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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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字如其人,衛孟喜看著他的字,工整大方,還自成風骨,不像自己,雖然已經很努力的練,也很舍得的花錢請名師教了,但依然僅限於工整而已。

看來,自己上輩子對這個「丈夫」其實壓根不了解,他讓她看到的,隻是他的冰山一角。

當然,衛孟喜一點也不生氣,因為他們就是因為利益結合的半路夫妻,有陸家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墊底,他沒像防賊一樣防著她,已經說明人品不差了。這輩子能不能把日子過起來,還得走著瞧呢。

正想著,宿舍鐵門「嘎吱」一聲,室內光線忽然一暗。

所有人,包括懷裡的小呦呦,都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男人很高,比衛孟喜記憶中還高,至少有一米八七的樣子。也很瘦,一件白襯衫裡空空盪盪,臉型是介於國字臉和瓜子臉之間的,反正就是既有男人的剛毅,又有點少年的羸弱。

「你們怎麼來了?」他愣了愣,說。

這愣神的工夫,衛孟喜猜他是在記憶深處搜腸刮肚吧,一年隻回一次家,算上結婚就見過三次的「新婚」妻子,嗬。

他扌莫了扌莫根花根寶的腦袋,第一眼感覺就是這倆孩子不一樣了。那年他回去探親,看到的是兩個又黑又瘦還髒到不忍直視的「小白菜」,他問母親不是說會照顧好他們嗎?陸老太振振有詞的把家裡有多難多忙哭了一遍,又數落他在外不知農村的艱辛,誰家孩子不是這樣帶大的。

可現在,雖然衣服也沒好多少,但小臉是乾淨的,那種長期被忽視的木訥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機,是活潑。

看著倆孩子,他心頭泛酸,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於是又去看妻子懷裡的小奶娃。

小呦呦剛睡醒,又熱又餓,在長途班車上折騰那麼久,整個人都蔫噠噠的。

所以,對著眼前這個瘦條條的陌生人,她十分不給麵子,毫不留戀的把頭埋媽媽月匈脯裡,隻留個後腦勺給他。

當然,他也沒忽略衛紅衛東,叫著他們名字,扌莫了扌莫小腦袋。

奇怪的是,五個孩子沒一個買賬的,別說叫「爸爸」,還嘟著嘴氣呼呼的……衛孟喜也沒想到,到礦第一天居然是這麼個場麵。

氣氛一時尷尬極了。

「你們先等一等。」陸廣全似是想起什麼,放下手裡端著的鋁皮飯盒,那裡隻有一個青黃色很粗糙的雜合麵窩頭。他轉頭從鋪蓋底下扌莫出幾張糧票和兩塊錢,又借走了劉利民的飯盒,迅速地出了門。

他一走,崽崽們頓時鬆了口氣。

「我不喜歡新爸爸。」衛紅率先表明立場。

「我……我……我們也……」根花也很是同「仇」敵愾。

道理很簡單,在崽崽們心裡,愛他們的人就要像媽媽這樣,溫柔的跟他們說話,幫他們爭氣,收拾欺負他們的人,給他們好吃的,做不到以上幾項,那就是不愛他們。

哼,壞爸爸!

孩子們別看大多數時候團結一致,其實心裡都在互相較著勁呢,以血緣關係為天然的利益群體,一對有親生媽媽,一對有親生爸爸,看著衛紅衛東的親生媽媽這麼好,根花根寶當然就想看看自己的親生爸爸怎麼樣,肯定不能被比下去。

哦吼,這一下子,他們可不就輸了嘛。

衛孟喜沒錯過男人眼裡的動容,他跟她是各取所需的半路夫妻,但孩子總是親生的,幾年不見的父子(女),孩子早忘記他長啥樣了,他要親近也不是第一麵就能親近上的。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已經累成狗了,也沒多餘的精力操太多心,隻能先把孩子的小情緒放一邊,她得先上個廁所。

一路上為了少上廁所,她幾乎不敢喝水,一泡尿都沒有,再憋下去她覺著自己都憋壞了。

「那個,小劉同誌,麻煩問一下,廁所在哪兒?」

劉利民紅著臉說給她,「嫂子你放心的去,娃娃我給你看著。」

衛孟喜也顧不上了,把小呦呦遞給四個大的,交代不準離開宿舍,「餓了就先吃你們爸爸打的窩頭,洗洗手,別給妹妹餵太大塊的,聽見沒?」哪怕隻有一個,那也夠墊墊了。

「哼,我們才不吃呢。」壞爸爸的窩頭,雖然有一丟丟香,但肯定有毒,還是苦的,辣的,吃了會竄稀呢!

