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霧致盲(2 / 2)
龍宗主搖頭:「放還蘭芳君弟子並無難處,實是……哎。「他嘆了一聲道:「想必蘭芳君也能看出老朽時日無多,若非行至絕境,老朽絕不會出此下策。」
戚無憂:「……」
龍宗主:「蘭芳君或有不知,龍隱宗避世乃是不得已而為之。吾一人不懼生死,隻怕吾身死之後,宗門弟子一並受累,便想著趁這一身老骨頭還有用,忝顏請蘭芳君相助,為我龍隱宗留一條後路。」
戚無憂:「……」
啊。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說:你弟子在我手上,我現在想請你幫忙,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就把你弟子困死在白霧陣中。
明知白霧陣不能多待,還以此要挾,這糟老頭子,果然不是善類!
不管怎麼說,都得先讓他把洛雲彰從白霧陣中弄出來。
戚無憂微笑道:「前輩言重了,修仙界本是一家,互相扶持是分內之事,前輩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晚輩責無旁貸。」
「好,好!」龍宗主連道兩個「好」字,胡須顫抖,似是情緒非常激動,他道:「今日在此遇見蘭芳君,便是老朽的機緣,老朽相信自己沒有托付錯人,有蘭芳君此言,龍隱宗或許有救了!」
「……」
龍宗主越吹自己,戚無憂越覺得他所托之事不簡單。
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個連「逍遙三仙」之位都擠不進去的修士,什麼時候就能得此誇贊了。
沒辦法,誰讓男主在人家手上。
戚無憂沒有回應龍宗主的誇贊,委婉提醒道:「那晚輩的弟子……」
目的達到,龍宗主爽快道:「那白霧陣不是久待之地,老朽早已將那位小友接出,蘭芳君且回身觀瞧。」
戚無憂刷地轉身,隻見一團霧氣化作的繭正從龍隱宗上空徐徐落下。
他趕緊伸手去接,霧繭落在他手臂上,待得霧氣抽絲般散盡,陷入昏迷的洛雲彰從白霧之下露了出來。
「前輩,這……」
「老朽發現他時,他已昏迷在陣中,幸好他入陣時間不長,應無大礙,或有損傷,醒來服食本宗丹藥,調理一番便可。」
龍宗主道:「蘭芳君可將他安置在此,小住幾日,正好老朽也可與蘭芳君敘一敘舊。」
敘舊?他們此前怕是連一麵之緣都沒有過,有什麼舊好敘?
這是怕他食言跑了,想先把他留在這裡。
戚無憂有「方外之眼」傍身,來去自如,不怕在白霧陣中迷失。
實力也不差,龍宗主若要硬留,他拚上一拚,未必沒有勝算。
想必是這老家夥看出他很在意洛雲彰,才用洛雲彰要挾他留下。
一句「或有損傷」,就很微妙。
戚無憂本來也沒打算就這麼走了——他還得找南宮禮,於是笑道:「那就要叨擾前輩些時日了。」
洛雲彰還昏迷著,龍宗主喚來山羊胡,讓山羊胡帶他們去客房安置,又著弟子準備靈膳,邀請戚無憂晚間再來一敘。
戚無憂虛言謝過之後,便隨山羊胡離開。
客房在石板空地的西側,數個房間由一條長廊串聯。
山羊胡在前麵帶路,屢次回頭,視線似有若無地掃過戚無憂月要間的花骨扇。
戚無憂任他看了幾次,在他第六次回頭時,問道:「道友認識這扇子?」
山羊胡嚇了一跳,對上戚無憂含笑的目光,尷尬地咳了一聲,道:「我聽聞,外麵有個叫蘭芳君的,好像是用扇子的。」
原主名號都傳到龍隱宗來了?
山羊胡似是隻聽說過一個名號,並不知道原主修為幾何,才對他這般隨意。
戚無憂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說道:「龍隱宗十五年間未曾有人離宗,就我所知,十五年前蘭芳君還未成名,道友是從何處聽來他名號的?」
山羊胡嘟囔一句:「出不去還進不來麼?」
「嗯?」戚無憂抓緊時間打探消息,晚上應約的時候也好心裡有個底,問道:「方才道友不是說幾年未見生人嗎?」
山羊胡一梗,先是慣性心虛,隨即想起宗主已然出關,用不著懼怕旁人,才哼了一聲,道:「見死不救,不配為人。」
感情不是沒來過人。
是來過的都不算人。
戚無憂擺出「願聞其詳」的架勢來,道:「怎麼說?」
「當年龍隱宗傲視整個修仙界,前來拜謁拉關係的數不勝數,刮走的好處不知凡幾,」
山羊胡是經歷過龍隱宗的輝煌時期的,提及過往,麵上滿是自豪,然而畫風一轉,臉色便拉下來,嗤聲嗤氣,連鼻下那兩撇山羊胡都要飛起來。
「如今我宗中遭逢大難,這幫人便作鳥獸散,讓他們往外傳個話都不肯,生怕波及到自己,如此見利忘義,過河拆橋,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傳話?為何一定要傳話,你們自己不能出去嗎?」戚無憂問道。
山羊胡氣道:「廢話,若能出去,還用得著求別人?」
「這是為何?」
難道龍隱宗外的白霧陣連本宗弟子都要針對?
