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在其板屋(五)(1 / 2)
自那以後,裴嬌再未見過月姑。
聽侍女們說,她因自作主張越俎代庖,被魔君下令打斷手腳置入鎮魔塔內,成了裡邊凶獸的果腹之物。
而自此以後,行宮之內也再無人敢命令裴嬌,隻因她是唯一一個能在這裡活過三日的女人。
而顧景堯似乎也很忙,她有時遠遠透過雕花窗欞望見他一身血腥煞氣領兵而歸,鬿雀和燭龍跟隨左右。
她便得知仙洲哪個宗門又倒黴了,或是魔域北境哪方勢力又歸順了。
倒是有醫者前來,說是奉命要替她看看身體。
裴嬌推辭過後,那大夫十分為難地開了許多藥,其中還有一瓶痊愈傷痕的生膚丸。
整座行宮的氛圍依然壓抑至極,裴嬌幾日皆是輾轉反側。
雖然他再也沒做出如那日般的荒唐舉動,但她始終無法忘記那時他看她的眼神,凶戾而可怖。
在那麼一瞬間門,她甚至動搖了心思——要不放棄好了,別為了偷個鑰匙,把自己的小命都搭進去了。
她甚至懷疑過顧景堯是否認出了自己,畢竟他許多反應都過於反常。
她不確定以他現在這種喜怒無常的狀態是否會對她動手,也想過乾脆逃走,還債可以慢慢來,不必急於一時。
不過逃走談何容易,她在等,在等萬無一失的機會。
這個時機來的並不晚,鬿雀俘獲了靈淵仙府少君之妹帶回魔域南鏡。
欲以此女作為條件與靈淵仙府談判,要他們關閉設立的神獸陣法,如此便可以血染天嵐宗。
裴嬌沒想到顧景堯會如此不死不休,定要找那季青嶺的麻煩。
不知道是否因為他已經知道季青嶺身後的勢力,裴嬌決定找機會告訴他。
畢竟季青嶺也是她的敵人,能夠借顧景堯之手報復他也未嘗不可。
季青嶺背後的勢力定然在謀劃著什麼陰謀。
談判的地點位於蓬萊仙洲。
此處離魔域偏遠,難保不會是一場鴻門宴,可魔域南鏡的這位新晉的魔君卻極其自負,欣然赴宴。
更為難得的是,裴嬌也能夠一同前往。
蓬萊洲水麵於月光照耀下愈發澄澈透明,燈火映照,煙波浩渺,夜風穿荷度水。
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之間門,裴嬌於畫舫之上,望見遠處夜幕錯落升起天燈。
這倒是一個利於逃跑的機會。
在見到被困於囚籠之中的趙初蔻之前,裴嬌一直便是如此想的。
趙初蔻是靈淵仙府少君趙君之之妹,是靈淵仙府的嫡小姐,這是裴嬌未曾料到的。
初遇時她便猜到小姑娘可能家大業大,卻未曾料到會是如此了得的背景。
她隔籠與趙初蔻相望,小姑娘灰頭土臉的,不知又吃了多少苦頭。
裴嬌私下裡去私廚那兒偷了些點心,隨後悄悄遞給她。
窩在角落的趙初蔻反應極為剛烈,「呸!我才不要你們這群魔物的施舍!」
裴嬌蹲下身,對她眨了眨眼,「你還是和永夜城時一樣,一點都沒變,四處亂跑,這不,又被人抓著了吧。」
趙初蔻微微一怔,隨後仔細打量一番,才難以置信道,「你……你是裴……」
四周的守衛注意到異樣,正欲要朝此處走來。
裴嬌藏身於畫舫的陰影中,將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聲張:「噓。」
小姑娘頓時不鬧騰了,乖乖將點心藏起來,先是麵露喜色,隨後擔憂地自顧自道:「你為何會在這裡?你不能在這裡。」
趙初蔻揣緊了懷裡的點心,聲線透著落寞:「靈淵仙府向來隻有少君趙君之,從無嫡女趙初蔻,以我無法威脅他們,他們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此次談判必會是場鴻門宴。」
遠處天燈升起,化作一片朦朧月光,她微微抬首,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多了解他們啊,這次爺爺決定犧牲我來鏟除南晏魔君,這麼想想,似乎還挺劃算的。」
「用一個一文不值隻知道闖禍的丫頭換取仙洲的安寧。」
「裴寧,你別管我了,都是我自作自受,不好好呆著,隻會惹麻煩,我都已經習慣了,快些逃吧。」
裴嬌的麵容隱沒在陰影中,她纖秀的眉微微舒展開來,隔著厚重的鐵籠,素白的手貼在趙初蔻的麵容上,將她麵上的灰塵盡數擦去。
她的瞳孔泛著溫柔的月色,聲線如同蓬萊洲輕盈的水。
「沒有人應該被活活犧牲,也沒有人會喜歡一直被放棄。」
哪怕心是鐵做的,也不會習慣被拋棄。
就如那時的她,哪怕在心底裡告訴自己這隻是個交易。
可也難免心中會有些許期待,希望自己不會被放棄。
「放心,我會救你出去。」
趙初蔻心中泛起酸澀之意。
她這一生於偏視中度過,家中長輩灌輸的思想一度折磨著她。
