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福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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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過半,秦纓與秦璋乘馬車從長樂坊出發,直奔宣武門而去。

今日中秋佳節,禦道上酒肆彩樓裝扮一新,涼風徐來,桂香滿路。因要入宮赴宴,秦纓穿了一襲繁復的月白繡西府海棠紋廣袖宮裙,她發髻高挽,飾以青玉珠釵,又因未施粉黛,格外有種出水芙蓉般的清靈明麗。

馬車至宣武門停駐,秦纓放眼望去,入目是數十輛華蓋寶車,今日貞元帝與太後大宴王侯公卿,顯然已有許多人比他們到的更早。

「秦侯,多日不見了——」

秦璋剛下馬車,便迎來一道熟稔的問候,他轉身一看,隻見是一位著雪色襴袍的中年男子,此人眉目俊逸,笑眼溫文,通身儒雅矜貴之態,一看身份便不尋常。

秦璋笑著拱手,「竟是郡王——」

來者是廣陵郡王李熙,他比秦璋年輕幾歲,卻因保養得宜,看著與秦璋差了輩分一般,他上前與秦璋寒暄兩句,目光一晃看向了秦纓,「多日不見,雲陽也這般亭亭玉貌了。」

同有宗室親緣,秦纓福身行禮,李熙擺了擺手,一邊與秦璋入宣武門,一邊道:「雲陽愈發有義川的模樣了,她今歲已滿十七了吧?」

秦璋笑著應是,李熙便道:「等哪日該去秦侯府上喝喜酒了。」

秦璋打哈哈,「不急不急,兒女自有兒女緣,倒是郡王,何時有你的好消息?」

李熙掩唇輕咳一聲,「我要先麵見陛下,秦侯呢?」

秦璋失笑,「我先去見太後,稍後再去麵聖。」

李熙麵龐微鬆,待走到儀門岔道處,施施然與秦璋作別,秦纓在後聽得狐疑,「父親,這位郡王要續弦?」

秦璋笑著搖頭,「不,他不是要續弦,他是至今未娶。」

秦纓驚了一跳,又去看李熙離去的方向,宗室男子大都以傳承香火為重,這位郡王卻性情恣意,秦璋見她好奇,便道:「他今歲三十五,按理早該成親了,但因父母故去的早,除了陛下和太後,無人說得動他,早兩年太後和陛下還提了幾次,他一直不為所動,到了如今,陛下和太後已經對他放任自流了。」

秦纓眉眼間還有疑惑,秦璋這時低聲道:「坊間都傳他有龍陽之好,他府上也的確養著幾個男子樂伶,但到底如何外人也不得而知。」

這位廣陵郡王奇異的緊,秦纓不予置評,父女二人直朝著永壽宮去,路上隻見宮人仆從來往忙碌,而越往永壽宮去,遇見的女眷越多。

等到了永壽宮,便知前來給太後請安的宗室女眷以及誥命夫人們不少,小太監入殿內稟告,秦璋帶著秦纓入內見禮。

一入殿門,秦纓便見文川長公主李瓊與朝華郡主蕭湄早已到了,在二人下手位,還有平昌侯裴家的太夫人蕭氏與侯夫人王氏,信國公夫人顧氏,鄭明康的夫人李氏與女兒鄭嫣亦陪在對麵,除了這幾位,還有七八位夫人小姐皆陪坐在側,偌大的殿閣內衣香鬢影,華裳楚楚,秦纓剛入內,十多道目光都看了過來。

太後多日不見秦璋,少不得問候幾言,但滿殿內皆是女眷,秦璋不好在此久留,請安之後便告退離去,隻留下秦纓在此作陪。

鄭太後令秦纓坐在身邊,又看向平昌侯府太夫人蕭氏,「這盧氏在百年前乃是六姓七宗之首,哀家還記得宮裡流傳著一個小故事,說當年文宗陛下的明樂公主,看上了盧氏一位中了探花的小公子,有意嫁與其為妻,可沒想到那小公子心高氣傲,卻婉拒了前來說合的宰相,轉頭娶了你們蕭氏的一位姑娘,此事氣的文宗陛下不輕,卻硬拿盧氏沒有辦法。」