山羊胡睨了戚無憂一眼,視線中透著考量,「你肯留下來,想來是要留下幫忙的,告訴你也無妨。」
他頓了頓,問道:「你聽說過禁咒嗎?」
「有所耳聞。」
前幾天才從花束雪他們那裡聽來的。
山羊胡道:「不知是何人,給龍隱宗下了禁咒,凡龍隱宗人,皆不可離宗一步,否則定當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戚無憂驚訝:「此話當真?」
山羊胡聽出他話語間的質疑,不快道:「怎麼,你也要長篇大論地說禁咒並不存在嗎?」
戚無憂:「……」
難道不是嗎?
《反派》中從頭到尾都沒提過禁咒這回事。
再者那天他聽洛雲彰和花束雪等人談話,也說禁咒隻是修仙界的傳說。
眼見山羊胡臉色越來越黑,戚無憂不由懷疑:莫非龍隱宗避世,真與禁咒有關?
他一思考,便沒能及時答話。
山羊胡更加不虞,好似自己經歷苦難時,有人在旁邊站著說話不月要疼。
剛好到了客房前,山羊胡沒好氣道:「你們便住這裡,有什麼需要可以向灑掃弟子提。」
說罷轉身就走,聲音不大不小地補了一句:「但願是個真有本事的,我們龍隱宗可供不起這麼多白吃飽。」
戚無憂哭笑不得,用腳尖驅開房門,抱著洛雲彰進入客房。
客房經常灑掃,裡麵很乾淨,沒有灰塵。
房間裡有一床一榻,戚無憂將洛雲彰放在榻上,幫他把脈。
算上這次,戚無憂已經是第三次照顧昏迷的男主了。
男主也真是倒黴,自從他穿過來,不是在昏迷,就是在昏迷的路上。
幸好都沒什麼大問題,養養就能恢復,後續也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就當……昏昏平安了吧。
洛雲彰的脈相平穩,靈氣運轉也正常,如龍隱宗宗主所說沒大問題。
戚無憂為助他早些醒來,將自己的靈氣注入洛雲彰的靈脈之中,帶動他的靈氣運轉,幾個周天後,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手心。
像他這個級別的修士,平時除了打坐吐納之外,全天候都在自動吸收外界的靈氣。
靈氣消耗了就會自行補充,隻要不一次性透支靈氣,體內靈氣便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吸收轉化的過程如入夜春雨,細密無聲,幾乎等同於呼吸之類的本能反應。
太過平常,所以他鮮少注意過,但自打他進了龍隱宗的地界,這個自動轉化的過程便停了。
戚無憂抬頭看向屋梁,眼前浮現的卻是籠罩著龍隱宗的白霧陣。
不無擔憂地想:但願這次也能和前兩次一樣逢凶化吉。
還未到和龍隱宗宗主約定的時辰,他便在榻上打坐,恢復靈力。
在仙宗打坐,如同魚遊入海,靈氣似浩盪之瀑流,從四麵八方湧入靈脈。
在龍隱宗打坐,卻如泥鰍被扔上了岸,方圓幾裡土地龜裂,百裡之外才有個巴掌大點的小水窪。
想要汲取點靈氣,須得跋山涉水,路上所耗費的功夫,足以讓人筋疲力竭。
打坐三個時辰,靈氣也隻恢復了一點。
他聽到細微響動聲,驀地睜開眼,發現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借著投進屋中的月光,戚無憂看到洛雲彰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來,麵向他的方向,喚道:「師尊?」
戚無憂「嗯」了一聲,從榻上起身,來到床邊,再探他的脈相,邊道:「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記得,」洛雲彰老老實實地讓戚無憂扌莫脈。
「說來聽聽。」
「弟子從離開仙宗以後,一路與眾位師兄妹們前往龍隱鎮,進入龍隱鎮周圍山林的第五天,弟子追逐一名魔修來到龍隱宗前,被一團白霧吞進了一片漫天的白色之中。」
說到這裡,洛雲彰有些遲疑:「弟子好像……在白霧裡困了很久很久,不知什麼時候暈了過去,醒來之後便到了這裡。」聞到了那股令他安心的冷香。
雖說洛雲彰對時間的認知出了問題,以為自己在白霧中困了很久,但對昏迷前的事記得清清楚楚,說話時也沒有顛三倒四,應是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保險起見,戚無憂問:「過往經歷可有缺失?」
洛雲彰回想了一陣,說道:「沒有。」
「嗯。」脈相上也沒什麼問題,戚無憂放下他的手腕,問道:「你身體可有異狀?」
洛雲彰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
屋子裡沒有點蠟燭,星辰般烏黑的眼眸被月光鍍上一層柔韌的光。
這是他第一次直視師尊,明知師尊就在麵前,甚至能感覺到從師尊身上散發出的微涼氣息,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戚無憂也察覺到不對,洛雲彰的瞳孔有些渙散,心裡咯噔一聲:「你的眼睛——」
與此同時,洛雲彰平靜地說道:「弟子的眼睛看不見了。」
戚無憂:「……」
他立即在掌心蘊起靈氣,覆在洛雲彰的眼前,操縱靈氣在他的眼部靈脈運轉貫通,片刻後,問道:「現在呢?」
洛雲彰眨了下眼睛,搖搖頭說:「還是看不見。」
戚無憂從月要帶中翻出可解百毒的靈藥,捏起一粒推到洛雲彰嘴邊,洛雲彰很小心地把靈藥吞下去。
心焦地等了一會兒,戚無憂約莫著藥快生效,問道:「現在?」
洛雲彰默了默,仍是搖頭:「看不見。」
「……」
怎麼會這樣?
