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在其板屋(十七)(1 / 2)
就在此刻,風中徒增了陌生的氣息,周遭的鮫人燭微微閃爍了一下。
結緣橋的空間上方憑空生出一條裂縫,魏明揚手持馭水鱗,趁著顧景堯失神的這片刻將無法動彈的裴嬌拉入裂縫之中。
他遠遠望著顧景堯,冷聲道,「如你這般殺人如麻的魔頭,是得不到賜福的。」
話音剛落,他便迅速將靈力注入馭水鱗,想要閉合空間裂縫帶著裴嬌離開。
馭水鱗散發著淺藍色的波紋,空間裂縫即將閉合的那一瞬間——
森白的天光焰便自顧景堯腳下以燎原之勢燃起,恍若那一刻電閃雷鳴般,就連空間裂縫都在這磅礴的靈力的影響之下停止了閉合。
魏明揚難以置信地僵直在了原地,他沒想到這瘋子是真的不要命了,敢在羨淵發動如此強的靈力。
更沒想到對方已經強到了能夠使得控製空間的法寶都失效,他咬牙驅使著馭水鱗,企圖和他抗爭。
天光焰將占卜的香案,簽筒的木簽相繼吞噬,越發大的火勢席卷了整座月老祠。
火光映照在顧景堯漆黑的眼底,他平靜地看著慈眉善目的菩薩在張牙舞爪的火舌中化為灰燼。
「既然神不祝福我們,那麼我不介意做屠神之人。」
盛放的桃花林於白焰之中毀滅,恍若盛放至最後一刻的燦爛和壯烈。
連同著魏明揚手中的馭水鱗也不堪重負滋生出道道裂痕,顧景堯於熊熊烈火之中走來,目光自然而然地掠過倒地不起口吐鮮血的魏明揚。
恍若他隻是個將死之人,無需再去在意。
轉而望向裴嬌時,他褪去一身殺意,眼底流淌著繾綣的溫柔,站在磅礴大火之中微笑著說:「阿寧,你瞧,我們永遠是上上簽。」
無法動彈的裴嬌震驚地看著麵前的火海,和在火海之中逐漸坍塌的結緣橋。
他瘋了。
她怔怔地想。
可是真是奇怪,為何這一次的她竟然沒有感到害怕?
是因為被法術定身,還是因為早已習慣了?
難道不知不覺之中,她竟然被同化了?
銅鏡更是驚訝:「糟糕,他的情緒波動太不穩定了,自從進入羨淵後他的修為都是壓製內斂的,如今卻毫無顧忌地碾壓這片空間。」
「這座城的天地法則能夠讓那些上古時期已然死去的人生活於此已然不易,萬萬受不得他的靈力摧殘,否則會出大亂子,快點阻止他!」
隻剩眼珠子能夠轉的裴嬌:「……」
她倒是想。
結緣橋於耀眼的火光之中化為灰燼,連同著魏明揚手中的至寶馭水鱗也跟著分崩離析。
裴嬌能清晰地看見這整片空間被龐大靈力撕扯出的裂縫,裂縫中的黑暗開始彌漫。
海底的深淵發出瘮人的哀鳴,驚濤駭浪,摧拉枯朽,漩渦般的逆流朝著她席卷而來。
裴嬌連腳尖都無法挪動,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逆流朝她席卷而來。
這時她身前的顧景堯一拂袖,朝她洶湧而來的潮水便化作消散的泡沫。
裴嬌不由得閉眼吐出一口氣,卻在此刻覺得有眩暈之感,連著身前的人的身影都跟著模糊起來。
他的腳步聲越發遠,越發不清晰,最後幾不可聞。
他似乎朝她伸出了手,可是她無法握住。
她眯眼看見天際最後一絲透過的海底的光,也被那無盡的黑暗所吞沒。
在這一瞬間,恍若一切景象定格,便是連身旁觸手可及的人都在這時變得極為遙遠。
像是有一股力量將她從這裡抽離而出,落入了海底的龐大裂縫之中,身子不停向下墜。
裴嬌這才意識到這種周身時間與空間都被扭曲揉碎的感覺,並不是幻覺。
僅僅是閉眼睜眼的那麼一瞬,周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伸手不見五指,入眼皆是黑暗,她現在就處於這樣的地方。
身旁是數不清的碎片,像是銀河般朝她塌陷。
明明放在她還被困在結緣橋,為何隻是一個瞬息,就到了這裡?
「我這是……在哪?」
為何顧景堯和魏明揚都不在這裡?
