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在其板屋(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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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嬌感受到身後的人情緒的強烈波動,口中拒絕的詞於喉間轉了一圈,又給咽了回去。

她很少見過他這般模樣,不知他是否是有意為之。

總之,他這些方麵有著驚人的聰穎,可能多半參透了一些,知道她吃軟不吃硬,更見不得旁人可憐兮兮卑微到塵埃裡的樣子。

並且若是再說出什麼刺激他的話,搞不好他真的會就此發瘋,在此大開殺戒。

她秀氣柔和的眉眼耷拉下去,不再言語,以沉默無言的姿態無聲抗拒。

煙火綻放於天際,身旁傳來孩童的嬉笑和錯亂的腳步聲,稚嫩的聲音交錯——

「我阿娘叫我回去了,我家就住在巷子第五棵槐樹後,明日你到那裡找我。」

「一言為定!」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這聲音令顧景堯長睫微微一顫。

飄散於煙火之中童聲恍若追憶到千機穀,那時他將傷了腿的她背在背上。

回憶中的少女伸出微微彎曲的小拇指,指尖纖細,微粉的指甲蓋頂端帶出一抹漂亮的月牙。

「我們拉勾,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等著了,你也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她撲閃著眼調侃著,「你該不會不知道拉勾吧?」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誓言成立,不許反悔哦。」

好像是許久之前的事。

那時的他還嫌棄這是小孩子的把戲,曾不屑一顧、嗤之以鼻。

現在他卻將一切的希冀寄托於這種欺騙孩童的把戲上,竟也希望這兒戲的誓言皆能成真。

希望她能不反悔,希望她能回頭,不再讓他一個人。

在孩童的歡聲笑語之中,他微微蜷縮著小指,鄭重地,像是收尾的蛇般緊緊地纏上她的拇指。

麵對她投來的視線,他垂著眼,盡管麵無表情,卻難掩聲線中的顫音,「你說過,不會再讓我一個人等著,還算數麼?」

他的聲線被相繼升空的煙花吞沒,身前的少女側顏平靜,不知是否聽見。

他隻能憑著本能緊緊地繞著她,像是盼望著她能像當初一樣回頭語笑顏開地說「我教你」。

可惜回不到當初了。

煙花的餘韻散落夜幕,褪去溫度化作虛無。

她被金墜上的法術束縛,無法動彈,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可是眼神卻平靜無波,像是旁觀者一般靜靜看著她。

