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溫其如玉(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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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嬌亦步亦趨跟在顧景堯身後,他腿長,步子自然也邁得快。

眼見跟不上了,她一時著急,便抓住他的袖擺。

「你等等。」

身前的人腳步一頓,緩緩側眸看過來。

許是在她記憶中有那小賊「死無全屍」的前車之鑒,她眼神閃躲,迅速放開他的袖子。

她不敢抬頭看他,明明心裡害怕,眼神卻還固執地盯著他掌中的酒樽,小聲道,「你將朕的寶貝奪回來,朕很欣慰,如果你願意獻給朕,朕會好好獎賞你。」

她的住處離宴席台本就遠,再加上她步子慢,路上耽誤許多時間,已經搓磨掉了顧景堯所剩無幾的耐心。

他將白色長袍上沾染的桂子拂去,揚眉不耐道,「離這麼遠,是怕我吃了你?」

周遭寂靜無人,湖水散發的涼意侵染至她露在外頭的肌膚。

她意識不清,隻憑著規避危險的本能聽見「吃了你」三字,瞧見他冷峻陰沉的麵龐,忽的垮下臉,後知後覺道,「你說什麼?」

她目光掃向他發間尚未褪去的易容狐耳,恍然大悟道,「朕的管事太監,居然不是人,是妖怪!」

顧景堯右側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最後卻隻是一把拎著她的領子將她像是拎雞仔一樣提起來,跨步朝著住處走去。

裴嬌被他拎著,瑟縮了一下身子,臉皺成一團,雙腿亂蹬,「你這妖怪,是不是造反?待會就要殺了朕,然後拿朕做下酒菜?朕是天子,你敢!」

「還是說,你喜歡吃原汁原味無汙染的?」

「好吧,朕和你實話實說,我不愛沐浴,味道可怪,吃了就要嘔的。」

聒噪。

比平時的她還要聒噪上百倍。

顧景堯竹節般的指節微微泛白,眼神沉鬱,整個人不耐到了極點。

裴嬌說著說著便愈發肯定了,隨後她誠懇地說,「實不相瞞,朕是為了你著想,朕體內的皇室血脈,其實是有毒的,你吃了會中毒的。」

「毒發症狀很恐怖,會渾身發青,口吐白沫,迅速變禿,頭發掉光,七步而亡。」

「……」

顧景堯額角青筋直跳,終於,他俯身和裴嬌對視,冷聲道,「閉嘴。」

隨後又惡狠狠地補充了一句威脅的話:「再吵就殺了你。」

裴嬌一怔。

若是放在平時,她仍舊會習以為常,像是沒事人一樣左耳進右耳出。

可下一刻,顧景堯便瞧見手裡的小姑娘雙眼迅速泛紅,纖長綿密的睫毛快速抖動了兩下,便有眼淚順著瓷白的臉啪嗒滴落在他的手上。

她似乎不肯走了,也不管領子還在人家掌心裡,直接賴在原地,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抽噎道,「你、你就算要造反弒君,也不可以這麼凶,能不能像朕一樣好好講道理。」

顧景堯瞳孔微縮,他緩緩垂眸,盯著手背上那顆晶瑩的淚珠,目光晦暗不明。

溫熱的,濕潤的,燙在他冰冷的肌膚上,在所有的感知中,尤為清晰透徹。

微風襲來,摻雜著她細微的哭聲。

聲線軟而清脆,像是初生雛鳥的叫聲,恍若撒嬌一樣。

她其實不怎麼愛哭,平日裡就算練劍的時候受傷了,痛的倒抽涼氣,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也會找個別人看不見的角度迅速抹去。

