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大家都很尊敬她。
落陰山的教學條件很差，鎮上隻有兩所小學一所中學，村上的孩子很多都上學困難，最開始連個像樣的學校都沒有的時候，她就在教學了。甚至於常常工資發不下來，她還要倒貼一些給上不起的學生。
這些多年，她飽經風霜，早年失去丈夫，如今失去兒子又要失去女兒，但她仍挺直了脊背生活著。
我由衷敬佩她。
病房裡很安靜，窗外芭蕉葉遮蔽了日光，屋內顯得冷暗。
老太太走過去把窗簾拉到最開，然後把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我離開病房的時候，她正戴了眼鏡，低聲問女兒：「要不要出去轉轉？」
沈寒棲點點頭，支起身子都已經很吃力了，我聽見她在笑，也看到她用力的胳膊在細微顫抖，她故作輕鬆說：「你戴個眼鏡，跟個教授似的。」
老太太也笑了：「我才識幾個字。」
她的確沒有太高的學歷和學識，隻是日復一日重復著學生的啟蒙教育，她自學了教育學和兒童心理學，我上次去她家裡的時候，她的臥室裡很乾淨，隻有一張一米二的小床，床頭櫃上擺著的都是書，有些已經有些年頭了，看起來翻過很多遍。
她的衣櫃很小，裡麵隻有幾件常穿的換用的衣服，卻有一個大大的書櫃和鬥櫃，裡麵有書，也有獎狀獎杯和信件。
她送走一批又一批的人，雛鳥飛向高闊的天空，有些會遠離貧窮的故土，很多人也會忘記她，但也會有人記得她，感懷她的無私的托舉和付出。
那些獎狀和獎杯大多都是她的學生的，那天她看我一直在看，主動打開給我介紹，她說有個小女孩生下來腿就有殘疾，她熱愛詩歌和文學，那時候村鎮連個像樣的書店都沒有，她每次尋到一本書，都如獲至寶，翻來覆去地讀，上學了之後常常待在學校廢舊的資料室裡尋\"寶藏\"，有一回她路過，發現才剛十歲出頭的她捧著一本厚重的原版紅樓夢在讀，她就問她：「看得懂嗎？」
小女孩搖搖頭，怕不讓自己看，忙又點點頭，囫圇能讀懂一些。
老太太找了兩本詞典，一並借給了她，讓她拿回家讀。
也是那時候她才覺得，教材是有限的，匱乏充斥著各個方麵，娃娃們讀不上書，也走不出這座山，精神和身體都困在方寸間。
她跑了很多地方，求了很多人，後來一個出版商寄了一千本圖書給學校，她帶了學生，足足整理了一周，開辟了圖書室。
她自己也讀，翻查字典，知道了很多不知道的東西。
她常常說，書籍是個偉大的東西。
除了上課，那小女孩都泡在圖書室，他們大多沒見過這麼嶄新的圖書，每次進圖書室，都會洗乾淨手，小心翼翼捧著書，翻看的動作都不敢太大。
要上中學的時候，就必須要到鎮上去了，小女孩腿有殘疾，不能像其他學生那樣自己跑著去學校，山村裡，家長在溫飽線上掙紮，沒人可以風雨無阻地送她去上學，她的腿不好，也沒法住宿，於是一商量，就想讓她退學。
說她腿有殘疾，上了學又能怎麼樣呢？
她喜歡看書，在哪裡都能看。
可看了又能怎麼樣呢？不能當飯吃，還不如去餵餵雞，出門采點野菜。
那個暑假她泡在圖書室裡沒日沒夜看書，好像要把自己想象外的世界都看一遍，來發泄自己被身體牢牢困住無法掙脫的憤懣。
她不僅想讀更多的書，她想走出落陰山，想去上大學，想看看外麵的世界，身體無法站立，但仍然渴望更高的天空。
老太太去勸說，自然沒勸動，各家都各家的難處。
她原本要放棄了，可每每離校時候看到小姑娘孤零零固執待在圖書室不願走的身影，又覺得不安，於是她墊付了小姑娘的學雜費和生活費，希望父母能至少讓孩子把中學讀完。
小姑娘很爭氣，詩歌多次發表在省級的報刊上，拿了一些獎，還保送了大學。
她的第一筆稿費寄給了沈老師，第一個獎杯也寄給了沈老師，第一本詩集……
我問了愚蠢的問題，我說，那麼多有困難的學生，幫的過來了。
她自己的日子都並不好過。
老太太笑了聲：「哪幫的過來，能管一個是一個嘍！」
不過是求一個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那一瞬間我有些慚愧，於是說：「您很了不起。」
他擺擺手：「不值得提。」
她是個心軟的人，一生都在奉獻自己的愛和熱忱。
就連沈寒棲的哥哥，也是她在路邊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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