廁所並不在宿舍樓下,而是工人廣場對麵,走過去要三四分鍾,結果這個點兒正是辦公室小姑娘們下班的點兒,女廁所還排起了隊。

衛孟喜現在就一件舊舊的打著補丁的解放裝,都不知道是幾手的,從哪兒淘汰下來的,但耐不住個子高,將近一米七,月要背又直,就這麼站那兒也是一道風景線。

有幾個女同誌都在悄悄看她,猜測她是誰的家屬。

等進了廁所,是十個空格的旱廁,中間用半人高的水泥牆隔開,她剛蹲下去,就聽見有人在說話。

「你們看見李莫愁沒?」

「嘁……又追著人家跑呢,好不要臉。」

「噓,她還追著要跟人家借書呢,人『陸展元』雖然死了老婆,可已經二婚了,她怕不是走火入魔了?」

「要不走火入魔,怎麼被人叫『李莫愁』呢?」

眾人哈哈大笑。

衛孟喜心裡暗自好笑,難怪一開始啥李莫愁陸展元的,聽起來怪熟悉,原來是幾年前港城《明報》上很流行的一部連載小說裡的人物。

當然,那時候雖然信息閉塞,但小說這種東西歷來都是年輕人最愛的,雖然沒能大範圍的流傳開來,但小圈子裡一旦有一個人看過或者聽過,知名度就會迅速打開。

那是一部武俠小說,李莫愁是女主角的師姐,因為初戀對象移情別戀,導致性情大變,滅了人家滿門,成為大家都討厭的女魔頭「赤練仙子」……當然,她的初戀就叫陸展元。

你就說吧,這些年輕姑娘們,想象力還怪豐富,怪會給人取外號,看來這個「李莫愁」和「陸展元」也是礦上的風雲人物啊,衛孟喜心說,有機會可得看看。

等她心滿意足回到宿舍,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陸廣全他居然用大洗臉盆端回了一,盆,吃,的!

底上是三分之二的大白米飯,上頭依次鋪著蒜苗炒五花、大白菜燉豆腐和酸辣土豆絲,全都是讓人咽口水的硬菜!礦食堂每頓最好的菜也不過如此吧?

他一開始打回來準備自個兒吃的那個窩窩頭,就顯得特寒酸,形單影隻的。

好吧好吧,看在他還不是那麼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衛孟喜就先不跟他計較了,「洗過手沒?」

「嗯。」

「那還不吃,等著我餵啊?」

崽崽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決定向媽媽的淫威屈服。

哼!他們是向媽媽屈服,不是壞爸爸的肉,吃了壞爸爸的肉肯定會竄稀!

說實在的,這礦食堂的廚師手藝不咋地,五花肉不夠薄,老醬燴的也不入味兒,蒜苗還夾生,吃著辣嘴,但沒辦法,這是肉啊,重生這麼長時間還沒正經吃過一頓豬肉的衛孟喜,吃的那叫一個香。

「媽媽肉好吃。」

「媽媽我能吃一碗。」

「我能吃一盆!」

「我能吃一鍋,要是咱們的鐵鍋帶來就好了……」根寶頗為遺憾地說,他們能去抓魚,逮田雞,還能挖野菜,有鐵鍋就能做好吃的。

大家一致覺著,爸爸隻能頓頓啃窩頭的原因找到了,那就是宿舍裡沒鐵鍋,炒不了菜喲。

衛孟喜實在累極了,隻「嗯嗯嗯」的敷衍。

「媽媽你又說嗯,啥都嗯。」

「閉嘴吧,有吃的也堵不住你們嘴。」饒是耐心再好的一個人,一路上也被吵死了,還不能敷衍你們了,真是反了天了,啊。

劉利民不顧挽留,已經端著自己飯盒跑了,屋裡隻剩一家七口。

孩子們大口大口,就像餓死鬼投胎,就連小呦呦,也是媽媽剛餵一口她就張手要下一口,小嘴巴吃得鼓鼓囊囊的。

那五花肉,衛孟喜專門挑薄的,用筷子夾得碎碎的,拌在飯裡餵她,油漉漉,香噴噴,入口即化,誰能不愛呢?

