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亂我心曲(十三)(1 / 2)
瓷碗中的酒釀圓子上漂浮著芬芳的桂花,精致小巧的乳鴿擺放在藤編的食架之上。
裴嬌坐在酒樓的二樓靠著窗的位置,她咬著玉箸,望著外頭的花街遊行,輕聲道,「你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麼?」
鱗次櫛比的酒樓張燈結彩,綠瓦紅牆,繁華熱鬧。
身旁穿著梅紅長袍的少年慢條斯理地剝著蝦,鮮嫩的蝦肉光滑軟糯,他將蝦線挑了放置在金盤上,順勢將剝好的蝦肉塞進裴嬌張開的唇瓣裡。
裴嬌的腮幫子動了動,推了推身旁無動於衷的他,「發現了沒?有沒有?」
他沒有回答,借著餵蝦的便利,冰涼的指腹落在她唇瓣處的縫隙那兒,似是把玩一般,反復遊曳摩挲著。
他盯著她紅潤的唇瓣,指尖時不時會稍稍越界一些,觸及她的舌尖。
顯然,這種溫熱柔軟的觸感取悅到了他,連著清冷的眼尾也微微上揚。
可是這些小動作終是不能過分,裴嬌雖然能容忍他一些奇怪的小癖好,但是要看她當日的心情如何。
在她蹙眉時,他便有些失落地眨了眨眼,隨後戀戀不舍地抽回了手。
剝完一整盤蝦,顧景堯以帕子擦拭著修長的五指,這才懶散地瞥了一眼花街的夜景,他勾唇道,「別擔心,若是有不長眼的找上門來,清理了便是。」
裴嬌托著腮,瞪了他一眼,「你不要用這種兒戲的態度好不好,我是受人所托,來這裡辦案的,又不是來這裡遊山玩水的。」
新的一年,裴嬌本有自己的計劃和安排,想去探索仙洲一些未知的領域,順帶著提升修為。
可是在一直往來的書信之中,她得知楚梨遇到了麻煩——
雖然大多數的妖族先前都聚集在永夜城,但仍有小部分仍分散在仙洲的各個角落。
近日以來,這些不受控製的妖族在外頭又匯聚成了一個百花鎮,這兒歌舞升平,大多都是尋歡作樂,可是據楚梨反映,有許多永夜城的妖族在結識了百花鎮的妖族後,都莫名失蹤。
楚梨猜到應當是這裡出了貓膩,但她無法踏出永夜城,為此十分苦惱,而裴嬌早早計劃好的路途,便恰好路經百花鎮。
她正是遊歷山水出去長見識的時候,於是她便主動提出幫楚梨分憂解難。
裴嬌正色道,「既然楚梨相信我,那我肯定要把這個花街裡頭作亂的罪魁禍首抓住來,徹底解決了這個禍患……」
顧景堯將花果籃中冰鎮的橘子取出,垂眸十分認真地剝著。
他一麵剝一麵靜靜地聽著裴嬌說不想讓楚梨失望諸如此類的話,纖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語氣瞧不出什麼意味,唇角的弧度有些冰冷,「嬌嬌對隻有過一麵之緣的人,也如此之好呢。」
裴嬌頓了頓,她的視線不由得移到他身上。
她才沒他那般多的彎彎繞繞的心思,有什麼不快就直言直語,「你別在這裡說風涼話好不好,雖然我承認,我當時確實是腦子一熱,見不得她煩憂。不過既然答應了她,我當然要信守承諾。」
她麵色十分嚴肅,顯然是想要營造一種辦案的正經氛圍:「怕是這裡作亂的還是什麼大妖,我修為不夠,若是真的著了道,說不定還會被那妖怪吞了呢。」他修長的指尖按壓在剝開的橘子上,一股芬芳的清香便彌漫在空氣中,香甜的氣息落在素白的指尖,兩瓣橙色的果肉順著這力道分開。
