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在其板屋(十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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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無法觸碰她的心,那便化作無法消散的夢魘,生生世世纏繞著她好了。

他靜靜地等待著她用那把魂劍刺穿他的身體,想象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袖擺處多出的一抹力道。

他怔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她從身後,輕輕拉住了他的袖擺。

他長睫微微一顫,漆黑的眼底盡是錯愕之情。

似乎她這個微小的舉動帶來了極大的震撼,這般輕的力道,卻輕而易舉地將他自深淵邊緣拉上了岸,令他半邊身子都如同過電般痙攣起來,連提劍的手都開始不穩。

「哐當」一聲,長劍掉落在地,化作紋著梅花的鐵扇,徐徐鋪開在他腳邊。

仿佛死囚就此得到了赦免,一種劫後餘生的情感浮上心尖。

身後抱住他的裴嬌也同樣有些詫異。

她的理智尚在分析著究竟是否要阻止他發瘋,思索著這般情況她所需要做出的對策。

可是,她的腿腳似乎不聽使喚了,步步朝著那背對著她的人走去。

潛意識裡有道聲音告訴她,不要再絞盡腦汁了,其實很簡單的——

你隻需要走過去,就好了。

此時此刻,裴嬌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她怔怔地想著,原來如此冰冷的人,也會有這麼炙熱的感情麼。

在二人短暫的失神之間,魏明揚忍著劇痛將靈力注入手中的馭水鱗,空間扭曲的一瞬,他便從原地消失。

與此同時,理智回歸的裴嬌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麵色驟變,鬆開了顧景堯。

她是瘋了麼?

裴嬌還沉浸在放跑魏明揚的懊惱中,並沒有注意她身前的人的神情一點點冷了下去。

他低垂雙目,袖擺邊緣還殘留著她的溫度,恍若方才她主動的接近,隻是黃粱一夢。

巨大的失落感令他產生了眩暈耳鳴,眼前一片朦朧的血紅色。

明明已然不受封魂鎖折磨,可又仿佛回到了禁製發作的時候。

他目光木然地轉向方才魏明揚跪著的地方,此時隻剩下一灘血跡。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自嘲地笑了笑,漆黑眼底的光一點點湮滅,像是香爐中燒到頭的灰燼,一片死寂。

原來她為了那個人的生死安危,寧願委身於如此厭惡的自己?

果真,這般骯髒的身世,沒人會不在乎。

哪怕是殺了他,她也嫌髒,不願和他沾上半分關係。

耳邊的嗡鳴聲越發地大,蓋過了一切聲音,眼前的世界都變成了鮮血淋漓的顏色。

裴嬌道,「我們並不了解季青嶺究竟在做些什麼,所以留著魏明揚想辦法套出點消息比殺了他更好。」

「他受傷了,跑不遠,現在去追,絕對趕得上。」

她疑惑地看著背對著她的人,復又舉起手到他身前晃了晃,「你……」

裴嬌的話說至一半,忽的被麵前的人驟然散發出的威壓震懾得動彈不得。

顧景堯從未在她麵前釋放過修為的壓製,故而這是裴嬌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的壓力。

她不僅無法行動,更無法開口說話,恍若身旁有無形的屏障,將她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她隻能不停地轉動著眼珠,表達著她的疑惑和驚訝。

「不必管那些螻蟻,他們藏不了多久。」

半晌,一直垂著頭的顧景堯緩緩抬眸。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眸色壓抑深黑。

直到一股寒意爬上裴嬌背脊,他才微笑著開口,「阿寧,你先前便說,要去結緣橋探查一番,說不定解開封魂鎖的契機便在那裡。」

「我等不及了,我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他本就生得好,笑起來無疑是極為清雋的,隻是這份笑意過於淺薄,像是一張掩蓋著冰冷麻木的麵具。

她無法回話,他卻絲毫不在意,溫柔地替她整理被弄亂的鬢發,自顧自道,「去往結緣橋的大多都是新婚夫婦,傳聞羨淵的結緣橋得天獨厚,若是成婚之日新人攜手踏過結緣橋,在鮫人燭的照耀和三生石的見證下拜了天地,便就此結緣,便能長長久久,廝守一生。」

「所以……阿寧,我們可以順理成章地扮作夫妻去。我曾命烏若尋至世間珍寶,尋了珍寶樓的繡娘親手縫製了一件嫁衣。」

說罷,他微微歪過頭看著她,笑道,「我還從未見你穿過紅色,應當很美。」

他語調平靜溫和,便是連唇角帶笑的弧度都不變。

但裴嬌卻感受出了,他的靈力波動異常,此時此刻的他已經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像是極力在壓抑體內爆發的陰暗情緒,隻能粉飾平靜的表麵。

他垂下眼睫,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處,麵上的笑意不變,「阿寧,我們在這裡,扮作一次夫妻好不好?」

她知道了他的身世,魏明揚的出現令他往日的患得患失爆發到了極點。

他害怕她的厭惡,害怕她的疏遠,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什麼能夠留住她。

身著梅紅長袍的青年唇角攜著笑,端的是一副霽月清風的模樣。

可是此時此刻的裴嬌卻難以淡定,他將她的手搭在了月匈口的魂劍處,那把劍逐漸凝結,已然化形的鋒利的劍尖刺破他的月匈膛。

隻要再猶豫一秒,化形的整把劍就會穿透他的身體。

她麵色蒼白地看著笑容溫柔的他,他的周身彌漫著向死的瘋狂氣息,排山倒海般向她席卷而來,幾欲將她淹沒。

他給了她兩個選擇,那雙多情而冷酷的眼裡分明說的是——

要麼嫁給我,要麼殺了我。

·

裴嬌不知道招惹一個瘋子會有這般麻煩的後果。

她本想狠下心直接將他殺了,也算解決一個棘手的麻煩,可是她還是在魂劍即將刺穿他的最後一刻收回了念頭。

她終究是沒法下得去手,縱使封魂鎖使她沒有那般豐富的七情六欲,她也無法向一個對自己敞露脆弱月匈懷的人下殺手。

除非他想傷害她,她倒是能夠順理成章地殺了他。

或許相處這般時間,他早就知道她的軟肋,刀槍威脅是她的逆鱗,這般做法卻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越過小鎮和群山,便來到一荒蕪人煙處。