他知曉,一旦法術解開,她更不會回頭。

他垂眼看著二人相交的尾指,在光芒散去的那一刻,街角被分割成光與暗的世界。

她站在光明熹微處,而他的身形卻漸漸被黑暗的潮水淹沒。

凡間煙花再度綻放於月明星稀的夜空,無數燈火化作映於波光粼粼的湖底。

一向不信命不信天不信神佛的魔域主君,竟也同這滿街的凡塵中人一般,於漫天天燈與廟會佛像中,卑微虔誠地祈禱著,一個無心之人的情愛與垂憐。

·

自從凡間回到魔域後,長華宮的戒備顯然森嚴了許多,恍若一座堅固華麗的牢籠。

許是因為這次的變故的緣由,為了杜絕她再度逃跑的可能。

但這也更加堅定了裴嬌要逃跑的決心。

她在還清債務之後還有許多事要做,不可能耽擱在此處。

經過這段時間,她清楚地打探了那枚千年青鬆石打造的鑰匙便在顧景堯的寢殿內。

隻是如何進去取走青鬆石,並且走出長華行宮是件極為不易的事情。

裴嬌心口處尚未愈合的傷疤連同封魂鎖的副作用時常發作。

甚至哪怕位於蘊含地火的玉床,哪怕她的西院小築是與外頭已然入冬的魔域格格不入的春景,她也能常常感受到寒冷和疼痛。

她並不怎麼在意,這並不會造成什麼實質傷害,隻知道忍忍便可過去了。

可她對自己的身體不在意,不代表旁人便不在意。

顧景堯深知封魂鎖帶來的影響,雖然她不比他是魔物,但是她體內也流著他的血,封魂鎖反感一切魔物的東西,必然會折磨她。

這段時間顧景堯尋遍各類名醫奇草,甚至去各類凶險秘境中探求,終得了一抹指引方向明示未來的龜甲。

長華行宮,身披狐裘的少年從漫天的風雪中步入陰暗的殿內。

走入偏殿時,入目是一彎新月模樣的血池,於偌大的血池內浸泡著一麵陳舊的龜甲。

魔域的卜筮者麵色蒼白地望向他臣服的年輕君王,於梅紅色的衣袍之下,那勁瘦有力的手臂上布滿錯落的尚未愈合的猙獰傷痕。

他以鋒利的刀刃於舊傷上劃出一道新的口子,鮮紅的血液滾入浸泡著龜甲的血池。

卜筮者實在看不下去,以頭搶地道,「魔君,您乃是金貴之體,南魔域全靠您一人之力得以平安。」

「縱使修為頗高也經不住七日放血,若要以血滋養烏金龜甲,此等之事不如讓屬下來。」

顧景堯麵色淡然地看著由自己的血滾入血池,輕嗤道,「用你的血,若是占卜出了差錯,你提頭來見麼?」

卜筮者微微一噎,確實,烏金龜甲乃是上古聖物,需要用修為極高之人的精血浸泡滋養七日。

七日之後,龜甲便可用於指明當下之事的方向,修為越高,精血越多,占卜的結果便越準確。

他匍匐於地,不敢再言。

直至血池內的烏金龜甲終於褪去陳舊之色,煥發出金光之時,卜筮者這才起身,口中念著晦澀復雜的咒文。

顧景堯的手搭在被喚醒的烏金龜甲之上。

「如何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解開她體內的封魂鎖?」

整片血池並無任何波瀾反應,烏金龜甲靜靜躺在血池之中,殷紅色的水麵隻映照出他麵色逐漸的陰沉的臉。

卜筮者見勢不好,立刻小聲提議道,「魔君且等等,此事不易,給它一些時間。」

顧景堯神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握著龜甲的手緩緩收攏,大有一副若是沒有得到準確答案便會將其捏碎的威脅之意。

忽然,整座血池恍然掀起軒然大波。

晃盪的池麵緩緩呈現出一道沉於海底的石碑,石碑上刻著恢弘飛舞的三字:羨淵。

羨淵乃是上古興盛一時的古國洪生的臨海城池,後被魔域率兵侵占,交戰之時化為廢墟,沉沒在仙洲與魔域交匯的海底。

這畫麵僅僅維持不足三秒,烏金龜甲便於他手中**,遂化為灰燼。

卜筮者麵上露出一絲肉疼的情緒,烏金龜甲乃是修真界傳聞中彌足珍貴可以探知天意的東西。

魔君若是得了此物,一統修真界便不是任何難事,可是他竟為了一個女人……

裴嬌仍在苦惱如何潛入顧景堯的寢宮取走那枚青鬆石,直至她聽說顧景堯似乎受傷了。

這偌大修真界,能讓他受傷的人寥寥可數。

她忽然心生一計,倒也不是什麼萬全之策,隻能報著試一試態度。

裴嬌找到烏若,想要征用一下小廚房。

烏若有些疑惑,裴嬌解釋道,「我聽說魔君受傷了,便想用靈草熬一些湯藥送過去慰問一下。」

烏若沒想到萬年鐵樹不開花的裴嬌居然開竅了,她自然欣然應允。

裴嬌望著如釋重負的烏若,心裡暗暗說了聲抱歉。

裴嬌端著雕花食盒走進寢殿時,才發覺顧景堯屏退了左右之人。

她稍稍一怔,這倒是方便了她的行動。

偌大的寢殿寂靜無聲,寒冷透著玉璧傳至四肢百骸。

她走進去時,嗅到了空氣中那點稀薄的血腥味。

顧景堯端坐於案幾之前,正擦拭著殿內懸掛的長劍。

裴嬌提起裙裾,緩步走進。

顧景堯沒有抬頭,緩聲道,「這月以來,你是第一次踏足這裡。」

裴嬌腳步微微一頓,遂道,「我聽說你受傷了,便熬了湯藥,有益於補氣養血。」

顧景堯目光掠過冒著熱氣的食盒,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許是被他盯的有點心虛,裴嬌俯身看向他的小臂,轉移話題道:「是傷著這裡了麼?」

他本欲要遮掩的手在觸及她身體的溫度時便不再動作。

鴉黑的長睫垂落,遮掩眸中漆黑的神色,他清雋的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乖巧溫潤。

半晌,他緩聲道,「嗯。」

語罷,他還順勢撩起袖擺,給她看受傷的地方。

她的目光果然被吸引,微微蹙眉道,「怎麼弄的?竟然有人能傷你。」

他不著痕跡地湊近她,鬢角的發垂落,半遮半掩微微上挑的眼尾,不言不語的樣子平添幾分楚楚可憐之意。

他便早早吃透了裴嬌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在她麵前賣慘永遠比威逼要有用。

紗布之下是猙獰可怖的傷口,裴嬌看不下去,移開眼道,「我叫烏若來給你重新上藥吧。」

他忽然將袖子撂下,垂眼道,「不必。」

「不及時處理,傷勢便會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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