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0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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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第二天上午,快速處理完工部的事務,卡著時間,騎著自行車進了宮。

先去慈寧宮、承乾宮、永和宮請安,再去無逸齋看看在學習的年幼弟弟妹妹們,慢吞吞地挪著八字步,在臨近午時的時候,到了毓慶宮。

剛進來二院門,便可見毓慶宮的書房門大開著,太子和一群文人談興正濃,太子一件月白的隱花織金長袍,湖綢布料的衣服垂感極好,月要束月白祥雲紋的寬月要帶,其上隻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烏發辮子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沒有用玉葫蘆或者金穗子,偏殿的明黃帷幔窗紗被風吹著飄飄,和那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著,輕盈若夢。

伺候的小太監安靜地站在一邊,幾個當今的戲曲名角在場中長袖善舞,十多個文人文官分坐兩邊彈琴吹笛子的演奏,太子正在比劃著手勢腳步唱曲兒,四爺仔細聽一耳朵,恍惚正是那昆曲的《桃花扇》。

四爺背身雙手,一步一步地走近,側耳傾聽裡麵的熱鬧,眯眼望著。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

太子唱的自然不如戲曲名家,但可以聽出來,他很是投入,咬字吞吸間婉轉動情,隨著戲裡的節奏輕輕撥動手指儼然當馬蹄袖是水袖抖動,蕭聲、琴聲、笛聲就這樣間或響起,這時或名角或新秀或是當朝的太子爺,依次穿行在絢爛的舞台上,從他們細碎的腳步裡,從他們的唱詞中,四爺幾乎就要忘了今夕是何年,也不知道是走在前世還是活在今生。

這裡是毓慶宮嗎?

這是大清皇太子的書房嗎?

歌舞升平、絲竹悅耳。

很顯然,太子爺是盡興隨意地唱,不分哪部劇本。聲調一轉,杜麗娘與春香主撲二人邊走邊說進入了花園。「皂羅袍」的名段輕輕飄來:「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記憶裡的江南一一劃過心尖,四爺不由地聽迷了心,入了神。南京秦淮河不遠處的內橋,有一座座白牆青瓦的精致建築,走進院落停下腳步,側耳牆邊,便可聽到委婉淒美的昆曲飄入耳際;若循聲而去,尋得的不僅是那儒雅文生和裙沙明艷在舞台上的玉指纖纖、水袖盈盈,更是尋得了綿綿不絕的才子佳人的傳統文脈的挽歌……

心裡一陣劇痛襲來,四爺感到身體一陣搖晃,感到重心不穩,腳步一虛,差點摔倒在地。

一隻胳膊伸過來扶住了他,他一個醒神睜開眼站穩了身體,轉頭一看,原來是賈應選。

賈應選苦笑討好地看著他。

四爺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

跨過高高的門檻,四爺上前幾步,走近細看,太子一身月白袖口領口綴著杏黃緞邊兒,瞧著比平日多,幾分英挺和瀟灑,端的是意氣風發。

雙手「啪啪」打著馬蹄袖,四爺一撩袍子,打千兒行禮:「給太子二哥請安。」

太子早就發現了他的到來,也看見了他差點摔倒的動作,笑著收回正在唱的一段戲,用戲曲的誇張動作雙手扶起來他,擠擠眼。

「四弟來的正好,和二哥唱一段兒?」

「……」

皇家或者大家子弟都是幾乎什麼都會,當下順著太子的動作直起來身體,擠擠眼,自豪地笑:「太子二哥,弟弟給您來一段口嘯?要不,來一段梆子秦腔?」

「粗人粗人。」太子撫掌大笑,動作間肢體表情優雅迷人。「你呀,要論昆曲的雅精致、越劇的輕柔婉,黃梅戲的悠揚委婉,當然首推昆曲。偏你喜歡那高亢的梆子戲。罷了罷了,你選一個樂器,跟著演奏,且聽我給你唱。」

「好啊,弟弟最近正好喜嗩吶,賈應選,拿一個嗩吶來。」

!!太子抬手給他一個響亮的腦崩兒,望著賈應選苦哈哈的模樣,氣惱道:「這是來欺負二哥的人是吧?來二哥這裡吹嗩吶掀屋子?」

四爺一眨眼,發現一屋子的人都停下來動作給他行禮,懶怠地笑:「免禮免禮。」目光一閃,看著太子笑吟吟的模樣,求饒道:「太子二哥,弟弟今兒來,真有事情。十分鍾、五分鍾,您看看,這都午時過了。」