裴嬌棲身於一片看不見盡頭的黑暗,聲線有些顫抖。
更可怕的是,她難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了。
她現在好像又變成了當年的孤魂,隻能棲身於銅鏡之中,被深埋在不見天日的土裡。
孤獨地期盼著能夠重見天日那日。
好在銅鏡及時答復了她,「羨淵的時間本就是扭曲的,這座海底之城是上古時期的海市蜃樓,極其不穩定,恰好撞上了如此強橫的靈力,空間和時間都發生了扭曲。」
「這般的情況很少見,你也可以理解為,你現在……處於虛無往生鏡之中。」
裴嬌扶額。
看來那些傳聞說魔頭顧景堯會滅世不無道理,沒想到他隻是一個沒控製好靈力,整座羨淵城都亂了套了。
隻是……「虛無往生鏡是什麼?」
銅鏡回答道,「虛無往生鏡是許多修士所追求的聖地。不可遇不可求,難進亦難出。」
「往往都是在極為苛刻的條件下所產生的,進去的條件也不明,像羨淵這種極為不穩定的地方才可產生,你可以理解為空間裂縫。」
「相傳在虛無往生鏡之中,能夠看到自己的前世,往上甚至能追溯到上古時期,許多人畢生所追求的答案和珍寶都在這其中。」
「據說,當年大荒神女為了拯救被魔神殘害的世間,她的三魂化作天明神樹的樹乾,她的右眼化作雪霽花,而神骨卻被永遠埋沒於不可觸及的地下,這個地下,很可能便是虛無往生鏡。」
「萬物進入虛無往生鏡都會化作靈體,你必須得快速找到生門的碎片。」
裴嬌蹙眉,「……生門的碎片?」
銅鏡道,「沒錯,你所見的這些碎片,每一道都可能通往過去或是未知的領域。」
「在這成千上萬的碎片之中,就隱藏著通往外界的出口,稱為生門,若是你沒在虛無往生鏡閉合之前找到生門,便會永遠被困在此處。」
裴嬌看著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碎片陷入了沉思:「……」
如此多碎片,她怎知哪一片是通往生門?
銅鏡道,「當然,這個方法是及其難行的,還有第二個方法。」
「那便是在外頭的人找到虛無往生鏡的生門,在外邊呼喊你的姓名,引導你到外頭,如此,你便不是往生之境中的彌留之人,可以回家。」
裴嬌鬆了一口氣,好在還有這個方法,那還不算山窮水盡。
可是她又忽的愣住,「……我的名字?」
見裴嬌意識到關鍵的一點,銅鏡的語調陷入了憂鬱:「是的,你本來的……名字。」
裴嬌沉默了。
可是這茫茫修真界,並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真正的……姓名啊。
正當雙方都陷入詭異的沉默之時,一枚折射著銀光的碎片朝著裴嬌襲來,她來不及避開,一下子便撞進了這枚碎片裡。
不知是何時何地曾發生過的場景紛紛湧入她的腦海。
暮色四合,皓月當空。
女子騎在馬背上,提著長纓槍,□□橫掃之時,魔族的頭顱也應聲落地。
這女子金甲護身風姿綽約,竟和畫像上羨淵城中人人敬仰的琦雲將軍生得一模一樣。
裴嬌便以靈體的姿態看著她勢如破竹,將篝火前正飲酒作樂魔族們悉數斬於馬下,側眸之時和裴嬌對視之時,長眉入鬢,英姿嫵媚。
裴嬌有那麼一瞬間以為琦雲看見了自己,誰知對方隻是穿過了她,朝著她身後策馬而過。
……身後?
裴嬌回首,垂眸發現地麵匍匐著一氣息微弱的雄性鮫人。
那鮫人生得美艷,雌雄難辨,軀體遍布被□□的痕跡,綺麗的魚尾布滿傷痕。
顯然,他是方才那群魔族的玩物。
可是細看,卻發覺這鮫人似乎血統並不純,應當是混血。
是了,若是純血鮫人,他的族人也不會讓他淪落至此境界,必定會出手相救。
那雄性鮫人仰望著馬背上的琦雲,良久,露出蒼白的笑容,「將軍留我一命,可是想要奴伺候您?」
「奴名為阿九,因是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此賤名。將軍若不嫌我髒,我自是願意的。」
琦雲聞言蹙眉,利落地將身上的鬥篷取下,淡聲道,「不必,你自由了。」
那名喚阿九的雄性鮫人淺淺一笑,「將軍救了我,我總得報答您。」
「我說了不必,救你隻是順道。」
掉轉馬頭之時,背影筆挺的女子停頓片刻,復又道,「侮辱你的人已死,過去種種不堪便也都跟著他們埋葬於地下,不必妄自菲薄,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鮫人微微一怔,緩聲道,「將軍,我沒有什麼可以為您做的,那便為您唱一首家鄉的曲子吧。」
月色清輝,鮫人的歌聲回盪在遼闊的荒野。
他一麵吟唱著無聲的曲調,一麵目送著那女子朝著遠處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