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230 完蛋,全丟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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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芯「啪」炸開一朵小火花,林隨安仿若從夢中驚醒,「你剛剛……說……什麼?」

花一棠不自在捋了捋袖子,喉結動了動,「你可還記得,我六歲時,曾想找個地方尋死?」

林隨安沉默片刻,「記得。」

「當時家中盯我盯得很緊,我便偷偷換上木夏的衣裳,從狗洞鑽了出去,思來想去,還是跳河死得舒服些,便去了揚都郊外的次水河,選了個安靜河段下水,剛走進水裡沒幾步,河水變紅了,水裡浮上來一具屍體。」

林隨安:「……」

「然後,我後腦一涼,便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被人五花大綁扔在了一輛馬車上,車廂是個密封的大木桶,裡麵還有十幾個孩子,都是被拐來的,有的是和家人走散了,有的是乞兒,有的是孤兒,最小的孩子,大約隻有三歲,金發碧眼,是波斯人。」

林隨安倒吸涼氣,「難道是——」

花一棠的眼瞳映著燭光,微微閃動著,「那個孩子不會說唐語,無論和他說什麼,他隻是『伊塔伊塔』地哭著,所以人販子便叫他『伊塔』。」

林隨安驚愕:萬萬沒想到,花一棠和伊塔竟是這樣相識的。

「原本,人販子是要將我們賣到更遠的都城,後來卻被迫改了主意。」

林隨安眉頭不自覺皺緊,「因為花氏發現你不見了,開始大規模找人——不對,若被人販子發現你是花四郎,他們定會投鼠忌器,殺你以絕後患,甚至還有花氏的敵人——所以,花氏定不會大肆宣揚花四郎失蹤之事,隻會暗中搜尋。」

花一棠看著林隨安眉頭上的疙瘩,輕輕吸了口氣,語調突然變得輕快,「那些倒在其次,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吃得太多了,快把他們吃窮了。」

原本空氣挺凝重,花一棠突然神來一筆冒出這麼一句,什麼氣氛都沒了,林隨安瞪著他,著實不知該用什麼表情。

花一棠笑了,笑得沒心沒肺,伸長手臂抖了抖寬大的袍袖,「你瞧我如今這般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想必也能猜到,幼時的我長得有多麼粉妝玉琢玲瓏可愛,人販子為了將我賣個好價錢,自然要好吃好喝養著我,半分不敢怠慢。」

林隨安知道花一棠在騙她,自古以來,人販子皆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孩子長得好看就手下留情,花一棠這般的性格,又怎麼肯被人販子拿捏,他越是這樣說,就說明當時他的處境萬分糟糕。

可這套說辭他說的這般順暢,連表情管理都看不出端倪,定是以前說了許多遍,騙了許多人,說得連自己都信了。

林隨安不忍拆穿他,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花家四郎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是鴻運當頭。」

花一棠連連點頭,「沒過幾日,我和伊塔就被賣到了一個暗|娼|妓館,那妓館吧,挺偏的,三不管的地界,江湖人很多,宅子還算大,有花有草,就是味道不太好聞,總是燃著奇奇怪怪的香,熏得人鼻子癢癢的,總想打噴嚏。」

「我和伊塔是新去的,老鴇自然要給我們來個下馬威,將我倆關在了暗房,他們自然也是不舍得打我的,見我愛吃,便不給我吃的,想餓著我,讓我屈服。」

「我餓了好多天,餓得兩眼發黑,全身發軟,腳也腫了,迷迷糊糊的時候,我就想,若是能有個熱氣騰騰的蒸餅那該有多好。」花一棠自嘲地勾起嘴角,「說來也真是好笑,我原本是想尋死的,可真要死了,卻又想活了。」

林隨安喉頭一陣一陣發緊,花一棠的語氣越輕鬆,她的心就越沉重。

「好在我福大命大,終歸是沒死成。」花一棠歪頭看著林隨安,「你一定想不到,是伊塔救了我。」

林隨安:「啊?」

「老鴇無意間門發現伊塔有賭|錢的天分,便想將伊塔培養成博頭,畢竟一個好的博頭可比小倌賺的多多了。可伊塔聽不懂唐語,唯一能猜到他說什麼的隻有我,於是老鴇就找了個老博頭先教我,我再教伊塔。」

