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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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時間變得異常粘稠,仿佛熬了好幾個時辰的米粥一般,那劇毒的肉湯潑在了裡麵,也變得沉甸甸的,苟延殘喘撲向了花家四郎明媚的衣袂,可潔白無瑕的衣角就如一片蝴蝶的翅膀,輕盈地飛走了,連一滴肉湯都沒沾到。

眾人這才想起了呼吸,空氣湧入肺葉的時候,時間又恢復原本的流速,肉湯嘩啦啦潑了滿地,紀高陽扭曲的笑容僵在臉上,仿佛荒廢神龕裡灰頭土臉的神像。

花一棠遠遠退到了徐縣令案邊,他不是自己過去的,而是被一個身著勁裝的小娘子拎過去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剛剛那一瞬間的錯覺,是因為那小娘子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相比之下,時間都被拖慢了。

徐縣令嚇得臉色青白,捂著鼻子尖叫,「毒!毒毒毒!」

百姓、不良人、衙吏大驚失色,轟然散開。

唯有三個人一動不動,人群裡的靳若,堂上的伊塔,堂邊的方刻,仨人直身而立,頗為鶴立雞群。

花一棠用扇子撓了撓額角,「湯裡沒毒,是木夏從市集買的兔子,我是詐他的。」

林隨安:「我知道。」

「誒?」

「肉湯油大,」林隨安道,「潑到衣服上就不好看了。」

花一棠怔了一下,耳垂仿若被胭脂掃了一層薄粉,紅撲撲的,「你擔心我——」

林隨安下一句話立即打碎了他的期待,「畢竟你隻有賣相拿得出手。」

花一棠眼角一抖,哀怨搖起了小扇子。

二人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堂內堂外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靳若沒由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百姓一聽沒毒,呼啦啦又圍了上來,徐縣令精神大振,連拍三下驚堂木:「堂下聽判!紀高陽利用醫者身份,毒殺十名百姓,手段殘忍,心思歹毒,喪心病狂!判斬首之行!」

紀高陽趴在地上,聽到判決不但沒有哭天喊地,反倒咯咯咯笑了起來,「你們懂個屁,我是神醫,我是神,我是神!我想讓誰死,誰就要死、就要死——」

他的半邊臉被花一棠扇腫了,發髻也亂了,滿嘴血沫亂噴,神色癲狂,竟好似瘋了一般。

「拖下去!嚴密看管!」徐縣令大喝,「待卷宗上報大理寺終審後,立即行刑!」

在眾人萬分唾棄的眼神中,四個不良人將紀高陽抬了出去。人雖然走了,可那陰森恐怖的笑聲卻仿佛在眾人耳邊紮了根一般,揮之不去。

徐縣令長長鬆了口氣,整了整衣冠,二拍驚堂木,「堂下聽判,醫者方刻,提供凶案線索有功,賞錢三貫,當堂釋放,回家去吧,以後好好做大夫。」

不良人卸下方刻的鎖鏈,方刻沉默片刻,朝林隨安和花一棠抱拳施禮,轉身離去。

花一棠頓時容光煥發,小扇子都搖出了花,看得林隨安頗為無語。

徐縣令又道:「花氏四郎破案有功,賞——」

「不必了,」花一棠啪一聲合上扇子,不以為意擺了擺手,「不過是舉手之勞。」

徐縣令感動得眼泛淚花,起身長揖到地,「花家四郎高義!徐某感佩萬分!敬佩萬分!」

「多謝四郎!」

「多謝四郎!」

「四郎果然名不虛傳!」

「四郎厲害啦!」

百姓人群中爆出歡呼掌聲,一浪高過一浪,幾乎掀翻府衙大堂的屋頂。

方刻靜靜站在街角,看著百姓們歡呼雀躍,神色愈發陰沉,突然,他神色一動,轉身快步走向了坊門,距離宵禁隻剩不到半個時辰,他必須要快點。

出了一河坊,繞過六河坊、五河坊,直奔七河坊,方刻平日裡很少走這麼快,好容易趕到七河坊,已是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再加上整日滴水未進,兩眼已經陣陣發黑,可他不敢停,硬撐著沿著五石街趕到了紀氏醫館門前,眼前的景象頓令他心頭一沉。

幾十名百姓聚集在紀氏醫館門口,汙言穢語參合著爛菜葉臭雞蛋砸在了紀氏醫館的牌匾和牆上:

「紀高陽,禽獸不如!」

「紀高陽,喪心病狂!」

「紀高陽,喪盡天良!」

「我就不信紀高陽殺這麼多人他老婆不知道!」

「同一個被窩裡睡不出兩樣人,他老婆肯定是幫凶!」

「還有他那個小崽子,長得獐頭鼠目的,長大了肯定也是個禍害!」

「大家一起沖進去!」

「我們不能養虎為患!」

「沖!」

為首幾個人不由分說踹開了紀氏醫館的大門沖了進去,醫館內稀裡嘩啦響成一片,顯然整座醫館都被砸了。

果然,還是來遲了。

汗水順著方刻的鼻尖滑落,滴在了蒼白的唇瓣上,又鹹又苦,方刻抿緊唇角,拖著沉重的腳步擠進人群,大喝道,「唐律有規,縱十惡重罪,也不可罪及族人,紀高陽家人是否知情,不可妄斷——」