她試圖逃離禁錮,逃向外頭的世界,曾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
可是她這輩子應當始終忘不了了,有個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她眼睛像是一泓秋水明亮動人。
同她說「小姑娘也能創造奇跡」,告訴她「沒有人應該被犧牲掉」,承諾她「放心,我會救你」。
她胡亂抹了把眼睛,萬般情緒化作一聲短促的哽咽:「……嗯。」
·
在裴嬌得知此番宴席便是引君入甕的陷阱後,她便暗中開始用靈力探查周圍情勢,企圖找出半點蛛絲馬跡。
很快地,她便發覺,那些明媚皓齒的舞姬,弱柳扶風的侍女,甚至連劃槳的船夫,都步履輕盈修為難測。
果然不簡單。
碧水煙波之上,靈淵仙府的仙舟之上端坐著幾位仙風道骨的老者。
趙君之位於身旁,低眉斂目自顧自飲茶。
而遠遠隔著一方接天碧荷,南晏魔君於垂墜的珠簾之下,神色不辨喜怒。
隻隱隱勾勒出一方剪影,卻有著不怒自威的震懾力。
裴嬌右眼一片黑暗,隻能看見半邊湖光山色,這時頭頂傳來一道清淩淩的聲響,「斟酒。」
她恍然抬眸,與端坐於珠簾之下的顧景堯對視,才後知後覺,他似乎先前便一直在盯著自己。
鬿雀燭龍並不在舟上,想來便是在其他地方埋伏著。
她緩步走過去,扶起袖擺,提起酒壺。
對麵仙舟上的老者尚在高談闊論喋喋不休,無非是客套地恭維魔君年少有為。
隨後提出「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之說,妄圖說服他一同對抗北魔域。
在一通長篇大論後,那老者停頓片刻,飲茶過後抬眸笑問:「不知魔君意下如何?」
裴嬌一怔,反觀自己身旁的顧景堯神情懨懨,坐姿懶散。
麵對那老者的客氣詢問恍若未聞,百無聊賴地把玩著……
呃,她垂落下的一縷頭發。
裴嬌默不作聲地悄然挪步,那縷頭發便自然而然地從他手心滑落。
他終於有了些反應,像是丟了會心的玩具,恍若遠山的長眉微蹙,抬眸看向她,語氣壓抑頗有不滿,「離這麼遠,是擔心本君吃了你?」
那被冷落的老者麵容略有尷尬,皺眉望向裴嬌的方向。
裴嬌頓時覺得頭頂上多了無數道視線,從蓬萊洲湖麵四麵八方而來,像是刺一般釘在她頭頂。
「……」
她終是沒忍住,悄聲湊過去在顧景堯耳邊好心提醒道,「魔君,他在問您話呢。」
她都要被他們充滿怒火的視線打成篩子了。
她散落的發絲被湖麵的風一吹,幾縷落在他麵上,溫熱的氣息鋪灑在他耳邊,帶出幾分酥麻的癢意。
於漫天的燈火之下,她纖長的睫毛顫動,他盯著她看,半晌,懶洋洋道,「我知道。」
裴嬌一怔,便見他換了個姿勢,重新將她那一縷綢緞般發軟的頭發折入手中,換了個姿勢把玩,一邊撫扌莫一邊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我便是不想理他。」
裴嬌:「……」
在座的都是修真之人,耳力極佳,湖麵上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聽得一清二楚,更別說他並未刻意放低音量,這便是明晃晃的不屑與挑釁。
果然,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下一刻那老者拍案而起,怒目而指道,「魔頭妖女,不知悔改,難以共事,簡直不可理喻!」
什麼都沒做的裴嬌一臉懵,她顯然沒想到,這都能罵到她頭上。
歌舞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拔劍之音。
蓬萊洲風雲突變,環抱群山之間門顯現一道龐大的陣法。
金光乍現之時,裴嬌一眼便認出這是當年雪域的那方劍陣。
隻是此番顯然是準備充足,每一方符文都筆力遒勁,更加來勢洶洶。
隨著蓬萊仙洲周圍陣法點,靈淵仙府的修者褪去偽裝,步伐有條不紊地朝著陣法的四周匯聚靈力。
連綿山峰一方的天際浮現龐大的劍陣,如煌煌天雷,聲勢浩大,無數把閃爍著金光的利劍齊齊指向水麵那彎畫舫。
潛伏在周圍的人齊齊圍攻而上,與守在畫舫周圍的魔君守衛廝殺起來。
裴嬌心裡一緊,悄然扌莫向儲物袋中的佩劍。
她發現其中還有不少天嵐宗的人,甚至能看見林傾水和魏明揚的身影,看來是兩方勢力聯手而為。
再次看見林傾水,裴嬌不由得回憶起當初位於陰陽裂的發生的一切,她的右眼開始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