「……」太子朝牆上的自鳴鍾看一眼,這才發現,他一高興,居然玩鬧了一個上午,再有興致也要停下來了,頓時情緒上來給他一個白眼。「等著。」

「哎。」

四爺出來書房,站在毓慶宮的小花園裡欣賞這裡的晚梅和菊花,更有水仙花在窗台上明亮人眼、各色的山茶花在寒風中搖曳……

毓慶宮很是精致,地方雖小,五髒俱全。宛若一個紫禁城中的小紫禁城,舉目皆是金碧輝煌,花木扶疏,亭台樓閣,一步一景,好似在雲間天宮。

太子送走一波一波文人,最後領著幾個文人走到他跟前,指著一個五十多歲的文人笑道:「上次你不是說《聊齋誌異》寫的好?這位就是作者,蒲鬆齡先生。蒲鬆齡先生,這位就是孤的四弟,你一心要見的雍郡王。」

蒲鬆齡先生忙慌行禮:「草民給郡王爺請安。」

「快起快起。」四爺雙手扶起來,憊懶中帶著一抹真誠,挑唇淺淺地笑:「早就聽聞蒲鬆齡先生的大名,沒想到今日得以一見,幸哉甚哉。」

「草民不敢。」蒲鬆齡先生似乎很是激動,硬是沒有起身,保持行禮的動作道:「草民想見四爺,一心想給郡王爺請個安,磕個頭,給四爺道個謝。」

說著話,他就要跪下行大禮。

四爺忙攔住了:「這如何使得?」瞪向一邊看熱鬧的太子。

太子樂嗬嗬地笑:「這你不知道吧?二哥也是剛知道,剛還生氣那。」

一邊的戶部侍郎王士禛笑道:「四爺,臣的好友蒲鬆齡在進京的途中,被一個富豪人家強行留住,要他收一個子弟做學生。他不答應,那家人就不放行。哪知道,你呀,查抄官辦作坊裡貪汙的主管,下麵地方跟著行動,查到了這大戶,抄家填上貪汙的虧空,他才得以啟程進京,正該是好好謝謝四爺您那。」

四爺謙虛一笑,雙手扶住要磕頭的蒲鬆齡先生,言道:「爺做一點本職應該做的事情,何須道謝?汗阿瑪和太子二哥常說,父老鄉親們供養爺長大,爺長這麼大還沒說一聲謝謝那,都是一家人,千萬無需多禮。」

蒲鬆齡愣怔,他萬萬沒想到,四爺能說出來這番話:老百姓供養官家皇家,是天經地義的。官家對老百姓不聞不問,是正常的。官家甚至皇家給老百姓做主,是要千恩萬謝的。

很顯然,周圍的人都愣住了:這話不管是不是康熙或者太子殿下說的,都要他們心窩裡暖融融的。

太子頓覺麵上有光,撇一眼眾人的反應矜持地笑道:「大清上下都是一家人,千萬不要說謝字兒。」一抬眼,用下巴點著四弟道:「你們不知道,孤的這個四弟呀,說話向來是直脾氣。他要是做官兒,一定是包青天。沒聽見剛見到孤玩樂,要給孤吹嗩吶?」

還真是!眾人一起樂嗬嗬笑,四爺也笑,氣氛瞬間融洽親近不少。

蒲鬆齡起身,眼裡含淚感激道:「四爺您做的事情,草民都知道。草民家裡也因此受益不淺,……見到四爺,情不自禁,要四爺見笑。草民家裡準備了一些自家產的東西要送來給四爺嘗嘗,一路上都給草民弄丟了。」說著話,他低了頭,愧疚的。

四爺一眨眼,「路途辛苦,爺明白。心意爺收下了。爺今兒也見到《聊齋誌異》的作者,很高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聊齋誌異》寫的好,先生有大才,爺家裡的人都喜歡那。先生改天給爺幾個簽名本兒?」