「唉,不得不說,伊塔真是天才,無論什麼術一學就會,相比之下,我在賭|術方麵毫無天賦。」花一棠聳肩,「可就算伊塔再有天賦,年紀還是太小了,也不是次次都能贏,偶爾輸了,便沒有飯吃,我就把藏起來蒸餅偷偷給他吃,伊塔吃飽了,贏的越來越多,很快,我們倆就穿上了綢衫。」

林隨安心裡咯噔一聲,「綢衫?」

「那種地方,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判斷一個人身份地位最快的辦法,就是衣服,客人們自不必說,衣服越好看,越能花錢,地位越高,妓館裡的人也是一樣,最低等的賤奴衣不遮體,稍微好點的可以穿麻衣,再往上的是帶補丁的短靠,然後是乾淨的棉布衫,最好的是素色的綢衫,若是能哄得老鴇高興,還能湊一雙布鞋。」

「沒衣服的,三天吃一頓;穿麻衣的,一天一頓,飯是餿的;衣服上帶補丁的,飢一頓飽一頓;穿布衫的,能吃飽;穿綢衫的,偶爾能吃到蒸餅。」

聽到現在,林隨安已經無法分辨花一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就像她猜不出,到底花一棠是天生的大胃王,還是因為餓怕了,所以才變得比常人能吃。

「那一天,老鴇說要給我兩個蒸餅,讓我去她房裡,我去了,結果,卻看到了老鴇的屍體。」

「!!」

「殺死老鴇的是個江湖人,臉挺黑,帶著一柄很醜的刀。我以為他會把我一起殺了,他卻帶著我逃出了妓館。我們在山裡跑了整整一夜,我第一次知道,沒有月亮時候,山裡有多黑,唯一的光,就是那個人的刀,如今想想也真是奇怪,他的刀明明黑黢黢的,為何會有光?」

「逃出山林的時候,遇到了埋伏。那人全身浴血,所向睥睨,笑著跟我說:小屁孩,放心,我一定帶你回家……」

說到這,花一棠沉默了下來。

「然後呢?」林隨安輕聲問。

「然後……」花一棠的聲音好似一片浮光在空氣中忽上忽下,「我再一次醒來,已經躺在了花宅的床上,伊塔趴在床邊睡著了,我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

「花氏所有人都對此事避口不談,好像隻要沒人說,就沒有發生過。我也假裝忘了,這樣……大家都很好……」

「那個江湖人呢?」林隨安問。

「兄長說,那人治好了傷,大笑著離去,沒有收一文錢報酬,連名字都不曾留下,不愧江湖英雄本色。」

「可我自小見過太多的死人,看得出來,那人當時的出血量,定是傷了要害,活下來的幾率很小。可我還是想相信一次,相信他還活在某個地方,用他那把黑乎乎的醜刀行俠仗義……」

說完這些,花一棠似乎用完了積攢十年的勇氣,慢慢垂下了頭,夜明珠點點微光落在他的發絲上,像流淌的雪。

原來,對於花一棠來說,華麗的衣衫就代表他有飯吃,能好好活著,而昂貴的熏香,或許是壓製那段回憶中惡心氣味的唯一良藥。

林隨安感覺被自己的肋骨勒得喘不上氣,發不出聲音,隻能探出手,小心放在花一棠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

花一棠一顫,抬起了頭,濕漉漉的漂亮大眼睛裡,倒映著林隨安通紅的眼眶。

花一棠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失敗了,林隨安嘆了口氣,倒了一盞茶塞過去,「多喝熱水,哭起來眼睛就不乾了。」

花一棠眼中的水汽幾乎溢出來,卻是真的笑了,「林隨安,你真是不會說話。」

「咱們倆有你一個能言善道的就夠了。」林隨安鬆了口氣,說真的,她真怕花一棠哭,對她這個半社恐來說,安慰一個哭鼻子的,可比砍十個江洋大盜難多了。

「說真的,」花一棠捧著茶盞,輕輕道,「我很怕你會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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