蕭老夫人是裴淑妃的生母,聞言惶恐失笑,「此事也隻有太後娘娘敢拿來取笑了,當年蕭氏幾位曾祖,多半也是嚇得不輕的,哪有不願做駙馬的道理?」太後唏噓道:「這便是門閥世家啊,從前世家婚娶,不計官品,隻尚閥閱,連公主都不放在眼底,這麼些年下來,已大不如前了,莫說你們,哀家也生在世族長於世族,對著明康他們也是同樣的教誨,怕的便是居功自傲。」

平昌侯夫人王氏道:「盧氏若明白您說的道理,也不會有今日之禍端了。」

秦纓聽了半晌,此刻終於明白,原來還是在論盧氏之傾覆,大周立朝之初多依仗世族,這其中「六姓七宗」最為顯赫,盧氏便是六姓之一,但此番盧炴兩兄弟罪大惡極,盧炴又犯了貪腐之過,等著盧氏的,抄家或許都是輕的。

正說著話,蘇延慶捧著兩尊玉雕走了進來,一尊是和田碧玉的龍鳳呈祥,一尊是和田羊脂玉的鶴鹿回春,蘇延慶道:「太後娘娘,世子南巡不得回京,這時剛剛托人送來的中秋禮,兩尊玉雕,一尊奉予您,一尊奉予陛下——」

蘇延慶說的世子正是信國公世子鄭欽,信國公鄭明躍如今鎮守西疆不得歸朝,鄭欽又被陛下派去南巡,因此今日隻有顧氏一人前來赴宴,看到這禮物,顧氏便道:「這孩子走之前便說中秋沒法子來給您請安了,這禮也備得急慌。」

鄭太後笑得很是滿意,「他在外為皇帝辦差,還能全了禮數,已很是不易了。」

目光在兩尊玉雕之上一掃而過,鄭太後道:「將鶴鹿回春送給皇帝吧,這和田玉,他獨獨喜歡羊脂玉,碧玉送給他他也不會賞玩。」

鄭太後意態悠然,堂內眾人卻是一怔,這鶴鹿回春乃是富貴長壽之意,常送給年長長輩,而龍鳳呈祥簡單明了,乃是意祝帝後吉祥如意,但此刻鄭太後將龍鳳呈祥留下,將鶴鹿回春送給貞元帝,其意實在令人心驚。

鄭欽送禮自是有禮單的,蘇延慶想到那禮單上分明寫著龍鳳呈祥送給貞元帝,當下便麵露難色,但鄭太後命令已下,他隻好硬著頭皮答應,趕忙告退去改禮單。

堂中眾人不敢置喙,這時李瓊淡笑道:「皇兄素來不喜碧玉,盧氏前些年送給皇兄一尊獨山玉玉佛,皇兄後來轉手便賞了安遠侯。」

鄭太後這時看向秦纓,「盧氏闔府上下都下獄了,大家都聽說此番是你查案有功,你給大家說說,你如何查的案子,可有何訣竅?」

眾目睽睽之下,秦纓麵露難色,「雲陽倒說不上訣竅,無外乎是花上人力與時間去走訪扌莫排,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待找到蛛絲馬跡,便順藤扌莫瓜尋出內情,搜羅人證物證,盧氏雖仗著權勢收買了許多人,但紙包不住火,總能探問出線索。」

蕭湄這時道:「雲陽從前胡鬧妄為,皆是無利之事,此番到底做了件好事,就是雲陽身份貴胄卻去做衙門差役的活計,傳出去總不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雲陽想入朝為官。」

蕭湄口中向來沒好話,秦纓也不意外,鄭太後卻和藹道:「大周開國之初曾有公主入朝參政,但朝堂之上本就是男子天下,女子寸步難行,便是公主也難成氣候,此番雲陽之行雖容易招惹非議,但她本心為好,又真辦成了事,不說皇帝如何,便是哀家都想賞她。」