「……」

蒲鬆齡愣住。

太子抬手撲棱撲棱他的貂皮暖帽,無奈道:「就你頑皮。想要蒲鬆齡先生的簽名本兒,送給……?」一轉頭,禮賢下士地笑道:「先生,你有空給我們的雍郡王簽名幾本,要王士禛送給我們雍郡王。」

四爺望著蒲鬆齡先生矜持一笑。

王士禛給還在發愣的好友擠擠眼:「這事兒,包在臣的身上,保證要四爺滿意。」

雍郡王不光最是痛恨貪汙,手段親民地無賴懲罰貪汙,他還特寵自家的福晉。四福晉喜歡《聊齋誌異》,是蒲鬆齡先生的小書迷,他就要蒲鬆齡先生給簽名幾本,送給四福晉。

真真是……真性情之人也。蒲鬆齡先生臨出來毓慶宮,還腳踩棉花的飄飄然不敢信:古往今來這樣的人就極少。而在皇家,能有這樣的人物?

「……四爺不一樣。」一直沉默的孔尚任輕輕地拍好友的肩膀,臉上透著與有榮焉,替好友高興的興奮。「四爺和四福晉喜歡你的書,我們加印一批,一定能大賣,你呀,往後的日子一定能好一點兒。」

「這怎麼能行那!」蒲鬆齡斷然拒絕。「四爺喜歡《聊齋誌異》,是我的榮幸。我怎麼能用四爺的喜歡,去宣揚書賣書!更何況,關乎四福晉的女子名聲,更不能提及。」

「你呀,是不是認為你的書是雜書,世人知道四福晉看不好?」王士禛扌莫著胡子感嘆好友的顧慮周全。「倒是我們思慮不周了。可是老友啊,你不要認為我們利用四爺的喜歡賣書不好,四爺喜歡,說明這書好啊,書好,多多地推廣給其他愛書的人,不是更好?」

「反正不能這樣做。」蒲鬆齡氣得臉通紅。「我家裡的日子已經好多了,你們也不用擔心。幼子在玻璃作坊裡升了小主管,專管畫圖,還跟著江南山水造園大家學習,將來前途好著。」

「不考科舉了?」王士禛震驚。

「科舉他是考不中了,他隨了我的性子。他老師和知府大人關係好,要見舉薦他靠博學鴻儒科。」蒲鬆齡眼裡放光,很是驕傲。

王士禛麵露不認同:科舉才是正道。倒是孔尚任頗為感嘆:「這樣也好。博學鴻儒科這麼些年下來,考中的人才和科舉人才一樣被重用,不管哪一行的,先學以致用才是根本。我看著,朝廷朝作坊裡輸送的人才越來越多,他們的重要性不低於一個縣令了。」

三個好友邊走邊談,在宮裡頭,也不好說什麼**的話兒,一圈話下來就是對太子爺和四爺的誇誇誇:太子爺博學多聞,友愛兄弟,被雍郡王強行勸諫也沒有生氣。而雍郡王為國為民為了兄弟,一顆赤子之心,大清有這樣的皇家,何愁盛世不興?

而毓慶宮的書房裡,四爺和太子坐下來,太子在躺椅上舒坦地伸著長腿,打個哈欠,拖著長音問他:「什麼事?要不你午休起來再說~~」

「午休後是午膳,時間來不及。」四爺也困,坐在他對麵,瞅著他,一字一頓:「太子二哥,孔尚任的劇本,不能刊印。」

太子一個激靈,身體坐直,醒了困。

「我正要和你說這個事情,你要胤禟在武英殿用最好的紙張印刷幾本我收藏,……為什麼不能刊印?」

「因為劇本裡的內容。太子二哥,那劇本你喜歡,天下人大多數也都喜歡,弟弟已經可以想象,劇本一旦刊印,戲曲上演的風靡。可是,他於時局不符合。」四爺盯著太子的眼睛,發現他瞳孔一縮,反應了過來其中的關節後的怒氣,沉默。

太子黑著臉,好一會兒,麵容幾番變化,一個上午的好心情都沒了,一肚子的氣。

「一個劇本,有多大的關係?」太子不樂意。「現在天下太平,民心思安,對前朝隻是懷念一二。」頓了頓,咬牙道:「你不是一直希望女子們過的好?」

這話?四爺眉心一皺,直言道:「這樣感情強烈的懷念,於事實不合。除了這幾個文人,太子二哥你去問問江南的老百姓,有幾個懷念前朝?打仗的時候江南奴仆起事,奴仆們查抄主子的家,太子二哥不記得了?百年亂世裡老百姓過的什麼日子,還需要說嗎?」

