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鱸蓴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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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陳願眼底有戒備,卻不慌亂,平聲靜氣告訴他,「食店裡頭不賣酒。」

那黑衣男子江漁,麵色看似冷硬,轉口道:「店裡有什麼吃的上一份。」

「還有一盤炙兔和剩的一點飯。」

他聞言後又道:「上一份。」

等的時間裡,江漁摩挲旁邊的劍,腦中卻浮現出無憂洞裡頭的廝殺來,血跡遍布地下溝渠,屍體如破布衣衫亂堆。

他呼吸轉而急促,不知道自己為何走上了這樣一條路,握劍的手發緊,青筋暴露,指尖發白。

哪怕他的劍沒有染血,可他依舊無法從那些罪惡裡頭脫離出來,無法置身於水火外。

江漁亂麻般的思緒被炙兔的香氣給打斷,他掏出一兩碎銀放在桌上,沉默地拿起筷子,炙兔的顏色,在燭光下發紅,雖跟血色並不相似,可他現在卻毫無食欲。

無法下嘴,筷子擱到一邊,他又叫喊道:「店家,幫我將飯和炙兔都包起來,我帶走。」

提劍拎著油紙袋,江漁出門後徑直走向碼頭牆邊上,有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小乞丐蹲在那裡。

他將炙兔和飯都放在小乞丐的前麵,一言不發,沒入人群中。

旁邊的大娘要買點糖帶回家給孫兒,攤子上的小販和別人說,今日賺了些許銀子,可以給內人打個鐲子。

賣菜的老丈炫耀自己兒子孝順,候在街頭牆角的雜貨工匠,隻等人來雇傭他們,好攢點銀錢給小兒買些玩鬧的東西,給小女買些頭花。

而江漁茫然四顧,都要回家,都有牽掛,可是他的家在哪裡呢?

父喪母亡,唯一的姐姐遠嫁他鄉,他十五歲到江湖闖盪,可到了二十幾,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漫無目的遊走在人群中,江漁看到了之前食店離賣炙兔的小娘子,旁邊還有剛到月要身高的小孩,他鬼使神差跟上去,卻發現兩人停留在一家賣豬雜的地方。

