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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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又等了一會兒,花晨與月夕才回來。彼時徐思婉已全然平靜下來,她坐在茶榻上神色清冷地拂去臉上殘存的淚痕,問她們:「怎的這麼久?」

花晨道:「這麼大的事,來往宮人都是要被盤問一番的。不過娘子放心,當時娘子不在,奴婢們在後院與錦寶林身邊的宮人閒話家常也沒什麼不妥,禦前宮人們問了幾句,就客客氣氣地讓我們回來了。」

「嗯。」徐思婉頷了頷首,又說,「那些個宮人都囑咐好了?」

「都囑咐好了,娘子放心。」花晨低垂眼簾。

而後整整大半日的光景,闔宮上下都盯著妙思宮那邊的動靜。這大約是錦寶林這輩子受過的最大的關注了,她位份太低,便是有孕之時也不足以讓每個人都拿她當回事,這樣一死,倒引得人人震驚。

但與旁觀者這般熱切的看熱鬧截然相反的,是宮正司、乃至禦前宮人們都並不大上心。這倒也怪不得他們玩忽職守,隻是徐思婉鋪墊得太全,橫看豎看都是自盡。哪怕傳仵作細查死因,仵作也隻得說她確是因那條白綾鎖頸以致窒息而亡。

除此之外,又因錦寶林位份低且失寵已久,原就不值得宮裡多費什麼神。雖然身邊侍奉的宮人還要例行盤問一番,但無論禦前還是宮正司都無意多耗費什麼人手,一時顧不上盤問就隻差了兩個宦官去將這一眾宮人暫且都關在了一個屋子裡,無故不得離開。

是夜,錦寶林身邊的掌事宦官鄭青在屋裡踱了一圈,又湊到門邊輕叩了兩下門。見外麵沒有動靜,他就知看守已然睡了。

他鬆了口氣,這就轉身回了屋子當中,招手將眾人都喚近。

他雖然也才十七歲,但已是這滿院宮女宦官裡最年長的一個,又是管事,人人都聽他的。於是原本各自坐在牆根下歇神的幾人都湊過來,鄭青押著音,道:「錦寶林不是什麼好主子,如今她沒了——我說句沒良心的話,對咱們是件好事。」

眾人都沉默著,不敢點頭,心裡卻都認可。

鄭青警惕地又掃了眼身後那道門,才繼續說下去:「這個時候,咱可不能節外生枝。」

當即就有另一宦官露出惑色:「她是自盡,還有什麼可節外生枝的?」

「你傻啊,宮中是非這麼多,哪裡說得好?」鄭青橫了那宦官一眼,轉而垂眸,「你們都記著,若有人問起賞錢的事,倩婉儀可沒賞過咱,都是錦寶林賞的——咱這麼說,才和賬麵對得上。若不然一旦背上吃裡扒外的罪名,指不準錦寶林這自盡就成了咱們的罪過,咱在她這兒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憑什麼背這個罪啊?」

眾人連連點頭:「這倒是。」

寧兒則說:「而且……指不準還會牽連倩婉儀呢。倩婉儀對咱們多好呀,對錦寶林也是仁善的。咱不能這個時候犯糊塗,得平平安安地把這一關過去。」

兩個掌事的都發了話,眾人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況且不就是個賞銀的出處麼?又不是什麼彌天大謊,錦寶林的死原也和他們無關,他們自不必給自己惹一身腥。