他垂眸看著此時此刻滿麵是淚雙眸泛紅的裴嬌,渾身血液洶湧,波瀾不驚的心中竟又憑空而生滋生一種詭異快感。

這種感覺,比起殺戮帶給他的愉悅更多,令他呼吸急促,暗自興奮地咬緊了牙關。

攜著桂子清香的晚風拂過少年潔白的長袍,他若有所思,眸光漆黑,比周遭的夜色更為濃稠暗沉。

良久,他緩緩低下身子,順勢抬起她的下頜,用衣角將她麵上的淚溫柔地拭去。

「你真的……」他眼神幽暗,語調輕柔蠱惑,目光沉沉,「不記得我是誰了?」

裴嬌一怔,她定定看向他,「你難道不是朕的管事太監小德子麼?」

他目光微微變暗一瞬,流露出幾分鋒芒戾氣,抬眸之間卻仍是溫柔的笑。

毫無疑問,他這幅皮囊是極其具有蠱惑性的,但凡和他對視片刻,心裡最後一絲防線都會悉數破滅。

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輕聲道,「不必著急,仔細想想。」

裴嬌愣神了許久,隨後,她怔怔道,「我知道了……你其實是——」

「小玉子!」

她眼神一亮,隨後跳上去抓住他發間的白色狐耳道,「小玉子,你同朕講講,為何你切了一刀,不僅是太監,還變成了妖怪?」

顧景堯眼中的笑一點一點褪去,化作沉沉的陰霾。

他最後一絲耐心都消耗殆盡,將她一把甩開。

誰知裴嬌也有了經驗,牢牢抓著他的耳朵不放。

就在拉扯之間,裴嬌一時之間沒抓緊,隻聽「嘩啦」一聲,她竟迷迷糊糊地直接翻滾進了一旁的荷花池裡。

顧景堯慢條斯理整理好被她抓亂的衣襟,轉眼望向一旁的池塘。

整個池子都靜悄悄的,隻有一連串的泡沫浮上,到水麵化為虛無。

他麵色冷冷地盯著水麵片刻,轉身便準備離開時,餘光忽的瞥過蓮葉從中漂浮的一枚孤零零的香囊。

暗金紋路的鹿皮長靴踩在鋪滿桂花的小道上,耳邊卻不受控地回響起少女的話。

「不會是你繡的吧?」

「先前和你開玩笑的,我很喜歡。」

少年腳步微頓,他低聲咒罵一句,隨後將潔白的外袍拋在桂花樹的枝丫上,麵無表情地轉身大步朝著滿是荷花的池塘走去。

若不是她還有利用價值,早已死上千百回了。

裴嬌覺得渾身很冷,也很難呼吸。

可是她並不想動彈,就連睜眼也變得非常困難。

她抱緊自己一直下墜的身體,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這或許是個噩夢。

因為她時常夢見自己被追殺,溺水,或是掉下懸崖。

畢竟在這修真界,處處都是險境,今日還活著,明日便不知前路是何方了。

她與那些了不起的仙洲宗門子弟不同,她隻是個普通的半吊子修真者。

她沒有為天下蒼生付出的決心與勇氣,更沒有所謂的正邪勢不兩立的觀念。

旁人得了法寶或是饋贈會是歡喜,可這些對她來說卻是可怕沉重的包袱。

在此之前,她並不能承受什麼壓力,還經常餓肚子,也很怕痛,不想吃苦。

麵對那些險境的時候卻一直想要欺騙自己,不要害怕,隻要挺過去了,就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夢境卻是不會騙人的,清晰地反映著她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她每日都會在夢境裡沉寂的夜中死去,在陽光明媚的早晨醒來。

今天這個死法,真安靜啊……

「噗通。」

她忽然覺得身旁的水流都急促起來,緩緩睜開眼。

她朦朧中望見一團火——

身穿梅紅長衣的少年黑發如藻,朝著她下墜的方向遊來,他梅紅的衣擺恍若這冰冷湖水中耀眼奪目的耀眼紅珊瑚,灼灼綻放。

在這樣的模糊景致中,他精致的眉眼被溫柔的水流勾勒,使得冷峻鋒利的弧度都柔和了不少。

漆黑的瞳仁像是化開在水中的濃墨,暗的令人心驚,不染分毫纖塵,顯得清冷平靜。

他身上的溫度很燙,貼附上來的時候,令身體僵硬冰冷的她微微顫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卻強勢地鉗住她的月要身,使得她無法逃離。

她覺得自己像是水中浮沉的冰塊,還要燃燒融化在他懷裡。

這份求而不得的暖意雖能救命,本身卻是危險而又致命的。

窒息感愈發重,身體也越來越沉。

「嘩啦——」

水流順著少年白皙的側臉滑向弧度清晰的下頜滴落,最後掉落在他懷中少女的唇珠上,停頓化作一滴晶瑩的露珠。

她鼻尖輕微翕動了一下,半睜著眼,視線迷離地看著他,隨後自然而然地舔去。

少女的衣物浸濕,玲瓏有致的柔軟軀體緊緊貼著他,兩頰因酒意顯得緋紅,比一旁盛放的荷花還要艷麗奪目。

「噗通。」

「噗通。」

他能夠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像是握住了雛鳥的心髒,鮮活、脆弱,卻又生機勃勃。

能激起人內心的憐憫之情,卻更容易喚醒深處最陰暗的麵。

顧景堯晦暗不明的目光掠過她清透的臉,水潤柔軟的唇,喉間微微一緊,迅速移開視線。

眼不見心不煩,他順勢用天嵐宗的外袍將她包裹的密不透風嚴嚴實實,隨後抗在肩上。

誰知肩上的人剛安分一會,又開始一邊神誌不清地囈語,一邊玩他頭頂上幻化出的雪白耳朵。

他用空出來的那隻手將臉上的水抹去,襯得一雙眸子冷淡疏離。

最後將她送到時,顧景堯麵無表情地掰開她揪著耳朵的手,絲毫不溫柔地將她丟進床榻之中。

榻上的人翻滾了一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片刻後才道,「對不起啊,朕誤會你了,你就算變成了妖怪,也是一隻不吃人的好狐狸。不僅人好,耳朵也很軟。」

顧景堯俯身準備將她身上披著的外袍拿走。

她也難得很配合,他目光掃向哪隻手臂,她便乖乖抬起來,方便他取走。

顧景堯目光始終沒有落在她的臉上,將袍子取走後便準備離去,就在這時,床上的人忽然動了。

一旁的油燈被不慎打翻,周遭瞬時陷入一片黑暗。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溫熱的氣息。

像是春日裡溫柔的霧氣,緩緩朝他溫柔侵襲而來。

「這裡好黑,你怕不怕。」

她輕聲道,聲音融化在無邊的夜色裡。

他緩過來後,徑直起身,眉尖微微蹙起,也懶得搭理她,轉身便想離去。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能感覺到身後輕輕軟軟一團,像是一朵虛無縹緲的雲。

「你不怕,可是我好怕。」

他的袖擺一沉,多了一份力道,黑暗中能望見一角她瑩白的指尖,似乎像是輕微的啜泣聲,也似乎是困倦之時自然而然有些撒嬌的尾音,「不要留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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