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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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猜測讓衛孟喜整個人來勁了。

他能攢下這麼多錢,無非是兩個可能,要麼是他謊報工資,自個兒留了一手,這要是讓他老爹老娘知道估計得活活氣死……想到那畫麵,衛孟喜真是渾身通泰。

能讓敵人氣死的,就是自己的朋友,衛孟喜決定要對陸廣全改觀了。

另一種可能就是,他或許在乾著別的事,有別的收入來源,畢竟她腦海裡總是會想起他床上那麼多書。一個曾被寄予厚望重點培養的工程師,就這麼甘願在井下當一輩子煤黑子嗎?

要知道,「煤黑子」三個字可是貶義詞,雖然職業無貴賤,可大家背地裡還是會知道啥工作好乾啥不好乾。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等再醒來已經是下午,看太陽的位置應該是四點半左右,崽崽們早在屋裡玩開了,有趴在床邊往下數自行車的,有把廁所當小房子玩過家家的,還有鑽床底下躲貓貓的……

好容易熬到小呦呦也睡醒,衛孟喜趕緊揣上錢,帶他們出門。

別的先放一邊,既然有錢了,那就得給他們置辦一身行頭,當時為了製造假象迷惑陸家人,他們的衣服一件也沒帶,就身上穿了一身,現在已經又髒又臭了。

礦區跟外頭其實也沒多大區別,況且衛孟喜對這裡都很熟,中午故意找小劉問廁所是怕自己太熟引人懷疑,現在沒有外人就不用裝了,他們直奔礦區商店。

這裡比外頭好的是,買東西可以不用票,但得多花錢。因為煤礦工人大多數是外鄉人,在這邊沒各種生活用品的供應票,但需求是存在的,而且還不小,所以礦裡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有錢就賣。

他們這一看,就是典型的來探親的煤嫂——軍隊裡有軍嫂,煤礦上就有煤嫂。

衛孟喜一眼看過去,櫃台上灰撲撲黑漆漆的,不像以前在朝陽公社的供銷社那麼明亮,就是後麵掛的衣服也沾了煤灰。

「同誌你好,這衣服有沒有小號的?」她看中的是一套白色的線衣線褲,現在經濟條件有限,她想買一套就能一年四季都穿。

「最小的就這。」售貨員打量這一溜兒的葫蘆娃,四個孩子明顯是一樣大的,而且個個叫這小煤嫂媽媽,「喲,你家是四胞胎吶?」

衛孟喜一愣,想起以後還得向外人解釋這復雜的家庭關係,於是順著話頭說:「可不是,光吃喝就吃窮咱兩口子了。」

售貨員也是當媽媽的,很喜歡跟人聊養娃的事,於是也開始說自家有幾個娃,怎麼怎麼淘氣,怎麼費錢之類的,衛孟喜時不時附和兩句,最後售貨員乾脆勸她:「大妹子我跟你說,你甭在這兒買成衣,你扯布回家,自個兒做,能放著點尺寸,再長大點也能穿。」

成本便宜,還能多穿幾年。

衛孟喜看她指著的條絨布,確實是這時候的好料子,比他們身上穿的回紡布好多了,一問價格也還行,乾脆就扯了十米。

反正自己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慢慢做唄,這年代的婦女大多數都會做衣服。

一看還有便宜處理的回紡布,衛孟喜想起自己也沒衣服可換,乾脆又扯了幾米回紡的,打算給自己做件襯衣。

「對了同誌,你們這兒有白棉布沒?」

「有是有,但白的不耐髒……」

「沒事,給我扯五米。」她想給呦呦做兩身舒服的小衣服,她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小丫頭可是光屁股呢。

後來雖然撿了兩件哥哥姐姐的破衣服套上,但很多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

售貨員嘴都樂歪了,就喜歡這些小煤嫂,煤礦工人辛苦大半年,又沒花錢的地方,老婆孩子來探親那肯定是能給多少給多少,小煤嫂們手裡可闊綽了,比這邊的女職工還舍得花錢。

這不,光買布就花了小三十。

「小煤嫂來咱們這兒看看,娃娃們穿的小鞋子,可好看哩!」另一個櫃台的售貨員看她一口氣買了這麼多,也趕緊吆喝。

衛孟喜低頭,看了看崽崽們的鞋,那都不叫鞋子,腳指頭露外麵,路走多了腳指頭難免磨壞磕壞,每天洗腳都跟上刑一樣。

衛紅滿眼期待。

衛孟喜其實也早看見櫃台裡的紅色小皮鞋了,好看是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著礦區的物價比外頭貴,居然要29塊,比陸廣全的月工資還高!