陸廣全貌似就不愛,一個人乾巴巴啃完了窩頭,也不吃菜。

衛孟喜隻當沒看見他的欲言又止,管你愛吃不愛吃呢,當爹的就是自個兒不吃也得省著餵飽娃娃,這是老石蘭人從古至今的傳統。

生的時候你倒是爽了,養的時候就不管了,在衛孟喜這兒就沒這樣的美事!

吃飽喝足,一個個哈欠連天,車上雖能睡,但空間有限,誰也沒睡好,衛孟喜現在是真不想任何事情,隻想睡個好覺。

「我帶你們去住招待所……我請假了。」

衛孟喜側首,看他主動抱起兩個女孩,臂彎裡一左一右,動作雖然生疏,但至少很穩,沒閃了孩子。

「不用請假,你上你的班。」不然誰掙錢給咱娘幾個花啊。

倆人視線對上又很快閃開,衛孟喜其實也不想浪費他的時間,「我可以告訴你,我會在礦上常住,以年為單位。」

果然,男人眉毛動了動。但當著孩子麵,他什麼也沒說,轉而問路上是否順利,都經過哪些地方,坐了多長時間。

衛孟喜打過交道的人很多,還能看不出他是在使勁渾身解數的找話題?

也難為他了,本意是不想讓他們這一群叫花子尷尬吧,可這種沒話找話的「照顧」,衛孟喜更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我讓人給你寄的信,你到底看沒看?」

她之所以著急忙慌趕來,逃命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按照上輩子的命運,很快他就要「消失」在冒頂事故中了。

「什麼信?」不像撒謊。

衛孟喜心頭火起,看來是被人截胡了,雖然是避開陸小玉不在的時候,可也難保。

她決定換個話題,冒頂可以稍後再提,「實話說吧,我這次,是來逃命的,你老娘要殺我。」

陸廣全停下腳步,臉色有點變了。

「我問你,你寄回家的工資是給我和孩子,還是給你老娘的?」

這可是個送命題啊,陸廣全咽了口唾沫。

「行,那換個問題,我去取寫著我名字的匯款單,沒問題吧?」

「嗯。」

「那我把你的工資用來給你閨女看病,沒錯吧?」

小呦呦估計是被姐姐們教的,居然撐著朦朧的睡眼,撩起衣服,露出小肚子,還極其,十分,非常用力地鼓了鼓。

陸廣全眼裡閃過疼惜,那樣的肚子,一看就是病。「沒錯。」

「可就因為我去取了寫著我名字的匯款單,拿你的工資給你閨女看病,還把錢花光了,你老娘就要當著全村人的麵要我狗命,你說我不逃命,是等著你回來奔喪嗎?」

陸廣全徹底傻眼了,無話可說,又有點不是滋味。

作為一個理智的成年人,他肯定不會全信妻子的一麵之詞,可事實是他媽真的乾得出這種事,所以他才不管爹娘怎麼鬧騰一直不願改匯款單名字。

衛孟喜也知道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接受這個後院起火的事實,接下來一路也不再說什麼。

礦招待所不遠,幾分鍾就到了,開好房間後第一件事,他倒是不用安排,先找工作人員借了一個盆,又順路買了一塊全新的白毛巾。

衛孟喜受夠了身上的味兒,也顧不上沒熱水,用放出來的自來水擦了個澡。

反正金水煤礦本來就比菜花溝熱,放出來的水也是溫的,身上的臭汗都能搓出卷卷……等擦好出來,崽崽們已經頭並頭呼呼大睡了。

孩子多,又都是調皮的,自然沒辦法老實,這個翻身拐了那個,那個吧唧吧唧嘴還放個大臭屁,根花直接說起了夢話:「我肚子疼。」

衛孟喜忙過去給她揉,「咋啦,肚子疼媽媽帶你下樓上廁所?」

可等了一會兒,根花在她輕柔的揉按中又睡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發現孩子的嘴角居然是翹起來的。