蕭湄哪想到太後對秦纓如此寬宥,想到自己才是太後的親外孫女,不由暗暗咬牙,鄭太後笑盈盈看著秦纓,「雲陽想要什麼?」

秦纓眨眨眼,「雲陽暫無所求。」

鄭太後笑著搖頭,「那改日有了再求。」

太後話音剛落,殿外又有人求見,蘇延慶道:「長清侯夫人、宣平郡王妃、淮陽郡王妃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殿內本就人滿為患,此刻又來幾位夫人,蕭老夫人便帶著王氏起身告辭,而秦纓一聽李芳蕤的母親來了,眼瞳微微一亮,不多時,崔慕之的母親——長清侯府人明氏當先入殿,她著一襲紫色華服,儀態端容,眉目慈柔,隻看麵龐,很難想象原文中她對陸柔嘉那般尖酸刻薄。

鄭氏雖與崔氏不睦,但太後身份尊貴,莫說明氏不敢失禮,便是崔德妃在太後跟前也十分乖順,明氏恭敬入殿,行禮後目光往秦纓身上掃了一眼,緊接著,宣平郡王妃柳氏帶著李芳蕤而入,淮陽郡王妃宋氏也走了進來。

淮陽郡王府被忠遠伯府連累,這位郡王妃沒想到崔婉這未來兒媳能行那般醜事,當日便被氣的大病一場,已多日不出門飲宴,今日中秋宮宴難以回避,這才入宮來,今日她衣衫華貴淡雅,通身不顯山露水的沉靜。

秦纓與李芳蕤對視一眼,眼底皆有笑意,但當著諸位夫人的麵,二人循規蹈矩,裝出好一副大家閨秀做派,足足煎熬了小半個時辰,蘇延慶才在門口道:「太後娘娘,含光殿那邊宴席布好了,皇後娘娘和陛下都已經出發了——」

含光殿便是今日設宴之地,待太後移駕,秦纓這才得了功夫與李芳蕤說話。

未時過半,秋陽高懸,暖烘烘的金烏灑在連綿殿宇之上,越發彰顯天家威嚴,含光殿在後宮以東,緊鄰著上春池與沉香亭,眾人跟著太後轎輦,一路行來隻見丹桂鵝黃,秋菊盛放,還未近殿門,便聽見一片絲竹舞樂之聲。

忽然,李芳蕤拉了一把秦纓,「快看,謝大人——」

秦纓眉頭微抬,隨著李芳蕤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含光殿前,早就等候了一群文臣武將,在一群著紫、緋官袍配魚袋的文臣之中,一襲玄色武袍的謝星闌顯得格外奪目,他握劍而立,袍擺上的金色獬豸紋暗芒浮動,流光溢彩。

李芳蕤輕嘖道,「謝大人好英武的身量!」

秦纓眯了迷眸子,李芳蕤又道:「他旁裡那個,不是前日見過的那位大人嗎?」

秦纓頷首,「是大理寺少卿方君然。」

李芳蕤撇撇嘴,「看他神色,不像來赴宴,倒像是來審案的,簡直像個老夫子,我哥哥和趙世子也在,他們同在神策軍,很有幾分交情,不過那位趙世子眼高於頂,我不喜歡。」

李芳蕤說的是李雲旗和趙望舒,秦纓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又看向了謝星闌,這時群臣發現了太後儀駕,也紛紛看來,謝星闌一眼看到了一群夫人小姐之間的秦纓,李芳蕤今日一襲紅裙明艷耀目,反倒襯的秦纓雨後白荷一般。

二人四目相接一瞬,謝星闌隨著重臣下跪行禮,他雖傾下身去,卻知道秦纓目光仍在他身上,他心腔微盪,待起身之時,莫名覺出禦花園中的丹桂甜香馥鬱,沁人心脾。

太後到了殿外,很快貞元帝與皇後鄭姝的儀駕亦翩然而至,跟著同來的,還有崔德妃、裴淑妃等後宮妃嬪,幾位皇子公主亦緊隨其後。

今日大宴,貞元帝戴通天冠,著十二章紋玄纁冕服,皇後鄭姝一襲朱紅鳳紋鈿釵禮衣,雍容華貴,頗有母儀天下之威儀,二人行在前,後麵的德妃崔玉容與淑妃裴堇著吉服,亦是貴不可言,待太後與貞元帝在主位落座,皇後又領著宮妃們入座,群臣與女眷這才依次而入。