豬雜,江漁知道這些都是沒人買,不過幾文銀錢就能買上一大鍋的東西。

他想起,以前阿姐當家時,就很喜歡去肉鋪買些豬雜,沒有白麵洗不乾淨大腸,她隻要豬肝、豬月要和豬心,沒錢多放油鹽,就去撿些不要的薑根,混在裡頭煮。

味道特別淡,豬肝發柴,豬月要硬到得使勁咬,可對於他們家來說是難得的油水。

眼見兩人吃完走開,江漁上前也要了碗豬雜,湯是米白色,裡頭的豬肝呈片狀,豬心和豬月要滾刀塊,大腸切小段混在其間,小販還給撒了一些蔥花。

豬肝有多嫩呢,江漁說不出來,一點都不發柴,豬心燉得軟爛,大腸洗得又很乾淨,明明那麼好吃,比阿姐做得不知道好多少。

可他為什麼就是很想吃一碗淡到幾乎無味,肉硬到都咬不下去的豬雜呢。

江漁默然吃完,生出個念頭來,他不要再過東遊西盪、風餐露宿的日子了。

他得從淤泥中掙脫出來。

……

之前米師傅說要請他們去吃飯,第二天的晚間,祝陳願一家人剛到禦行街黃廚食店的門口,米師傅領著他內人米夫人和米景過來。

米夫人是個性格十分爽朗的女人,生得並不算好看,身材豐腴,隻是麵色隱隱有些發黃。

看見祝陳願就直接上前寒暄。

「小娘子,我是米景他娘,之前我家老米多有得罪,我已經罵過他了,還請你千萬不要見怪。」

米夫人賠起禮來可謂是十分真誠,但說實在話,她今日要米師傅請祝陳願吃飯,還真不是單單在為上次的事情道歉。

也就米師傅信以為真,真的以為事情過去那麼久了,自家夫人還耿耿於懷。

幾人站在門前是一陣寒暄,後頭是跑堂的過來叫他們先進去等等。

但凡稍大點的食店,就有院子,祝陳願一見院子就瞧到了假山流水,三兩綠竹,還在心裡暗想,黃廚還挺雅致。

進門之後兩邊有回廊,食店裡頭並不大,廳堂是空盪盪的,擺滿了名家的畫作,跑堂的將他們領到一間屋子裡頭。

進門先是屏風遮擋,再是一張長桌子,椅凳靠在桌子邊沿,她環視一圈,吊窗花竹、燈燭晃耀。

食店和食店還是不能相比的。

幾人也稍微相熟起來,趁著菜還沒上桌,米夫人清清嗓子,她要說的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並不需要回避大家。

「小娘子,實不相瞞,今日除了為上次給我們家老米賠禮外,其實還有事情相求。」

祝陳願悄悄坐直身子,準備聽聽她要說什麼,本來米師傅相邀時她就有思慮過,就算是要賠禮道歉,選白礬樓都比選在黃廚的食店要來的好。

可偏偏是這麼大的陣仗,那所求之事隻怕不小。

「米嬸,你先說,我聽聽看,能不能幫上這個忙?」

祝陳願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她來之前既然已經想過了,那就不會輕易推辭。

畢竟今日這頓飯,也算是她承了米家的情。

米夫人快人快語,「跟我娘家妹妹有關,她非我胞妹,前頭她娘走了,茶不思飯不想,見天的念叨她阿娘做的鱸蓴羹,人都要魔怔了。

她是我從小就看著長大的,自是心疼她,怎麼忍心人就這麼癱下去。我給尋遍了京師裡頭大小食店,但凡能買到的,都拿去給她嘗過了,不過吃了兩口就全都吐出來。

人消瘦得沒有人形了,又聽米景念叨過你去他那裡買過魚,怕是會做。我這才病急亂投醫,還請你多擔待。」

說起這件事情,米夫人才麵露愁色,拿帕子拭淚。她是真真沒有法子了,黃廚她又請不去,說實在的,京城但凡有點名氣的,她都試過了,沒一個成的。

再這樣下去,人就真的要不行了。米夫人這些日子也做過最壞的打算,要是真不成了,人走之前,都得讓她當個飽死鬼。

祝陳願沒有立即答應,不過卻鬆了口氣,做碗鱸蓴羹對她來說並不是難事,忙是能幫的,隻不過…

「米嬸,鱸蓴羹我是會做的,不過你先聽我說。廚藝這上頭,每個人做出來的口感都是天差地別的,她的調料用量、做菜手法又或是燒菜時喜歡放點旁的配方,那都是有講究的,我雖能做,卻不能保證做的一定就是令妹想要吃的。」

祝陳願事先說清楚這件事,不然她做得再好吃,那都是不合人家胃口的,其實吃的就是一個念想。

「你且試試,小娘子,我是真的沒法子了,你說要是真真讓她在床上餓死,那是去了地裡頭都要受欺負的。」

米夫人說話含悲帶泣,聽得桌席上的幾人都不是滋味,陳歡還偷偷拽了拽祝陳願的衣擺。

她是真的能感受到米夫人的那種痛苦,要是換成她自己的話,走投無路,真是什麼法子都要試試。

祝陳願點頭答應,又讓她說說鱸蓴羹的味道,要是能說出具體做法來,就更好。

米夫人也一五一十說了,不過她知道的並不多,「她娘親嫁進府裡頭之前,是個賣魚羹的,做魚的手藝堪比宋五嫂,因是隔房,又不在一起。我並沒有嘗過她的手藝,隻知道用的是花鱸,會往裡頭加鹽豉,隻用陶鍋來燒,每兩天就會燒一次。旁的我是一概不知。」