戚無憂的心沉了下去。
房間裡一時間靜寂無聲。
戚無憂快速思索著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治洛雲彰的眼盲,抿著嘴唇目光無意識地落到洛雲彰身上。
其實洛雲彰從床上坐起來看過來時,他就該發現不對勁的。
平時洛雲彰從來不會直視他,若是能看到他,以洛雲彰的性子一定是立即下床行禮道謝,不會安安穩穩地坐在床上等他過來。
從發現自己眼盲起,洛雲彰不哭也不惱,一直安安靜靜地在床上坐著。
他都不知道說男主臨危不亂,還是說他反應遲鈍好了。
直到現在,戚無憂看到月光將洛雲彰的半邊臉打亮——
洛雲彰神色平靜,看起來一點都不驚慌,似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永遠這樣瞎下去。
唯有按在床上,攥得骨節發白的手,能透露出他內心的惶然。
也是,洛雲彰再怎麼沉穩,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
眼睛突然看不見了,不可能不怕。
他稍微代入一下,想象自己有一天醒來忽然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會是怎樣的心情。
光是想想便覺無望,絕對做不到像洛雲彰這樣鎮定。
「……」
這就是龍宗主說的「或有損傷」了吧。
戚無憂輕嘆一聲,伸出手,在他頭上輕輕拍了拍,溫和地安慰道:「你的眼睛應當是受到龍隱宗外的霧氣影響,有為師在,定會幫你找到解決辦法,不要擔心。」
他的手落到洛雲彰頭頂時,洛雲彰受驚一般顫了一下,低聲道:「是,師尊。」
這又不是命令,有什麼好「是」的?
戚無憂一時無言,隻得多拍兩下,盡量安撫他的情緒。
洛雲彰起初還很僵硬,等到帶著輕柔力道的手碰到他頭頂時,心底那股恐懼奇異地被化解,緊緊攥著的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
——有師尊在,黑暗好像也沒有那麼可怕。
山羊胡來敲門提醒戚無憂去赴約時,他正在翻看從月要帶裡找出來的一本醫術。
雖然他知道龍宗主那裡大概率有解決辦法,也想盡可能地找到應對之策,免得太被動。
可惜他將醫書上提及的辦法一一試過,都不起效。
他聞聲道了句「好」,便來到床邊,對洛雲彰道:「龍隱宗的白霧陣大約是宗主所設,或許他有辦法治你的眼睛,你隨我同去。」
「是,師尊。」
「……」
戚無憂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拘謹,為師不在意虛禮,你也不必事事謹慎小心,便像你師兄師妹一樣,隨意些就好。」
「是,師——」洛雲彰習慣性地應承,話一出口堪堪止住,臉上露出了茫然神色。
唯有在這時候,洛雲彰看起來才像個少年,而不是少年老成的小大人。
戚無憂道:「無妨,你怎麼舒服便怎樣吧。」
洛雲彰薄唇微啟,似是又要重復那句老話,話到嘴邊,嘴唇抿住,乖巧地點了下頭。
「能用神識探路嗎?」戚無憂問。
洛雲彰試了一下,發現自己靈氣運轉一切正常,卻放不出神識,好像神識還在那片白霧中遊盪。
戚無憂了然——
洛雲彰的認知出現了問題。
他自以為在白霧陣裡過了很久,神識和身體相信了他的認知,便真的成了久置不用。
就像是放了一段時間的鋼筆,就算內膽裡有墨水,初時也會因為滯澀寫不出字來。
——於是說道:「此處是龍隱宗,吞噬你的白霧乃是一方幻陣,你在白霧中不過半個多時辰,一時無法動用神識,許是對時空認知錯亂所致,不用急,慢慢就會恢復。」
他看著洛雲彰道:「手伸出來。」
洛雲彰乖乖伸手。
戚無憂握住他的手,道:「跟著為師,為師不會讓你摔倒。」
說罷拉著洛雲彰出門,前去赴約。
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便更加靈敏。
洛雲彰能聽到風擦過師尊衣擺的聲音,能聽到師尊淺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而那股總是淺淺淡淡的清冷的味道,從未如此聲勢浩大地將他包圍。
他不由得放輕了呼吸,生怕出一點點動靜,便會驚碎從師尊那裡得來的,水中月一般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