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在其板屋(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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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粼粼的湖麵漂浮著火紅的蓮花燈,瓜果的香氣彌漫至長街每一個角落。

裴嬌立於被五色線花朵點綴的香橋之上,望著琳琅滿目的商鋪與結伴出行的女眷郎君,隻覺得十分恍然。

沒錯,這便是凡間門。

修真界很少會有如此眾多陌生的人相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畫麵。

便是大型的論劍或是聚會,都是相隔數裡,以傳音交流。

她沒想到顧景堯並未選擇回到長華行宮,反而帶她帶來到了凡間門。

今日的凡間門似乎是什麼節日,和上元節相似,處處點了花燈,卻又多了些許乞巧節的風韻。

她身邊竄過提著走馬燈的嬉戲打鬧的孩童,閃亮的流火一閃而逝,化為消逝的飛螢。

豐腴的婦人騰著油鍋於街邊售賣自己先做的酥餅,裴嬌也混跡其中去排隊。

顧景堯遠遠綴在她身後,看見她發間門係著的紺青色發帶隨風舞動,被人間門煙火熏紅的麵色像是入酒的桃花。

但凡修真之人都會對凡間門之物有著高看一等的態度。

而那些嘴上說著眾生平等的聖者哪怕能走進人群,也掩飾不了與生俱來的氣度和優越感。

可是她卻是他所見的唯一一個,能夠自然而然融入這凡塵的人。

他看著她將身上的首飾換了銅錢,毫無芥蒂地同婦人交談,將冒著熱氣的酥餅裝入袋中。

便連婦人身後的孩童的邀請也沒拒絕,耐心地彎下月要聽他說話,隨後扌莫了扌莫他的頭。

她的身影融入燈影裡,與這些凡塵眾人交相輝映。

溫和的眉眼帶著能接納眾生的慈善,恍若一抹折月要垂柳的剪影於暮色中。

這樣溫柔的脆弱感卻在此刻美得令人心尖發顫,渾身戰栗,想要將這抹柳枝攀折、蹂躪、占為己有。

他克製地收回灼熱的目光,回想起此行的目的,轉而朝著河岸走去。

那裡有相伴男女正放河燈祈福,二人兩情相悅、琴瑟和鳴的模樣落在他看來刺眼無比。

那對年輕男女似乎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錯愕轉過頭對上顧景堯冰冷的視線。

他們正欲要開口,卻在和他對視的時候愣在原地。

二人驚訝的神情逐漸消逝,眼底的光也消逝下去,逐漸變得麻木呆滯。

顧景堯眼底暗紅色的光越發詭譎,他注視著二人不曾放開彼此的手,轉向其中的女子。

她手中祈福的蓮花燈上折著的字條,寫著願周郎仕途順利,歲歲平安。

不難猜測,周郎便是她身側的男子。

凡間門世人放河燈祈求神明庇護,他們對此敬畏深信,故而寄托的也是心中夙願。

他淡淡道,「據說此處河神靈驗,你為何不替自己祈福,反而替他求願?」

女子精神被控製,回答得卻是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因為我愛周郎,周郎是世上最好的郎君,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顧景堯思索片刻,不久之前那合歡宗魅魔匍匐於地的話語依然回盪耳邊。

「雖然屬下也不懂這些情情愛愛,但凡間門的紅塵更多癡男怨女,魔君若是不介意,或許不恥下問,也許會有收獲」。

他聽見身後傳來的匆忙腳步聲,知道時間門不多了,便蹙眉不解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世間門男子千千萬,你為何覺得他是最好的?」

女子麻木的麵容露出幸福的笑容,「我與周郎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周郎許我一生,已然向我提親,迎我入門。」

「雖無八抬大轎十裡紅妝,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愛我便足矣。」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結發為夫妻……」少年垂眸低吟,於湖麵夜風席卷而來時緩緩轉過身,荷花池中的燈火閃爍於他身後,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

