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名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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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榆悚然一驚。

他下意識地想要拒絕,甚至想逃,卻在迎上她目光的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不會說了。

他似乎從不曾離她這樣近,也不曾見過她這樣害怕,他因而看清了她的每一分脆弱。她就像一尊漂亮到極致的瓷俑,此時生怕被人打碎,所以苦苦求他護著她。

而他,也很少有機會能護著她。徐家將他安排到她身邊,原是想讓他護著她的,可一直以來實是她遷就他多些。

是她一直在安撫他的不安,給他信重與關心,讓他在挨了那一刀之後第一次覺得,這人間或許也沒有那麼糟。

唐榆凝望著她,無聲地吸氣,又無聲地緩出。護在她背後的手輕輕撫著,平靜問她:「娘子要殺誰?」

這一刻他覺得,就算她說要弒君,他也會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

「錦寶林。」徐思婉輕道。抓在他衣襟上的手緊了一緊,好像又想起了什麼讓他不安的事情。

接著,她怔忪搖頭:「我……我可以先安撫住她,可她瘋了!她瘋了!我不能讓她先動手……我不能……」

她好似被懼意拉入了瘋魔之中,反反復復地重復著幾句話。唐榆忙再度扶住她的雙肩,很用了些力氣,雙眸也直視著她,硬讓她冷靜下來:「她要做什麼?」

她啞啞地望著他,他重復道:「她要做什麼?告訴我。」

「她……」徐思婉貝齒顫抖著,又發出一聲哽咽,「她說她已一無所有……若是、若是我敢騙她,她就拚個魚死網破。到時她便、便要了思嫣的命、要了你的命、要花晨月夕、蘭薰桂馥的命……讓你們死無全屍……」

說著她木然低頭,雙目空洞地四處張望:「我這幾日一閉眼睛,全是你們死無全屍的樣子……她瘋了,她瘋了……」

「思婉。」他第一次直言喚了她的名字。

這一喚雖是為安撫她,卻也存著不為人知的私欲。他一時心慌,小心地掃了眼她的神情,見她仍怔怔的,並無多少反應,才繼續說下去:「你莫要亂想,她沒有那樣的本事。」

「可我不敢賭啊!」她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胳膊,滿是淚痕的臉抬起來,有些瘋魔,有些嚇人,又有些讓人心疼,「在這宮裡,你們是我最親的人了,我不敢賭啊!唐榆……」

她搖著頭,似是痛苦於他的不理解:「這是困獸之鬥!我不能賭她的本事……我、我要先動手……在她發覺我辦不成皇次子的事之前先動手……我要護你們周全!我得護你們周全!」

唐榆心下倏然一顫,隻覺一顆心好似被什麼攥緊了,攥得他喘不上氣來。

早就沒有人會這樣不顧一切地想護他了。連他自己都覺得,他是不值得的。

他靜靜地看著她,她而上盡是惶恐不安,瘋瘋癲癲的。他的心卻前所未有地安寧下來,安寧裡一切理智好像都不重要了,他仿佛著了魔,隻想為她拚一把,刀山火海都在所不惜。

他便輕輕點了頭:「我幫你。」說完,他環顧四周,「給我把刀,我現在就去。」

「什麼?不……」她將他抓得更緊了,惶惑搖頭,「你不能這樣去送死……你們、你們都得活下去啊……我、我們想一想該怎麼辦……」

說完她又低下頭,似是在萬般驚恐中慢慢理清了些思路。雖仍是瘋瘋癲癲的,念叨出的話卻正常了些:「她現下……現下有求於我,雖並不信任,卻也不覺得我在騙她,我們還有時間……我們好好想一想……」

他順著她的話凝神細想,也平靜了些許。那股子即刻要沖出去取人性命的沖動淡去,對她的擔憂就占了上風,他抬起手,撫過她淩亂的鬢角:「既有時間,我去端安神藥來,你先安心睡一覺,好不好?」