簡直是奢侈品。

其實現在手裡有800塊錢,也不是買不起,就是覺著性價比太低。這邊到處是黑漆漆的煤灰,穿不了幾天就不成樣子,她有點猶豫。

買,孩子能高興。

不買,省下的錢夠給全家一人買雙嶄新的質量過硬的膠鞋了。

衛孟喜的手伸進兜裡,扌莫到陸廣全那存折硬硬的邊,把心一橫,讓售貨員找了兩雙給衛紅和根花試試看。

小皮鞋是亮麵的,鞋頭圓圓的,形狀長長的,遠看像一艘紅色的小船,鞋頭還有一隻亮晶晶的小蝴蝶,走起路來蝴蝶翅膀仿佛還會扇動……你就說吧,哪個女孩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

倆人穿上就不想脫下來了。

衛孟喜的牙是咬了又咬,一雙29塊,兩雙就是58塊,夠一個煤礦工人掙兩三個月的。

售貨員看出她的掙紮,趕緊又說:「反正是四胞胎,腳也一樣大,那就買一雙吧,姐倆換著穿,好不好?」

衛紅根花點頭如搗蒜,她們也知道小皮鞋很貴很貴,隻要能有一雙就行,反正她們一定會像寶貝那樣好好愛惜,一定會保證穿到她們長大的。

衛孟喜忽然腦子一激靈,她想起來了,上輩子姐倆的矛盾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就是她沒錢,六一節隻給買了一條小裙子,說好換著穿,可到了六一節那天,倆人都要參加文藝匯演,衛紅先上,因為沒有及時把裙子換下來,導致根花沒有裙子穿,上不了台,隻能眼巴巴看著同學們翩翩起舞、得到贊譽。

在當時的衛孟喜看來這是小事,不就表演個節目嘛,這次不上下次上不就行了?卻忘了那是小學階段最後一個兒童節,為了表演根花準備了好久好久。

對於孩子來說,這就是她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她們在意的並不一定是裙子,而是穿上裙子那一刻得到的關注與贊譽。

那是孩子的尊嚴。

衛孟喜當即冷靜下來,「你要便宜點,我兩雙都要,不便宜就算了,我都不要了。」要麼都有,要麼都沒有。

於是,女孩們又眼巴巴看著售貨員,那個祈求的渴望的小眼神喲。

「那27吧,不能再少了。」

衛孟喜又不是沒見過市麵,這種皮質不怎麼樣,巴掌大一小雙,成本頂多十五,「這樣吧,我也不會讓你交不了賬,兩雙給你三十二塊怎麼樣?」

從29一雙砍到16一雙,這大刀可真夠狠的啊。

售貨員當然不願賣,還一連翻了幾個白眼。衛孟喜也沒多說,就給他們一人買了雙膠鞋,雖然比不上皮鞋好看,但也是她們人生中第一次穿屬於自己的新鞋子,哪裡還會不高興呢?