含光殿內布置的金碧交輝,錦繡奢華,雖是白日,亦點寶燭華燈,殿中宴席百桌,兩側珠簾曼垂,後有樂伶撥弄絲竹,左右又各設圓台,身段曼妙的舞姬正翩翩起舞。

中秋佳節,貞元帝先道了段祝禱之詞,而後便吩咐開宴,隻見青衣宮婢們魚貫而入,醉蟹佳果與美味珍饈瞬時令殿中香飄四溢,不多時,又有宮侍將西涼蒲陶酒奉上,此等玉液瓊漿非禦賜難見,群臣皆高呼萬歲。

宴過三旬,貞元帝令黃萬福捧上了一副畫卷來,他笑道:「諸位愛卿皆知,朕素來細前朝畫聖丹青,就在昨日,朕得了一副墨寶,正好與愛卿們同賞。」

黃萬福緩緩打開畫卷,隻見畫上竟是百匹奔騰的駿馬,禮部侍郎韋崇道:「這莫非是張萬年的《百駿圖》?傳聞此畫早已損毀,陛下這幅畫工卓絕,百匹神駿各有姿態,栩栩如生,氣勢迫人,不像是仿畫。」

貞元帝笑容一盛,「韋卿好眼力,不錯,此畫乃是流失在睦州的張大家真品,乃是段柘在南下途中尋到,正好趕在了中秋之前送到朕手中。」

鄭太後本來意興闌珊,一聽此言眯了迷眸,前有鄭欽送禮,後有段柘奉畫,但貞元帝當著群臣如此,分明是要給段氏臉麵,果然,貞元帝話音剛落,坐席中便響起了贊譽之聲。

鄭太後眼瞳越來越暗,待眾人誇贊完了,才淡聲道:「說起來,段柘和鄭欽都被陛下派去南巡,右金吾衛又多有繁雜差事,安遠侯可還應付得來?」

安遠侯段宓忙道:「多謝太後娘娘關懷,尚且應付的來。」

鄭太後目光一掃,看向了坐在鄭明康身後的鄭氏二公子鄭煒,便道:「如今才八月中旬,他二人少說要臘月才能歸來,還有近三月,右金吾衛卻少了兩位將軍,安遠侯怎敢說應付得來?依哀家之意,陛下要令安遠侯多提攜後輩才好。」

貞元帝握著酒盞的指節微微一收,他忽然道:「母後的意思朕明白——」

鄭太後看向貞元帝,不曉得貞元帝明白了什麼,這時貞元帝笑道:「此番盧國公之事朝野內外都已傳遍,此等罪惡行徑,若非今日揭發,來日不知還要如何霍亂朝綱,朕相信他們府上禍端,也給眾臣敲了一記警鍾,眼下雖未到年關,但朕明白,太後也覺得查辦此案的謝愛卿有功,該給他擢升了——」

鄭太後呼吸一窒,「哀家——」

鄭太後哪有此意,鄭欽雖在右金吾衛站穩了腳跟,但鄭氏還有個鄭煒不上不下,她本是想為鄭煒尋一良機,卻沒想到貞元帝一口將話堵死,還要給謝星闌升官。

位次在中間的謝星闌聽太後與皇帝鬥法,卻未想到話頭忽然落在他身上,周圍視線紛紛看過來,謝星闌眉頭微蹙,這不能夠吧?

「陛下聖明,太後娘娘聖明,微臣也正有意給謝欽使請功。」些微靜默之後,安遠侯段宓再度開了口,「此番查案乃是陛下親命,謝欽使主辦,謝欽使不但查清了十年前的舊案,還查到了盧氏貪腐之行,實在是居功至偉。」

鄭太後噙著絲笑,落在膝頭的手卻微微攥緊,當著百多人的麵,話已至此,她堂堂太後難道還能委屈功臣?但要如此輕巧地令皇帝和段宓順意,卻也不能夠。

鄭太後微微一笑,「段卿所言甚是,不過據哀家所知,此番查辦此案的,除了謝大人之外,哀家的雲陽也立了不小的功勞,謝大人,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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