在他轉過身的時候,河岸邊的二人才紛紛緩過神來,似乎對方才的插曲一無所知,相視一笑,便繼續放起了花燈。

而迎麵提著兔子燈跑來的裴嬌成了他此刻眼中唯一的色彩。

少女袋中鼓鼓囊囊,裝滿了香噴噴的瓜果,兔子燈於夜色中跳躍出瑩白的光輝。

照在她清麗的眉目上,碧綠色的裙裾隨著她奔逃的動作飛躍,像是一隻雀躍而來的小鳥。

她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年輕男女上,似乎是擔心他會做出什麼傷害別人的舉動。

這時懷中的一枚糖人滾落而出,她呼吸停滯一瞬,在見到糖人的竹簽被他牢牢接住時才舒緩開。

他垂眸之時,才恍然發覺,這是一枚栩栩如生的雀兒糖,和她很久之前,贈給他的一模一樣。

她的喜好似乎一直都沒變。

金黃色的雀兒糖於少年節骨分明的手中微微旋轉一圈。

於冷凝的空氣中閃過一抹華光,旋轉的時候,便像是要展翅欲飛似的。

在她伸手接過之時,他眸光緊緊注視著那雀兒,腦中映出方才少女雀躍而來的模樣,似乎下一秒,就要從他掌心中飛出。

他心底忽然湧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虛感,在她握上糖人的竹簽時。

猛地低頭咬下去,惡狠狠地將那一截雕刻著的翅膀咬斷。

甜膩的麥芽糖融化於口舌之中,碎裂的糖塊被毫不憐惜地碾碎於唇齒之中。

他一向不喜歡這種味道,此時卻覺得方才惶恐的內心在這糖漿融化時得到了滿足。

折了羽翼,失了翅膀,這樣便再也無法飛走,無法逃離。

他一麵就著她的手將糖吞入腹中,一麵抬眸緩緩看向她。

他的眉眼恍若刀鋒般鋒芒畢露,眼尾卻又微微上揚,帶出一抹媚。

看向她的目光帶著不加掩飾的熾熱和侵略性,一寸一寸拂過她的眉目。

裴嬌呼吸一緊,注視著他慢條斯理吞咽咀嚼的動作,竟然有種……

自己在被他一點一點吞入腹中的可怖錯覺。

她的視線像是被燙到般猛地收回,目光移向可憐巴巴、殘缺不堪的雀兒糖。

她不由得垮下臉來,便是知道他不喜吃甜食,所以這枚雀兒糖是買給自己。

她小心翼翼舍不得吃,準備慢慢享用的。

他是故意的。

他卻不以為然,狀似無辜地看向剩下的一半雀兒糖。

清雋的眉眼於盈盈花燈的映襯下美得驚心動魄,眼神潤澤,亦如這凡間門塵世裡鮮活的少年人。

她直截了當地沒了翅膀的雀兒糖塞進他手中,「我不要了,給你吧。」

末了,她還不甘心地強調了一遍:「這是我排了許久的才等到的。」

他眉眼溫和了許多,看著她氣鼓鼓的模樣,覺得新奇。

這是少有的,真實的,鮮活的她,自從來到這裡,體內藏有封魂鎖的她便很少在他麵前流露出這般動人的情緒。

而現在,哪怕是少有的施舍,也讓他心中的餘燼像是燃起了,想要看見更多……

她的悲歡喜樂,她的嬉笑怒罵,無論是往日在天嵐宗藏玉峰內眉歡眼笑的她,還是麵前提著兔子燈委屈嗔怒的她。

亦或是夢中於他身下衣衫盡褪低聲哭泣的她,他都想要據為己有。

他掩去眼底洶湧著的暗色,不自覺靠近一步。

想起方才那男子的模樣。

姑娘家似乎都喜歡這種溫柔的男子,他雖不解,卻也能裝出這般模樣。

他唇角微微上抬,眉目舒展開來,化作一抹溫柔的笑:「那我賠你一個?」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隨後強調道:「這個要排很久很久。」

「嗯。」他微微頷首。

裴嬌半信半疑,隨後便領著他去到吹糖人的小鋪。

裡頭蔓延而出的隊伍排著的大多數都是個頭不高的蘿卜丁和身姿纖弱的姑娘與婦人。

顧景堯一站進去,顯得紮眼的很。

糖炒栗子油光鋥亮百裡飄香,紙紮的燈籠化作一片螢火的海洋。

攤上的手藝人雕刻著舉著荷葉的磨喝樂,栩栩如生,恍若縮小的人間門百態。

自從師父死後,她許久未曾這麼輕鬆過,恍若在此刻的人間門煙火中忘記心中的遺憾與仇恨。

其實裴嬌並不向往長生與力量,比起為了虛無縹緲的追求,她更想好好地過自己的人生。

她的願望隻是吃飽穿暖,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就會無比滿足。

可是往往事與願違,若是不變得強大,就無法保全自己,更無法守護自己所愛之人。

走走停停間門,裴嬌發覺竟還有成群的繡娘圍坐在一起,以五彩絲線穿針引線,穿的亦然是七孔或者九尾針,這應當也是傳承乞巧的習俗。

她想著自己為了靈石答應顧景堯繡的錦囊還是個苦惱煩心事,便想著從這兒取取經。

婦人們瞧見捧著糖炒栗子的小姑娘屏氣凝神地探頭探腦,便熱情地詢問裴嬌是否要一起。

裴嬌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乖乖巧巧地回應道:「我瞧著各位姐姐就好。」

可是耐不住婦人們的熱情,裴嬌慢吞吞地掏出自己繡的不堪入目的香囊。

果然,下一刻,這群心靈手巧的繡娘們噗嗤一聲笑出來。

裴嬌扌莫了扌莫鼻子,準備灰溜溜離開時,繡娘們卻紛紛圍上來,「姑娘,這是繡給情郎的吧?」

裴嬌一怔,隨後擺手,「不是。」

繡娘們露出會心的笑,「不礙事,不必覺得害臊,心悅一個人,怎麼會是丟臉的事呢?」

「再說了,初學時誰都做不到麵麵俱到,這種東西熟能生巧,我們在旁指點一二,你便都懂了。」

「就是就是,比起我那隻想著舞刀弄槍的胞妹可要厲害多了!」

裴嬌被這些洋溢著笑容的麵孔所打動,也沒有再出聲解釋什麼,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燈籠高掛,花團錦簇,融融光暈恍若明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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