她們還覺著,不是媽媽不買,是售貨員阿姨不賣,媽媽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衛孟喜當然不知道她們咋想的,她心裡在發愁啊,買啥都是以四個大的為主,可小呦呦這幾天正在學走路,也是需要穿鞋的。

可沒滿周歲的孩子,商店裡也沒鞋子賣,唯一的辦法隻能是自己給她做了。而要做鞋子,她就得買針線,於是又是一筆花銷……再加上自己也得買雙鞋,買幾條全新乾淨的月經帶,買洗衣服的肥皂,洗頭洗澡的香皂毛巾,上廁所的衛生紙。

生活用品是礦區的剛需,比外頭貴得多得多,就這麼一通買買買,八十塊錢硬生生沒了。

衛孟喜忍著肉疼,趕緊帶他們離開這個搶錢的鬼地方。

回到招待所,崽崽們迫不及待換上新鞋子,就那麼一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綠膠鞋,他們穿上都快不敢走路了,試了一會兒發現走兩步鞋不會壞,這才變成六親不認的步伐。

嘚瑟著,上食堂打了一盆土豆燒雞配米飯,又是香香飽飽的一頓。

陸廣全今天是夜班轉早班,所以要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上地麵,衛孟喜開始麵臨一個大問題——住哪兒。

招待所一天就是八塊錢,住著心疼,礦工宿舍全是大老爺們住一起,他們不用想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出去租房。

這一天,衛孟喜帶著一串葫蘆娃,出了礦區後門,那裡是一個小山坡,而山腳下,也就與大門隔路相望的地方,搭著一片低矮的窩棚。

每一間也就十二三平米,高度隻剛夠成年男子進入,要是個兒高的還得彎月要。牆是黃土坯壘的,屋頂是茅草上蓋一層塑料布,院牆是半人高的一腳就能踹開的籬笆,所以站在門口就能一眼看到底。

衛孟喜卻莫名的熟悉,這就是她曾經住了八年的地方。

窩棚區裡住的都是外地煤嫂,帶著娃娃千裡迢迢來投奔的,礦上的家屬區得行政崗管理崗,且工齡達標的雙職工,才能有機會參與分房,煤嫂們隻能在後門外將就。

一開始肯定有人舉報啊,影響單位形象市容市貌啥的,可密密麻麻拖家帶口的,領導也不能真讓人搬走,隻好各退一步,可以搭,但限製高度和麵積。

但光住在這裡不行,一個男人掙錢也很難養活妻兒幾個,於是有的煤嫂就開始做點小買賣,主要以小飯館酒館為主,當然也有賣服裝的,賣生活用品的,賣菜的,甚至開黑旅館的,漸漸居然小有規模,成了遠近聞名的黑市聚集地。

現在的政策對做小買賣的還沒一個清晰界定,到底是投機倒把還是合法合理,礦務局和金水礦領導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打眼看去,小飯館裡支兩三張小桌子,已經有歇班的煤礦工人坐著喝酒了。

這條「街」也就百來米長,衛孟喜走了一圈發現空地很多,因為來得早嘛,煤嫂還不多,上輩子她開小飯館的地方現在還是一片空地,堆著些柴火。

礦上為了規避責任,名義上對這塊地方是放任自流的,要蓋就自個兒蓋,可想要占塊地盤卻還是得當地生產大隊同意,因為這已經屬於附近一個叫金水村的管轄了。

衛孟喜轉了一圈,把各項環節記在心內,正準備往回走,忽然有個女人小聲問:「大妹子帶娃探親呢?要住宿不?咱不用介紹信,比礦招待所還便宜。」

見衛孟喜停下腳步,她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咱們煤嫂看煤嫂就是有緣,你說男人在井下乾活也不容易,咱們能省一點是一點,對吧?」

婦女三十出頭,個子高大,甚至有點這年代罕見的小壯,濃眉大眼,嘴巴真是夠利索的。

衛孟喜看著她笑。

「大妹子笑啥,是不是我臉沒洗乾淨,哎喲這可埋汰了啊……」她一麵說一麵抹臉。

女人名叫劉桂花,在窩棚區開黑旅館,衛孟喜上輩子跟她處了七八年,是好鄰居,也是好朋友。

「成,咱娘幾個打今兒起就住你家了,多少錢?」

她的爽快倒讓劉桂花不好意思了,「別人我都收一塊錢,你們娘幾個就給八毛吧,我給你們三張床,咋樣?」

這可是大大的實惠,本來一張床位就要一塊錢的,他們三張床位總共才八毛,要不是頭昏就是禿嚕嘴了。

衛孟喜再次大笑,一把挽住她胳膊,那句久違的「桂花嫂」差點就忍不住了。

旅館其實就是兩間窩棚隔出來的,用草席簾子隔成幾個小隔間,每個裡頭放著一張一米四寬的竹篾床。空間雖然逼仄,但勝在乾淨,隻要有人住,鋪蓋都是每天換洗的,就是地板也比別的窩棚乾淨整齊。