冰冷的手指舉著那清香的果肉,遞在她柔軟的唇瓣前,「別置氣了,張嘴。」
裴嬌泄了氣,見他一副不上心的模樣就不得勁。
她乖乖張嘴,將那瓣橘子咽進去。
不得不說,冰鎮爽口,還挺甜的。
裴嬌搖了搖頭。
她來之前做了不少準備,說了是來辦正事的,不許他跟來,他非要跟來不說,還一副遊山玩水尋歡作樂的模樣。
特別是趕路途中,在她一臉正色地交待自己的計劃時,他都會歪著頭,撐著下頜,不是笑著盯著她看,就是把玩她的袖子,她的唇瓣,她的手指。
然後在她講的投入的時候,舉著一個糕點便塞進她的嘴裡,讓她生氣也不是,繼續講也講不下去,隻能乾瞪著眼看著他,然後鼓著腮幫子將那糕點細嚼慢咽,吞入腹中。
偏生這人乾出這些事,麵上還露出一副無辜純良的笑,讓裴嬌覺得,若是自己和他置氣,那便是特別小氣,還特麼沒有海量。
恰逢此時,底下的花街忽的鬧騰起來,驚呼聲此起彼伏。
裴嬌垂眼看過去,就望見對麵樓上一抹身影似是雨燕般墜下。
「砰——」
軀體砸到地上,像是瓜果一般摔得麵目全非,一灘殷紅的血湧出,些許沾染在酒樓的屏風上。
瞧著那紅白相間的畫麵,裴嬌不由得覺得胃中酸澀,幸而方才吃了爽口的水果,否則真的要反胃。
她屏住呼吸,見眾人圍過去竊竊私語。
「又是一個為了環春十二坊一擲千金的男人……怕是靈石都花光了,仍沒錢贖人,隻好去死了。」
「不就是活該麼,身無分文怎敢惹佳人啊?」
「將屍體拖走吧,看著也怪晦氣的。多影響雅興。」
裴嬌頓了頓,轉而看向顧景堯,「你不覺得……這裡的人麵對生死的態度,也太習以為常了吧,這可是死人了呢,看著也太淡定了。」
明滅錯落的燈光落下,顧景堯仍慢條斯理地剝著橘子。
麵對她有些震驚的神情,他唇角攜著溫良的笑,柔聲道,「嬌嬌,甜不甜,還要一瓣麼?」
裴嬌:「……」
好吧,其實她身旁還有個更加淡定的。
可是顧景堯好歹是從屍骨堆裡爬出來的人,對這種場麵習以為常就罷了。
這百花鎮的人難不成是見慣了生死,還是說這裡天天發生命案?
裴嬌想起那人提及的環春十二坊,這是百花鎮中心的一家風月之地,以清吟小班聞名,頗受男妖女妖歡迎。
她沉吟道,「不如我們去調查調查,進那環春十二坊瞧瞧。」
·
環春十二坊內縈繞著一股幽深的蘭香,沁人心脾,卻也有些甜膩。
這是裴嬌對其的第一印象。
可是這家教坊的待客之道倒是十分得好,顯然男客和女客是分道的。
一旁的名叫流蝶的侍女引領著裴嬌走入環繞的長廊,長廊的盡頭也是彎彎繞繞的曲水流觴,角落裡的鶴形宮燈姿態優雅,看著倒像是附庸風雅之地。
流蝶禮貌地打量了一下二人,垂眸道,「公子,您走錯了,我引這位姑娘去的是玉麵郎君處,您……」
裴嬌擺擺手,「不必,他便是和我一起的,我們來的目的都一樣。」
流蝶微微一怔,她錯愕地看向一身紅衣的顧景堯,倒是不成想……
這位衣冠楚楚的公子是斷袖。
她掩去眼底失落。
可惜了,這麼一副好皮囊。
裴嬌看見流蝶驚訝的臉色,才意識到自己話裡的歧義。
這這……流蝶不會理解為,她口中說的一樣,是都喜歡男人吧?