無人的客棧之中,裴嬌木然坐在床頭,無奈地看著麵前替她換衣的人。

她是說過要去結緣橋,畢竟此地特殊,是會有線索,為了能夠順利進入,也答應過他可以考慮扮作夫妻前去。

但是……她又不是殘廢,她可以自己走,沒說去哪都被他抱著啊!

而且他弄得這般隆重,壓根不像是演戲,他不會以為隻要拜堂過後,真如傳聞之中的會永遠在一起吧?

起初褪去外衣隻剩裡衣的時候,裴嬌猛地屏住了呼吸,奈何動彈不得,露在外頭的雪白肌膚因羞愧蒙上一層淺淡的粉,她隻能瞪著眼看著顧景堯。

好在對方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從儲物戒之中取出一件大紅色嫁衣。

嫁衣以薄如蟬翼的鮫綃裁就,綴以琳琅奪目的五色珠寶,以金絲線繪製的鴛鴦栩栩如生,將這狹□□仄的房屋襯得富麗堂皇。

嫁衣的盤扣居多,繁瑣而復雜,裴嬌怔愣地看著顧景堯半跪在床頭替她穿衣的顧景堯。

對方近乎卑微地服侍著她,動作耐心而溫柔,細致地別好了每一個盤扣,理順了每一處褶皺。

光是穿上這件衣服,就花費了不少功夫,對於裴嬌來說,更是度日如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溫熱和從未在她身上移開的視線。

緊接著,裴嬌被他抱起,放在了鏡匣妝奩之前。

顧景堯散開了她柔順的長發,取出木梳,從頭梳至發尾。

他的手本就生得修長有力,舞刀弄槍之時冷戾無情,替她盤發之時卻如翩飛的蝴蝶般柔情繾綣。

裴嬌不知他從哪學來的這些東西,隻覺得他的動作異常熟練,就像是曾經重復過無數次如今的場景一般。

不僅如此,盤好發之後,他垂眸貼近她的麵龐,一手抬起她的下頜,另一手憑空變出青黛替她畫眉。

描眉之時二人貼得極近,便連溫熱的呼吸都纏繞在一起,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漆黑眼底映照的自己,陌生得令她心驚。

他的掌心帶著熾熱的溫度,一路燒到了她的麵龐,化作桃花般的胭脂。

牡丹花盒裡盛放著散發著異香的口脂,他以指尖蘸取,點在她的唇峰。

燭火照耀之時,他垂眸定定看著她,拇指自她唇峰處移向嘴角,口脂的艷麗色澤瞬時於她的唇上暈染開來。

她抬眸的那一瞬,和他無數個夢中的場景重疊。

鳳冠霞帔,珠翠環繞。

唯一的不同,她穿紅衣的模樣,比夢中幻想過無數次的更美。

這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原是該讓她在萬人景仰千人矚目之下嫁他為妻,原是應有堆金積玉連城珠寶鋪就,八抬大轎十裡紅妝的陣仗。

他本不喜熱鬧,也不喜奢侈,可是如世俗所說,女子出嫁這般最為幸福風光。

他想要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迫切地想要將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在她麵前。

卻又出於私心,不想讓旁人看見她此刻的模樣。

她這般美,光是坐在這裡便熠熠生輝,像是無價的寶珠,照耀著周遭的一切。

可是他嫉妒一切能夠被她注視照耀著的人,最好她的眼中,一直都隻有他一人。

他定定看著她,指腹於她唇珠之上反復摩挲,越發暗沉的目光被燭火吞噬,連帶著那些病態的占有和執念都在燃燒著的火焰之中化為灰燼。

待到妝成,他俯身於她貼著花鈿的額心落下一個口勿,溫聲笑道,「阿寧,今日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披著嫁衣的新娘端坐於椅上,紅燭照耀之下,是她平靜麻木的目光。

他被這般的目光刺痛,唇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忽然覺得那喜慶的紅燭是如此刺眼。

他上前直接用手掌掐滅了跳動的燭火,一片觸目驚心的紅於他的掌心彌漫開來。

半晌過後,他將裴嬌橫抱而起,若無其事般笑道,「阿寧,我們去結緣橋吧。」

他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近乎瘋狂地為了一個可笑不知是否能夠實現的傳言去付諸一切。

隻因為他清楚地知曉,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心上人,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他。

舉案齊眉,白頭終老,這些都是夢中的虛妄。

出了門便聞到了花香,此處漫山遍野盛開著木槿紫的花叢,像是淡紫色的雲霧繚繞。

他抱著她行走於這片雲霧之中,風吹來之時,大紅的裙擺像是火燒的一般。

於雲霧繚繞之中,有一木橋淩駕於碧藍水麵之上,一眼望不見盡頭。

「外鄉人,你們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結緣橋了。」

於淡紫色的花叢之中,一人揭開編織著花環的草帽,懶洋洋對他們道,「我是此地的引路人,當地的百姓們都稱呼我為九郎,你們若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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