她猛地搖頭:「可你……」

他銜起淺淡的笑意:「你既不許,我便不會擅自動手,放心。」

她鬆了鬆手,鬆開了的胳膊。轉而卻又拽住了他的衣角,好似很不放心,怕他誆她,口中囁嚅道:「不能輕舉妄動的,你、你不要亂來……」

「不會的,你信我。」唐榆抿笑,拇指撫過她臉頰上的淚痕,指上的剝繭刮起幾分微微的酥癢。

然後他又道:「你這幾日都睡得不好,外屋有事先備好的安神湯,一直在爐子上溫著。我出去端了就進來,好不好?會很快,來不及去殺人。」

她緊緊抿唇,躊躇片刻,終於點頭:「好。」

說罷她鬆開他,他剛起身,她又仰起頭:「那你不要關門。出去的時候……把屏風挪開!」

她好像真的很怕他去送死。

唐榆不由失笑,頷首應下,走向門口後先依言挪開了擋在門前的屏風才步入外屋。怕她擔心,他盛藥也盛得飛快,徐思婉隻等了幾息,就見他端著一隻小小玉碗回到臥房裡來。

他先將玉碗放在了床頭的小幾上,自去將門關闔、屏風也擺好,才又轉回來。接著他端起藥碗想要餵她,但她似乎平靜了些,就自顧接過去,仰首一飲而盡。

一柄與玉碗相搭的玉匙猶在他手裡,他眼簾低了低,正竭力克製情緒,她飲盡了藥,就又拽住他的袖子。

這回她拽得沒有那樣緊,但眼中猶含不安,輕聲細語地跟他說:「我會好好睡覺,你不要做傻事。我、我就是被噩夢嚇壞了,明日一早就沒事了……」

他便又笑意漫開,對她說:「你放心。」

「那你不要走。」她怯怯地望著他,「反正……你值夜便睡不著,留在房裡陪我吧,不要亂想別的。」

話裡話外,還是擔心他直接前去行刺。

唐榆苦笑,心下隻怪自己適才的話說得太傻,又見她滿目期待,就點了頭:「我一步都不走。」

話音剛落,就見她重重地舒了口氣。

接著她終於肯放心地躺下去,他打開一方錦帕打濕,她自顧擦乾眼淚,蓋好被子,閉上眼睛。

他借著燭台的昏黃光暈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她生得很美,妖嬈卻不俗,現下卷翹的羽睫因被打濕而三三兩兩地凝結在一起,看起來多了幾分委屈,愈發像個漂亮的小妖。

唐榆不自覺地看得出身,回神之間忽覺不妥,覺得自己失禮冒犯了她,決絕地別開了眼睛。

兀自緩了一會兒,他吹熄燭台、闔好幔帳,起身踱去了窗邊。

窗外月色正好,即便隔著窗紙也能看到明月的輪廓。在剛進宮的時候,他總喜歡盯著月亮看,因為母親曾帶他望著月亮教他許多詠月的詩詞,告訴他月亮是可寄托相思之情的。

所以那時的他覺得,望著月亮就能讓九泉之下的家人們知道,他有多想他們。

後來,他漸漸變得麻木,也學會了逃避。逃避痛苦、逃避世間的萬般不平、甚至逃避自己的出身,這月亮他也就不看了,因為物是人非之下與昔日一般無二的東西最為傷人。

可如今,他又盯著明月看了起來,雖猶隔著一層窗紙,卻看了很久。他好似不想逃避了,突然多了勇氣直而一切,隻因他心底多了個人,多了個想要守護的人。

她讓他什麼都不怕了,他什麼都可以給她,再不堪的過往都變得不值一提。

唐榆靜默良久,轉過身,在黑暗中踱了一圈。

因她睡著,他不好燃燈,又怕擺弄九連環會發出聲響,一時間無所事事。

他於是在茶榻上坐了一會兒,自顧自地想若是就此在茶榻上小睡一覺,她大約也不會怪他。

但因毫無睡意,他到底是沒睡。坐了半晌坐不住了,就又百無聊賴地轉悠了一圈,最後坐到桌邊去。

待到第三次轉圈,他鬼使神差地在床邊停住腳,蹲下身,想要再看看她。

可在指尖觸及幔帳的瞬間,他忍住了。

她如光輝如神明,雖令他無可自拔,卻是他不配貪戀的。他並不怕自己行止有失會招來什麼禍患,卻怕深陷其中會牽連到她。

如果她有個什麼閃失,他就什麼都沒了。

唐榆在黑夜中無聲地緩了兩息,平復住心神,繼而走向床尾,席地而坐。

他倚向床尾處的木柱,床幔不經意間蹭到臉頰。以輕綢製的床幔又細又軟,蹭在臉頰上滑而涼。

唐榆閉上眼睛,想起她方才哭倒在他懷中,而他的手撫過她的後背,觸及的滿頭青絲的質感。

他原也是為她梳過頭的。能在近前侍奉的宮人,不論男女,沒有哪個不會這些本事。示意他早知道她青絲如綢,又順又滑,可適才那樣撫過,卻莫名讓他覺得和從前不一樣。

他在黑暗中凝視自己的手掌,那種觸感似乎猶在指間。他更記得適才摟著她的感覺,她在他懷中輕輕顫栗著,直讓他覺得,好似天地之間都隻有他們。

那樣的美好,或許這輩子也就隻有這一次了吧。

他笑著搖搖頭,卻覺得無所謂。

隻有這一次,他就永遠記得這一次,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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