想至此,她掃了一眼旁邊麵無表情的顧景堯,不由得有點想笑。
顧景堯冰冷的手指抵住了裴嬌的唇瓣。
為了憋笑,她一直咬著下唇。
他抬起她的貝齒,溫柔地拂過她唇瓣上被咬出來的齒痕。
「嬌嬌,要笑便出聲,別咬自己。」
他的語調繾綣,音色婉轉,又低又沉。
這無端地令裴嬌紅了臉,因為她想起,前夜他伏在她耳邊喘著氣的時候,也是用這般咬著她的耳朵,啞聲道,「嬌嬌,出聲罷,別咬自己。」
要命要命要命……
裴嬌不由得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各種細節,便連耳根都紅了個透,她以咳嗽掩飾自己的尷尬,心虛地不再說話。
而顧景堯則是露出無辜溫潤的笑,看向流蝶,不緊不慢道,「我必須得寸步不離地跟著這位姑娘。」
說至此,他微微眨了一下眼,唇邊的笑意更甚,似乎還有些羞澀,「是因為,我是她的麵首。」
前邊走著的裴嬌差點來了個平地摔。
身旁引路的侍女和客人們都紛紛驚訝地側首看過來。
他們上下打量著這位出入風月場所居然還不忘帶著家中麵首來的奇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這可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這……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何等的貪戀美色,何等得厲害啊!
甚至有幾位都想前來詢問她,究竟是如何處理好麵首這其間的關係,畢竟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多了,都容易爭風吃醋。
瞧著這位俊俏的郎君對她還挺死心塌地的,沒有什麼不滿意,更沒有無端吃醋。
……這調教手段,當真是不一般啊。
裴嬌麵無表情地聽著後頭的竊竊私語,她沒想到,短短一瞬間,她就變成了什麼手段了得,哄騙美少年的女淫魔。
雖然她明白,是她先取笑他顧言玉被人當做斷袖,她被人誤認為這般也是活該。
但是……
但是,她不甘心。
既然他給她安了個好色成性的頭銜,那就別怪她了
……那她隻能坐實這個名頭了。
她抬眼之時,微微勾了勾唇,「流蝶,你們這兒最美的郎君,都給我呈上來,我不僅要賞舞,還要聽曲子。清倌要,不是清倌的……也要。」
·
蓮花瓣中翩翩起舞的小倌姿態優雅,他唇著口脂,甩著水袖,一舉一動皆如畫般優雅,抬手之時,廣袖順著白皙的手臂落下,似是無意露出的鎖骨明晃晃地勾人於無形之間。
身著薄紗的小倌撫著琴,抬眼之時,不忘對著躺在榻上的少女拋媚眼。
裴嬌躺在榻上,翹著腳悠閒地賞舞聽樂。
直至榻前的珠簾驀地垂下,一時之間將那些蹁躚而來的媚眼勾引都隔絕在外。
翹著腳的裴嬌意識到不對勁,她餘光瞥向一旁的顧景堯。
少年將另一頭束著的珠簾也一齊散開,他側過頭來,唇邊漾著沒有溫度的笑。
那雙黑潤的眸子靜靜看著她,聲音平靜無波,「嬌嬌,好看麼?」
裴嬌咽了咽口水,默默將那句「還不錯」吞入了腹中。
……差點忘了來的目的。
裴嬌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不由得警惕起來,她方才那個狀態,未免太放鬆了些。
她目光落在角落裡的饕餮香爐上,青煙裊裊……又是那過分甜膩的蘭香。
她不由得以袖子掩在鼻尖,那味道才小了一些。
珠簾外的小倌還沒意識到室內的氣氛已然冷凝,他舞著舞著,似是不經意來到了裴嬌身前。
裴嬌瞬時覺得脂粉味更重了,熏得她頭暈目眩。
隔著珠簾,那道妖嬈的身影顫了顫,狀似不小心踩了個空,就要跌倒在裴嬌懷裡。
裴嬌一驚,迅速往旁邊挪開,生怕被他壓倒。
畢竟她這小胳膊細腿的,可經不起一個大男人的重量。
下一瞬,一道冷戾的掌風直接將他整個人擊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