以往的情況大相徑庭。
他也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竟有幾分感同身受。
哐當——
劍落地,擦過石板,拉出一點火星。
柳如葉抬起眼瞼,倏地扔下劍。
幾瞬不到,柳如葉踱步到謝寧麵前,望著她,抬手將她貼著臉的發絲一縷一縷地攏到耳後,指肚透著因摩挲劍柄後生出來的熱氣。
熱氣穿過耳畔附近的皮膚,溫度高得似乎能燙傷人,謝寧眨了好幾下眼,但安靜地坐著,沒有亂動。
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被嚇到腿軟了,得緩緩。
「沒錯,你贏了,可以走了。」
說話期間,柳如葉的手挪動,擦過謝寧的肩頭,蔻丹甲順著手臂而下,點過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取掉虛掛在她手指的吊牌,放到木床上。
少女的手白嫩纖細,掌紋清晰,指尖粉色。
柳如葉盯了好一陣,緩慢地握上去,十指緊扣,謝寧心尖一顫,大腦湧來一些碎片畫麵。
是對方的過去:
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手持長劍,麵無表情地站著,往日生動的眼睛死寂一片,衣衫微破,臉上有幾道淺淺的血痕,滿身髒汙。
而她腳下的土壤早已染成了紅褐色,腥味沖天,天際盤旋著黑雲,久久不散。
一滴眼淚從沾著煙灰的臉頰滑落,露出點原本的膚色,她依舊沒表情,像木頭人一般。
遍地布滿了早已分辨不出是哪裡的四肢部位,空氣中充斥著濃厚的血腥味,昔日輝煌鮮麗的府邸化為灰燼,幾乎無人生還。
三五成群的烏鴉蟄在鄰近的大樹上,一聲一聲沙啞地叫著,穿破死一般寂靜的天空。
須臾,它們紛紛飛下來,暗灰色的嘴張開,一口一口地啄著地上四肢不全的屍體,以飽腹一頓。
*
少頃,柳如葉輕輕地鬆開謝寧。
那些稀碎的畫麵也隨之在謝寧的腦海裡消失殆盡,她怔了一下,自己剛剛看到了那塊在燃燒的牌匾,上麵寫著許府二字。
許府跟許扶清是不是有關係?謝寧不禁想。
柳如葉瞧著謝寧幾秒,此人還算聰穎,連手都是這般軟綿綿的……確實是個能惹人喜歡的。
既然對方贏了,身為掌教的自己自然得言而有信,她麵帶笑容偏首對黑衣男子道:「你送她回去。」
黑衣男子頷首:「是。」
這算是通關成功了?謝寧腿沒那麼軟了,飛速地翻身下床,將劍撿起來,放到柳如葉手裡,還得昧著良心回:「謝掌教。」
柳如葉接下劍。
*
出到院子外麵,謝寧才覺得活過來,清晨的風一股一股地吹過來,衣衫貼緊皮膚,汗黏得很,渾身不自在。
想洗澡了。
她餘光一掠,紅衣入目,許扶清跟在他們後麵出來。
鳥兒啼叫一聲響徹天空,謝寧回頭看他,恰巧四目相對,她下意識地偏過頭,躲開,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許扶清越過她,目視前方,唇角常彎著,貌似剛剛經歷過什麼令人開心的事。
風吹起他緋色的袖角,露出一截白得不自然的手腕和那一串好看的銅鈴鐺,小銅鈴鐺下,掩著一道猙獰醜陋的疤痕。
「走吧。」黑衣男子道。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謝寧不敢再看,點點頭,道聲麻煩了,隨後跟著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