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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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徽音起身後在座的人都站著,楊謝氏見丈夫的恭敬與客氣,雖然也有些感慨,反倒不好出聲,女官們沒什麼表示,隻覺得理當如此。

「宮裡明旨未下之前,阿爺不必這樣客套。」

楊徽音還是第一次享受父親對自己行這樣的禮,內心倒沒什麼特別的驕傲,隻是覺得有些不真實的傷感,她要做皇後,有了君臣的分別,從前的同輩或是長輩便都對她恭謹起來,也頗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感想。

這還不過是皇家給了準確的口風,來日她真的與聖上一道生活在禁宮中,君臣的差別便愈發明顯。

雲氏攜了楊懷懿在一側,這樣的場合她向來不敢出聲,隻是方才主母竟然與瑟瑟說,為了皇後的體麵著想,想將她記在正室的名下,雖然被主君這樣一進來打了岔,但這不免叫她生出極大的惶恐來。

她的瑟瑟做了皇後,就叫人生出爭奪的心思來了,雖然夫人往常對待雲慕閣與瑟瑟沒什麼太過苛刻的地方,但這從前在她看來是天大好事的事情,現在卻有些抗拒。

「夫君回來怎麼這樣巧,」果不其然,楊謝氏待隨國公坐下以後,笑著重提舊事:「我才和七娘子提,要將她記在我的名下,你說好不好?」

楊謝氏今日的妝比往日更濃一些,她倒沒有料到楊徽音回來這樣快,隻是幾乎是連著一天一夜未能成眠,才勉強決定下來,這似乎有些防患於未然的小肚雞腸,但在關鍵的問題下,倒也沒那麼多體麵可言。

「這……」

相比女人之間的內宅算計,楊文遠今日心裡盛裝了太多事情,因為內宅的這份心思與他並無切身相關,完全沒想到這些,手上處理著官署的事情,心裡卻在楊氏的興起與衰落、以及自己與這個女兒的關係上。

即便是維持門庭數個朝代的世族,家族所經歷的興衰也未必不如皇朝更頻繁,隻是百足之蟲,衰落下去也比普通的人家更慢些,有更多爬起來的可能,隻是家道中落這樣久,沒在兒子上麵見到希望,反倒是牽扯女兒的衣帶得到追贈三代的榮光,他覺得麵上無光。

但這些念頭並不妨礙楊謝氏提起的一瞬間,他就明白了自己這位發妻的意思,這本來是一樁極好的事情,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內宅的事情我一向不插手,你瞧七娘的意思辦。」

楊謝氏不悅丈夫又將皮球踢還給自己,情知他不願意有一絲得罪七娘連帶她生母的可能,隻能舊話重提:「七娘以為如何?」

聖上不是沒有和她說起過回到家裡可能要麵對的一些困擾,楊徽音也很明白這一點,從前記名她或許會有幾分感激夫人對她婚事的襄助,但現下卻是她來決定要不要賜給嫡母這份榮耀。

天子的態度這樣明顯,將來賞賜隨國公的東西並不會少,他這樣看重她,歷代君主為了皇後的荒唐又擺在前麵,就算是不明說要他扶正雲氏、將世子的位置傳給五郎,楊謝氏也會害怕。

宮裡派來的女官是鄭太後做皇後時選任最早一批的女子,一個叫曲蓮,一個叫竹苓,至今都未過三十五歲,她們被皇帝從太後身邊要來,原本就是為了在這樣的時候替貴人開口。

「娘子今日才歸家,正欲團聚,便是有些別的要緊事情,也不妨奴婢稟明聖人後再定,」曲蓮站在那裡看著楊徽音用膳,忽然開口:「其實娘子的出身本來就沒什麼不妥,奴婢瞧不必多此一舉,勞聖人與太後費心。」

竹苓也頷首:「娘子歸家不過幾日,聖人本就有意令家中歡聚,才許住在雲慕閣,否則依娘子如今,該另院別居才對。」

楊謝氏本來就稍微有些不滿,但宮裡派來的人代表著皇家,又不好發火,略微頓了頓,對楊徽音笑道:「七娘不喜歡?」

「母親,聖上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婿,確實是不大注重嫡庶的,」楊徽音莞爾,眼睛卻去瞧桌上的菜,「我本來就是母親的女兒,聖人選我或厭我,原也不是因為楊家,本來這些時日就是又熱又累,便不要節外生枝了。」

她說話客氣,才加一句「或厭」,她能做皇後,與隨國公府都沒什麼相乾,與嫡庶就更不相乾了,楊謝氏頭一回帶了些懇求意味同女兒這樣說,遭了反駁也不願意自討沒趣,轉而示意自己的長子媳婦向楊徽音介紹今日的菜色。

有人看著用飯,雖說兩位女官什麼也沒說,隻是添了一道試膳的步驟,但是楊家這一頓膳也用得別扭,末了等楊徽音用完,楊文遠才緩緩放下碗箸,溫聲道:「七娘,阿爺有幾句話想單獨同你說。」

曲蓮和竹苓見楊娘子沒什麼不願意,便服侍她漱口,福身道:「那奴婢們先回雲慕閣收拾查點,國公與娘子自便。」

她們本不需要做這樣的事情,卻是要做給隨國公府的人看,和徐福來一道回去收拾,讓皖月陪著楊徽音同去隨國公的書房。

隨國公很少叫女郎進到這裡來,皇帝這一下將他打得措手不及,他本來沒有那麼貪心,自知隻有勉強守業的本事,將心思花在子孫讀書的身上,女兒嫁到門第差不多的人家,他這個當家人就算是盡了本分。