四爺的神情嚴肅,不容太子避重撿輕地回避:「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弟弟就不說了。這劇本裡懷念的是前朝,可牽扯到民族爭鬥。這是朝廷萬萬不能容忍的。滿漢蒙回藏一家親,互相尊重,有容乃大,這是大清的宗旨。」眉眼一厲:「用對女子的深情來美化前朝的滅亡,還有道理了?要天下的女子同情念著感動地哭著,要中底層女子認為,做ji女也沒有什麼反而是一道捷徑,這是對的嗎?汗阿瑪一再不許漢家女子裹腳,更是打擊青樓楚館,太子二哥!」

望著太子,四爺因為他身體緊繃咬牙抿唇的倔強模樣,輕輕道:「關外的女子從來不裹腳,關外也從來沒有青樓楚館!關外的風俗又是哪裡不好了!弟弟一直希望女孩兒們過的好,開開心心,不是這樣的方式!」

四爺也動了氣。

「你!」太子禿嘴,惱羞成怒。「我知道了!就這點小事值得你巴巴的一通?」

「弟弟還有一大通!弟弟今兒因為太子二哥的行為,很是火大。「

沒有其他人,四爺不再給他麵子,站起來,直視他的眼睛,也不控製音量。

「一個ji女牽扯進來,老百姓再想起一個陳圓圓,天底下的良家女子都該是默默無聞?ji女才能名揚天下幸福美滿?!大清的風氣不該是這樣!而太子二哥你,你是不是認為,你是皇太子,天下的男子都是你的臣,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民,沒有區別?前朝逃亡君臣做得對?一片深情?他們對國家百姓該有的深情那?他們對他們的妻妾子女該有的深情那?」

!!這是罵他是楊廣還是宋徽宗那!太子憋氣的深呼吸深呼吸,實在是忍不住這火氣!

「小四胖!」太子猛地一拍躺椅扶手,怒瞪混賬弟弟,動了真火。「我已經對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很好了,你沒完了是吧!」

「沒完!馬上要南下了,汗阿瑪心心念念和太子二哥一起遊玩江南,太子二哥……」四爺一眯眼。「不管那《桃花扇》寫的多好,都不該是您喜歡的劇本。」

那是一出悲劇。

你身上的悲劇性格已經夠多了。

太子的麵容呆滯,直勾勾地望著四弟離開的身影,一直到拐彎進回廊看不見了,還是看著。

他這麼年輕,一國的儲君,皇太子,為什麼要喜歡這出劇本那?

太子輕輕地閉上眼,剛剛的意氣風發全無,頹敗壓抑。

「汗阿瑪心心念念和太子二哥一起遊玩江南,……」單純的四弟啊。眼睫毛濕潤,太子躺在躺椅上輕輕地搖著,好似是睡著了。

四爺去阿哥所和弟弟們一起午休,起來後哥幾個一起用了午膳,出宮去工部,孔尚任已經在等著他了。

「臣給四爺請安。」書房中間,孔尚任一臉喜氣地大禮參拜。

「起來。」四爺雙手扶起來他,望著他眼睛裡的歡樂,輕輕地嘆氣。

「孔尚任,你完成這樣的一出精彩的劇本,爺還沒恭喜你那。」

「四爺,臣也高興。臣也沒想到,臣能寫出來。」孔尚任此刻真是心花怒放,宛若十月懷胎生下一個麒麟兒一般的激動。

四爺輕輕搖頭,自己坐下來,示意他坐下來,待小廝進來上茶退下去,端起來茶杯,右手舉著茶杯蓋刮著茶葉沫子。「雲南的普洱,嘗一嘗。」

「哎。早就聽說四爺喜歡普洱,臣這幾年也是越喜歡。」孔尚任以為四爺找他是刊印劇本的事情,畢竟昨天太子爺說了,要武英殿幫忙印刷,這是多大的榮譽!心裡頭美滋滋的,口中醇香清苦的普洱也變得甜滋滋的。

四爺:「……」汗阿瑪啊,兒子注定是被天下讀書人痛恨的惡人了,您可要護著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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