「讓開!」一個黑臉漢子跳出大門,一巴掌將方刻呼到了一邊,方刻身形孱弱,足下不穩,頓時被拍了個跟頭,摔得頭暈眼花。

「娘的,來晚了!」黑臉漢子啐了口吐沫,「紀家的娘們和小崽子早跑了,什麼都沒留下!」

「不良人來了!快撤!」人群中有人低呼,下一刻,叫囂最厲害的幾個好似被火噴了的蜜蜂,嗡一聲就散了,闖進醫館的幾個人連跑帶跳,一溜煙沒了蹤影。原來都是趁火打劫的潑皮無賴。

餘下十幾名普通百姓,又扔了幾個臭雞蛋,憤憤離開。

方刻踉蹌爬起身,垂首轉身,避到牆角陰影處。不良人沖入紀氏醫館,少頃,又退了出來,向領隊的頭目報告,「紀氏和孩子都不見了,無人受傷。」

頭目鬆了口氣,「那就好,收隊。」

待不良人匆匆離去,方刻才走出陰影,定定看著被臭雞蛋糊滿的紀氏醫館牌匾片刻,轉身離開。

看來紀夫人和孩子是得到了消息,自己離開的。

幸好。

夜幕將至,夕陽隱沒山脈,殘留的一絲餘暉仿佛血水潑灑在地麵上,方刻覺得腳下的路像是變成了粘稠的血漿,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下去,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才能□□。

塞在月匈口的錢袋很重,五髒六腑都很重很重。

和裝著魯時內髒、血肉的壇子一樣重。

原來,他是如此蠢笨無知,遠不如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

因為他錯漏了如此重要的線索,才會讓紀高陽偷得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殺了那些老人。

他為何沒能早一點發現……

最後一絲夕光沒入地平線,黑夜如幕布罩下,方刻推開自家醫館的大門,拖著腳走進去,靠著素白屏風席地坐在黑暗裡,一縷蛛絲沾到了臉上,他抬了抬手指,又放棄了,仰起頭,重重嘆了口氣。

此刻的他與陷入蛛網的蟲子有何區別,不過皆是卑微愚蠢的生物罷了。

「呦,咱們的方大夫回來了啊!」門板吱呀開啟,三道人影好似黑色的樹乾長長刺了進來,「俗話說的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聽聞徐縣令賞了方大夫不少錢,方大夫欠我們的債是不是也該還了?」

方刻漆黑無光的眸子一動不動,抽出懷裡的錢袋扔到了地上。

討債人撿起錢袋看了看,嘴裡嘖了一聲,「方大夫,您是不是算錯了,你欠我們十五貫錢,這裡隻有三貫。」

方刻:「我隻有三貫,愛要要,不要滾。」

「敬酒不吃吃罰酒!」討債人大怒,踩著地板咚咚咚沖了進來,甩開膀子就要打,豈料就在此時,黑暗裡亮起了光,不、是五道光,赤橙紅綠紫,幻化成璀璨彩虹哢一聲砸在了討債人的臉上,緊接著,屋內黑風驟起,就聽嘁哩喀喳脆響連環,人聲慘叫刺耳,猶如鬼蜮。

方刻詫異看著眼前的黑暗,一團明光升了起來,皎潔又柔和,照亮了這間殘破不堪的醫館。

光芒映出了一張女子的臉,長眉鳳目,神色淩厲,方刻認出了她,是花一棠身邊的英武的小娘子,似乎是叫林隨安。

她此時托在手裡用來照明的,竟是一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

又一團光出現了,又是一顆夜明珠,這次舉著夜明珠的是一名碧眼金發的少年,手上戴滿了寶石戒指,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幻化出虹彩般的光暈。

方刻不覺眯了眯眼:好刺眼。

「豬人,」伊塔指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要債三人組,「蟲蟲兄。」

林隨安蹲下身,托著夜明珠照了照,樂了,這三人還是熟人,為首這位胳膊刺了青,胳膊還綁了夾板,正是下午被她斷了手臂的潑皮三人組。

「蚯蚓兄,帶傷還上工,精神可嘉啊。」

兩個小弟鼻青臉腫的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蚯蚓兄半張臉腫成了豬頭,牙掉了兩顆,全身肥肉發抖,「我、我我我我有借據的!」

林隨安:「他欠你多少錢?」

蚯蚓兄從懷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單據,「白、白白紙黑字,本金十二貫,借了大半年了,錢滾錢利滾利,要還十五貫。方刻親筆簽的名,還、還還還有手印呢!我也是替老大辦事,要是我要不回去錢,我、我我我也要挨揍的!」

十五貫啊……

林隨安撓了撓腦門,「伊塔,你身上有錢嗎?」

伊塔扭頭:「木有。」

「要不你把你那戒指——」

伊塔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林隨安嘆了口氣,扯開嗓門:「花一棠——」

「咚」一個荷包重重砸在了蚯蚓兄的後腦勺上,蚯蚓兄卟嘰撲地,兩個小弟驚喜大叫,因為荷包裡是滿滿的金葉子。

「果然,緊要關頭還是要靠我啊!」花一棠人未到,錢先至,潔白的靴子踩著夜明珠的明光翩翩入門,靳若跟在他身側,好像一個燈架子高擎雙手,掌心放著兩顆夜明珠,頭上還頂著一顆,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說好了啊,這三顆珠子算我的跑路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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