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陳希夷四辭朝命(2 / 2)
酒過三巡,李煜更加品味出三年多降王生活的苦澀,想起了每逢春花開,每度秋月朗,都使他牽腸掛肚,勾起對不堪回首的諸多往事的苦思苦戀;而每當他想到家山故國的雕闌玉砌依然安在,卻早已物是人非時,巨大的失落感就使得他心力交瘁,無窮無盡的愁怨,就像泛著春潮的大江流水,在他的月匈膛裡翻騰咆哮,迫使他不得不即刻宣泄。想到這裡,他猛然操起一大杯水酒,仰頭灌進燃燒的喉嚨,接著大喊一聲,「筆墨侍候!」隨後濡墨運筆,一氣嗬成,填了一首調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寫罷,李煜將詞交給通曉音律的後妃依調演唱,自己則在一旁擊節輕聲應和。李煜萬萬沒有想到,這首《虞美人》竟然成了他的絕命詞!
趙光義接到耳目呈送的李煜活動的最新探報後,暴跳如雷。這個心地狹窄、嫉賢妒能的雄主,怎能容忍國亡身虜的南唐末帝在大宋京師懷念故國?趙光義對降王的絕對要求是樂不思蜀,他怎能容忍李煜以詩詞來發泄內心的憤懣?來反抗趙氏兄弟的*和摧殘?來恢復被他人強行扭曲的人性和尊嚴?
趙光義想到李煜歸降後寫的一些詞作,日前正在江南的大地上流傳,他強烈地意識到:李煜活在世間,就是南唐死灰復燃的希望,就是大宋一統江山的潛在威脅。因此,他決計要在今晚除掉李煜,並發誓要讓李煜死後也不能保持安詳平靜的姿勢,一定要讓李煜的屍體作俯首屈身之狀,以示永世臣服於他。於是,一幕慘絕人寰的悲劇出台了!
趙光義緊急宣召趙廷美入宮,謊稱在此吉日良辰,要他專程前往李煜府第代表天子為其祝壽,並賜一劑「牽機妙藥」,供李煜和酒服後扶搖星漢,觀賞織女牽機織布,以解月匈中鬱悶。趙廷美平日嗜好詩詞歌賦,不喜戰陣弓馬,他異常欽佩李煜的詩藝文采,二人過從甚密頗具私誼,便欣然接受了趙光義的差遣。而對趙光義假手殺人的陰謀卻毫無戒備,毫無察覺。
愚腐的李煜送走了善良的趙廷美之後,服下趙光義事前命宮廷禦醫特製的牽機藥後當即中毒,麵色蒼白汗流如注,五內劇痛全身痙攣,頭足相就狀似牽機。經過多時的痛苦掙紮和*,這個風流半世、哀傷半世的詞人帝王,在翌日淩晨,即他剛剛跨入人生的第四十二個年頭,終於氣絕身亡。他在四十二年前生於斯日,四十二年後又死於斯日;其人生的終點與起點的重迭,不是源於自然的生理巧合,而是來自人為的暴力安排!
李煜死後,趙光義虛情假意地贈以太師頭銜,又追封吳王,還特詔輟朝三日哀悼,最後以隆重的王禮厚葬於北邙山。
隻有北邙山下月,
清光到死也相隨。
李煜死於非命之後,小周後失魂落魄悲不自勝。她整日不理雲鬢不思茶飯,木然呆坐以淚洗麵,終因經不起愁苦與驚懼的輪番折磨,也於當年飲恨離開人世。
小周後在臨終之前留下遺囑,誓與李煜同穴下葬北邙,實踐她當初在花前月下向李煜許下的「不能同年生,但求同年死」的諾言。徐元以及跟隨小周後多年、情同姊妹的李煜嬪妃,竭盡全力滿足了她的心願,了卻他們「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共同追求。小周後和李煜的愛情經歷,比唐玄宗與楊貴妃的相親相愛還要真摯淒惋刻骨銘心。二人用血淚和生命譜寫了又一曲悲與美相結合的「長恨歌」。
流年似水不舍晝夜。李煜死後,風馳電掣般的歷史車輪,又在神州大地上穿行了十多個世紀。作為皇帝,他是個笑話,作為詩人、詞人,他是個神話。
李煜的詞清新樸素,雅俗共賞;易懂易記,譜曲可唱。當年不知征服過多少崇拜者!從宮闈到市井,從文人雅士到山野漁樵,人們輾轉相抄,口耳傳誦,都以先睹先唱為快。
正因為如是,人們才代復一代地緬懷這位「疏於治國,在詞中猶不失為南麵王」的李煜,緬懷這位忠於藝術、以身殉詞,生為詞宗、死為詞魂的「絕代才人」。時隔千年,人們還不忘在李煜昔日避暑離宮清涼山後的崇正書院舊址,為這位天才詞人特建一座雕塑立像:雙手背剪,麵目憔悴,微昂的頭顱遙望遠方,眼裡流露出不屈的目光,仍然在哀怨苦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