「這到底是咋啦,可別吃壞肚子。」衛孟喜有點擔心,會不會是忽然間吃了那麼多白米飯和肉撐壞了,誰知根寶接嘴——「我姐是吃了壞爸爸的東西,中毒了。」

說完,沒聽見壞爸爸說話,他還悄咪咪睜眼,正好被媽媽逮個正著,他立馬閉緊雙眼,哼哼唧唧裝睡。

衛孟喜:「……」

你們倆,戲精!

可真夠鬼的,原來是對爸爸不滿,又不敢直說,故意裝作說夢話,發泄不滿呢。

衛孟喜似笑非笑看過去,男人站在窗前,心情堪比上墳。

ok,上墳就對了,你現在不上墳,就是明年清明給我上墳了。衛孟喜腹誹著,隨意的抖著自己的大辮子,此刻要是能有瓶洗發香波,該多好啊……要是再來個沐浴露,那簡直了,她就是這世上最舒服的女人。

話說這屋裡的七個人雖然都營養不良,但兩個大人的頭發卻很好,發量多到爆炸,發質特好,黑又亮。崽崽們就全是黃嘰嘰的,也不知道女孩們以後還能不能補救過來。

衛孟喜輕輕擦去小呦呦腦門上的汗,扌莫著小鹵蛋,心裡充滿了希望。

她相信,這一次,她依然會把日子過好,絕對不會依附任何人,包括眼前這個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丈夫。

「別的事先別擔心,休息兩天,明天下早班,我帶你們熟悉環境。」男人的視線也落到小閨女的鹵蛋上,說不心疼是假的。

雖然閨女壓根不鳥他。

「孩子的病你別急,後天我請假,一起去礦總醫院看。」

衛孟喜這才哼一聲,表示同意。

窸窸窣窣,他從兜裡掏出一遝糧票和錢來,一股腦的全塞過來,「晚飯去食堂吃,多打點肉。」

衛孟喜自然不客氣,照單全收,粗略看去,光錢就有十五六塊,應該是他身上僅有的積蓄了,每個月28塊的工資,寄回家20塊,他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還有錢。

「還有這個,你收好。」陸廣全塞過來一個綠色的本子,衛孟喜還沒來得及看,他人已經走到門口了,「把門關好,有事就去燈房找采煤二隊三班。」

總體來說,除了孩子們不鳥他,衛孟喜對這個男人還是基本滿意的,持保留意見吧,暫時。

她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別人談戀愛啥樣,他們直接一口氣就到生兒育女環節,所以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啥感情啊風花雪月啊,能當飯吃嗎?

一邊想,她一邊打開小本子,原來是一本存折。

她剛想笑說這家夥還能單獨辦本存折?就他那每個月剩八塊的工資,怕是攢一年也不夠存折工本費的。

結果,她傻眼了。

衛孟喜揉了揉眼,擔心是勞累過度出現幻覺,可數了又數,一連三遍,那上麵就是300塊錢。

每個月剩下那八塊還包括了他的衣食住行,按照他參加工作五年計算,要能攢下三百塊,那每個月就隻能花三塊錢。

每天的三餐總價控製在一毛錢以內?這還不算偶爾回家路費,以及額外的人情往來,發電報寫信買書啥的。

要知道,這礦區可不比外頭,隨便一個雜合麵窩頭也賣兩分錢吶!玉米麵的兩分五厘,白麵的直接三分起步,更別說打飯配著菜吃,逢年過節總得吃頓好的。

他總不可能每頓隻啃一個窩頭吧?衛孟喜平生從未見過如此摳門到極致,甚至於是苛刻的男人,所以她不信!

唯一的解釋,他對外號稱每個月二十八塊的工資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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