衛孟喜很滿意,當即準備回招待所退房。

劉桂花家有倆兒子,大的十三歲,正在念初二,現還在老家沒轉學過來,老二六歲,叫建軍,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

熊孩子之間好像有種莫名的磁場,跟衛東根寶那叫一個對眼兒,就幾句話的工夫,三人勾肩搭背玩一處去了。

衛孟喜就是去搬一下剛才買的那幾樣東西,把小呦呦交給衛紅根花帶著,自己快去快回,順便上燈房告訴收燈的女工,等陸廣全上來的時候轉告他,他們退房搬窩棚區去了。

燈房是礦工上井後要交頭燈的地方,也是他們下去前驗身,檢查有沒有攜帶火柴打火機等違禁品的地方,所以有啥話最好帶。

建軍對這一帶熟,先是帶衛東根寶爬上一棵大桉樹,老神在在坐樹杈上,又從兜裡掏出一把炒黃的南瓜籽兒,那叫一個香!

三個男孩一口一顆的嗑,瓜子皮嘛,當然就是往下吐,掉人小飯館的屋頂上了。

他們這是最佳戰略位置,能第一時間看到礦區後門出來的人。

「餵餵餵,你們快看,陸展元來了!」建軍忽然興奮地站起來。

衛東根寶甩著小腿,伸長脖子,「哪個陸展元?」

「就李莫愁的老情人唄。」

「李莫愁又是誰?」這就是他們這倆小「鄉巴佬」不知道的劇情了,建軍難得遇到好為人師的時候,那個得意喲,嘚吧嘚吧就說開了。

當然,他說的是不知道傳了多少手的某小說情節,極盡誇張之能事,講著講著,重點就從李莫愁陸展元轉到了古墓派和大雕。

兄弟倆聽得津津有味,誰知低頭一看,那個「陸展元」不正是他們壞爸爸嗎?

且說陸廣全這邊,好容易結束十六個小時的井下班,找到窩棚區來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桃色新聞已經成了他新晉街溜子娃的八卦。

他找到劉桂花的黑旅館時,看見一個瘦嘰嘰的小光頭娃娃正在地上毛毛蟲似的爬著,那裡鋪著一張薄薄的有幾個破洞的草席,而牆角那邊,衛紅根花正在和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玩過家家,拿葉子啥的煮飯吃。

而他的「新婚」妻子,正在另一邊做針線,晾衣繩上掛著好幾件剛洗的衣服。

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情形了,記得最近一次還是五年前離開菜花溝,前往金水礦參加招工的那個秋天。

金黃色的餘暉下,他看見村口的嬸子就是這麼帶孩子的,那種久違的家庭的美好,讓人心生向往。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這個妻子的時候,那時前妻已經去世兩年了,回家看見一對龍鳳胎的模樣,他很生氣。

剛結婚時,母親說前妻身體不好隨礦吃不了苦,後來妻子死於難產,他想把孩子一起帶到礦上,大不了花錢請個保姆,是母親指天發誓,說她一定會照顧好孩子,與其請保姆不如把錢給她,她是親奶奶,不比外人照顧得好?

可是兩年後,娃娃竟讓她照顧成那樣。

生氣的陸廣全順著河灣走,忽然就看見河對岸一個小院裡,一個瘦弱的女人一麵給兒子餵飯,一麵給女兒擦嘴,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一雙兒女笑嘻嘻的。

銀鈴般的笑聲飄盪在小河上,他覺著,這一定會是位好妻子。

於是,當媒人真給他介紹衛孟喜時,雖然身邊人都說他們不合適,她找他隻是想找張長期飯票,他明明可以找個黃花大閨女的時候,他毅然領證。

婚後這兩年,終究是他對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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