拈玫閣中,徐思婉夜半時分醒來,揭開幔帳見外屋燈火未歇,就知又是誰在值夜。

這倒正好。她便下了床,趿拉著繡鞋往外走。推開房門,卻見堂屋並無人影,側首往外看了眼,才見那道熟悉的背影立在廊下,正負著手望月沉吟。

這樣的背影看不出任何為奴的卑微,她不由多看了會兒,忍不住地設想若唐家還在,他又該是什麼樣。

若唐家還在,眼下的他應也會是一位芝蘭玉樹般的貴公子吧。

她無聲地也走出,站到他一旁。他回過神,側首看向她:「怎麼起來了?」

「醒了,就出來看看。」她頷一頷首,抬手觸及他的臉頰,問他,「還疼嗎?」

唐榆低笑:「你才多大力氣?還沒走出妙思宮的門,就已沒感覺了。」

她抿唇,嗔怪地一乜他:「哪有挨打還嫌輕的?」說罷一睇廊下扶欄,「坐。」

語畢她先一步前去落座,唐榆跟過去也坐下了,當中與她隔了一人的距離。

她凝視著他的神色,又想想他適才對月沉吟的模樣,直言相問:「在想什麼?可是怕這事會有紕漏,牽連我們?」

唐榆搖頭:「宮中冷暖我清楚。從前的冷宮陶氏、如今的錦寶林,都不值得宮中太費心思。況且此事佐證頗多,幾乎沒有讓人質疑的餘地,錦寶林就是自盡而死無誤。」

徐思婉抿唇頷首,他又道:「我隻是在想,將來總不免要與玉妃有一戰,該如何辦。」

她嫣然一笑,歪頭望著他:「那你怎麼想?我聽聽。」

他被她的這副笑意惹得驀然局促,一聲輕咳:「……你若已有打算,就算了。」

「說說嘛。」她抱臂,纖弱的後脊倚向廊柱,「隨便聊聊,哪來這麼多顧慮。」

他凝神:「近來在兩國之間的事上,鴻臚寺出力頗多,若莫爾也有所收斂,這是大功一件。至於錦寶林的父親貪汙錢糧、玉妃知而不報,這錯處則可大可小。在現下這樣的情形下,陛下難免念及玉妃娘家的功勞,這點小錯申斥兩句也就過去了。玉妃若再借著錦寶林的死悲春傷秋一番,陛下或許還要覺得她從前是做人留一線,為著姐妹情分才犯了糊塗,實難傷其根基。」

「確是如此。」徐思婉緩然頷首,又笑了聲,「所以我也頭疼。嘖,這麼好的把柄若不能深捅她一刀,我難受;可若放在手裡平白浪費了,我更難受。什麼爭寵都不提了,就光說錦寶林落水那件事——但凡我警惕少一點就要吃虧,這仇我可還記著呢。」

「嗯。」唐榆含著笑,忖度了半晌,問她,「若莫爾的事,你可清楚?」

「聽說過一些。」徐思婉一邊回憶,一般緩緩言道,「好似是說……若莫爾對我大魏稱臣多年,年年納貢,絕無二話。但前年新王繼位,頗有野心,當即便開始試探朝廷。三番兩次之後,愈發不做掩飾,現在甚至已動了起兵的心了?」

「是。」唐榆點了點頭,「明麵上是這些事情,但若追根溯源,也不全是野心驅使。」

徐思婉美眸在他麵上一定:「怎麼?」

他道:「若莫爾人以放牧為主,國境之內,幾乎盡是草原。但放牧若無節製,牛羊日日啃食操場,新草來不及生,草原便會慢慢化為沙漠。」

「沙漠多了,沙暴無情。牛羊、百姓都會死傷許多。人們為了糊口,隻得傾家盪產地再養新的牛羊,可新的牛羊又需尋草來啃,如此循環往復,草愈發的少、沙漠與沙暴愈發的多,牛羊養得愈發艱難,百姓手裡的錢也就愈發留不住了。」

「原是這樣?」徐思婉目光一淩,在夜色中吸了一口涼薄的空氣,「若是這樣,這事便怪不得若莫爾新王的一己野心。他是一國之王,但凡有點出息,就總要為子民搏一條活路的。」

「是。」唐榆點點頭,「所以不論鴻臚寺用什麼辦法暫時安撫住了他們,隻消若莫爾人依舊活不下去,這安撫就隻管得一時,管不了一世。我覺得……他們的下一次異動甚至不用等上太久,那樣的地方,沙暴年年都有的。隻消再來一次,他們就又要為生計發愁,國泰民安的大魏也就會再度成為他們眼中的肥羊。」

「到時戰事一觸即發,將士們在沙場上以死衛國,玉妃的瞞而不報就會是重罪了。」

他說到最後,眼底沁出一抹冷冽的寒光。徐思婉將那份寒冷盡收眼底,靜默須臾,卻說:「可若玉妃也對這些心裡有數,隻怕也會盡力尋個合適的機會將此事先稟上去。哪怕她不自己開口,隻消朝中有人向陛下稟明、讓陛下心中有數,也足以讓這話柄煙消雲散了。」

「不錯。」唐榆長緩一息,「所以我方才就在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玉妃絕口不提此事,能讓她拚著風險賭一場,將這事懶在肚子裡,直至我們抓住時機將它捅出去,換天子一怒。」

「嘖。」徐思婉稍稍仰首,望著夜色笑起來,「讓一個人閉嘴,無非三種辦法。一則殺了她,這我們現在辦不到;二則有個足夠大的威脅,三則是足夠大的誘惑……」

順著她的話,他們一並陷入沉思,直至又一陣夜風掠起,在牆邊刮起一重短暫的嗚咽,激得徐思婉禁不住地打了個噴嚏:「阿嚏——」

她以右手及時掩住口鼻,唐榆伸手,在她左手上一攥:「這麼涼。」

他不悅地皺了皺眉,就徑自站起身,仍沒鬆開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她回屋:「你穿得太少,不該出來。」

徐思婉不與他爭執,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可他走得太急,經過門檻時她不及反應,腳下無可避免地一跌。

他有所察覺便立即回身將她一扶,扶在她雙肩上的手隔著寢衣為她帶來一抹暖意。

徐思婉怔怔抬眸,在一片昏暗中迎上他的雙目。他們四目相對,他有一瞬的失神,繼而驀地別開臉,雙手也同時鬆開。

徐思婉亦別開眼睛,視線落在鞋間上,深緩了一息平復心神:「是挺冷的。」

「……快回房睡吧。」他道。

可她同時卻在說:「我去沏壺熱茶來。」

說完,她匆匆走向臥房,好似並未聽見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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