祝陳願聽完後,默默記下,又問她,「明日早間我給她去做一碗試試?」

「好,明日我讓人來接小娘子你,不成也無事的,這些日子我早早就做好打算了,左右她爹也是不管家的,我要是再不管她,才十五她該怎麼辦呢。」

聽完米夫人的一番話,大家紛紛出言寬慰她,等到情緒平復後,跑堂的才開始上菜。

祝陳願從跑堂過來就盯著他看,直到他把第一道菜放到桌上,還喊道:「頭菜通花軟牛腸並帶禦黃王母飯。」

她愣神,這不是前唐燒尾宴的菜式嗎?祝陳願本以為今日吃的是宮廷菜宴,諸如羊舌簽、沙魚膾又或是豬肚假江瑤、蓮花肉餅等。

這些她自己都會做,就想嘗嘗旁人的手藝,這菜一上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等長輩先動手後,她才夾了一筷子通花軟牛腸,裡頭塞滿了膏髓,用的還是羊骨髓,又加了一些調料。

吃下去軟滑的骨髓從牛腸裡流出來,滑膩膩的口感,卻一點都不顯得油膩。牛腸祝陳願吃得少,味道比起羊腸來更厚實,也更加的有嚼勁。

再配上一口禦黃王母飯,是拿黃米蒸製而成的,上麵澆了一點印脂,拌在一起,風味上佳。

席間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隻有動筷子和咀嚼的聲音,米夫人由於心思還在妹妹上頭,她吃時都心不在焉的。

「第二道:鳳凰胎。」

鳳凰胎這名字起來很怪,其實就是拿雞做的菜,前唐喜歡把雞稱為鳳者,鳳凰胎就是取雞肚子裡頭還沒有成熟的雞蛋,還得要魚白,兩者拌在一起形成的菜。

雞蛋熟透後嫩得不行,魚白並非魚肉,而是黃魚的胰髒,一口下去,味道雖不腥,卻有點怪,不合祝陳願的胃口,吃完這口後就沒再吃這道菜。

再是乳釀魚,拿乳汁進行釀製的魚,奶味十足,滲到魚肉裡頭,是很新奇的吃法,祝陳願夾了好幾次,忍不住想回家後自己也再做一遍。

還有丁香淋子膾,醃製好的魚膾淋上丁香油,愛吃丁香製品的祝清和,吃得多些。

跑堂緊接著又上了份蔥醋雞,全雞加蔥和醋醃製的全雞,跟燉煮烤燒的不同,聞起來醋味濃重,吃起來時肉質爽口滑嫩。

更別提還有兔羹、羊皮花絲、甜雪,後頭又上了幾盤糕點:金陵炙、水晶龍鳳糕等。

祝陳願拿了個玉露團,是用玉露霜製成的,雪白鬆軟,上麵有印花,她湊近到唇邊咬下一小口,龍腦、薄荷清淩淩的味道直接沖到嘴裡,帶來些許涼意。

麵皮又軟又拉絲,煉蜜正宗,玉露團的甜味並不沖,上頭的麵霜甜津津的。

這個很合祝程勉的胃口,他已經連吃兩個了,一句話都不說,埋頭苦吃。

最後一份菜品是湯浴繡丸,白瓷湯碗中臥著數來個如繡球般大的丸子,裡頭是用碎肉和雞蛋做的,用高湯煨製而成。

祝陳願舀了一口湯,嫩鴨熬燉出來的,極其鮮亮,裡頭連調料都沒有多放,喝起來似乎就是鴨的本味。

繡丸汁水豐沛,雞蛋和碎肉煮熟後,濃香清甜,吃得祝陳願極其滿足,真不愧是從宮裡頭退下來的名廚,她的手藝是比不上的。

祝陳願算是吃得慢的,大家都已經坐在那裡吃不動,消食呢,她剛放下筷子,跑堂的又過來,麵朝祝陳願說,「小娘子,我們黃廚請你過去一趟,就在隔壁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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