楊徽音也覺陌生,她進這地方的次數屈指可數,隨意瞧了瞧,覺得格局擺設和前幾回似乎沒什麼變化,隻是父親再也不是坐著同她說話,她坐在那裡喝新煮的茶湯,閒在在地看他在地中間徘徊。

即便楊文遠斥退了所有人,就連院中婢仆也不能靠近,送過一次茶後不許再添,她也沒像是以前那樣忐忑——大抵是心裡有了底,父親不再是她的天,她卻要做父親的君了。

「七娘,這到底是何時的事情?」楊文遠終了緩緩開口:「按理來說,禁宮寬闊,就算你在禁中讀書,與聖人應該也是無緣再見的。」

他將女兒托付內廷,卻未曾想過她會和天子產生什麼糾葛。

「阿爺,聖人說是十日後會有命使到家,您預備著就是了,」楊徽音麵對父親的詰問,稍有一刻的心虛,從前懷著秘密說不出口,現在人盡皆知,倒也沒那麼慌亂,「事情已經如您所見,當初如何,真的還重要麼?」

楊文遠默然,聖上要立,楊家沒有挑選回絕的餘地:「便是不重要,你也該叫爺娘心裡明白,我到聖人麵前,甚至談起過為你擇婿的衡量,盧家的七郎君入宮講學,豈能不對陛下稟明實情?」

聖上欲與他做翁婿,才會有此一問,像是普通人接過楊氏的例問,他現在回憶起來,簡直就是字字踩在陛下的逆鱗上。

——現在描補非但沒什麼用處,反倒可能會越描越黑,皇帝已經明明白白地曉得,若他不是君主,自己是完完全全不願意與君主做翁婿的,哪怕他曾經起過送前麵一個女兒入宮的心思。

「聖人也說不知者無罪,他不是那樣容易記恨的人,既然要結親,聖人不會計較這些的。」

楊徽音記得聖上與她說起過與父親的趣事,想一想聖上前一刻還在榻上與自己擁臥,下一刻便與父親說這些,麵上也有些羞赧:「家中有意替我議親,是十三歲便起的,可聖人與我私下往來,原也不過兩三個月。」

楊文遠本來見到女兒似乎多了一點女人韻致,想問一句「聖人可有用強?」,後來便咽下去了,斟酌道:「是你主動心許,還是聖人無意中瞧中了你?」

這些話他很想叫楊謝氏來問,這樣還能探一探女兒是否已經失了身子與天子,兩人有沒有避子,或者在宮中還做過些什麼事情,但嫡母終歸不是生母,雲氏的見識以及與自己的默契不如夫人,問也不得章法。

「自然是我主動,」這一點楊徽音怕父親誤會,嫣然一笑:「您也知道,聖上為人溫和克製,我言語舉動略有失當都要臉紅,我若不開口,隻怕聖上永遠不會說出口,隻怕教我為難。」

她還太年輕,哪怕舉止和禮儀都有人教導她,但第一次對男子生出的愛意,即便是有心克製自己的分享欲,但說起他時那從心底自然而然流淌出的甜蜜與歡喜完全遵照了本能,對他有十二分的美化,是無法遮掩的愛慕。

關於聖上隻要被人親一親頸項,便有激動的秘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換了這樣委婉說法說給父親。

權力巔峰,又是千依百順,還生得好,或許與後妃相處確實也能講甜言蜜語,女兒會陷進去沒什麼奇怪的。

楊文遠很想說自己並不知道聖上還有這樣害羞的一麵,想教瑟瑟回憶一些老隨國公在世的事情,皇帝固然溫和,但隻是他想要呈現給臣下的形象,並不意味他允許旁人的忤逆,和她口中溫和的代表當然大有不同。

「七娘,你要明白那是陛下,」楊文遠道:「天下男子都是一般薄幸,你現在正青春,又肯主動,聖人享受也願意寵你,可立後這個口子一開,你往後的路就會艱難許多。」

「聖人年長你十五歲,你大婚後要替聖人盡快生育一個皇子,嫡長子總歸貴重,可是無論你懷孕與否,臣子們都會勸諫陛下繼續廣納後宮,」楊文遠苦澀道:「你的骨肉與楊家,都會成為宗室的眼中釘、肉中刺。」

當家主母隻需要處理小妾與外麵的一些來路不當的女子,但她往後要麵對的,很有可能就是貴女雲集的後宮,不僅僅要處理與嬪妃爭奪東宮之位、服侍太上皇與太後,而且還與宗室男子為敵。

「聖人本就是有主見的人,他不會因為我有孕或是無子就納妃的,」楊徽音倏然起身,想起來楊懷如撫著腹部與楊謝氏抱怨,她抿緊了唇:「阿爺以為聖人會和我那幾個姐夫一樣麼?」

「您說的這些,聖人早早便說給我聽過,」她被皇帝養了許久,傲氣也是難免的,「若是我瞧中的男子與旁人沒什麼別的差異,那我自然會聽從家裡的安排,聖人是年長些,但又不是行將就木,您便這樣肯定,聖人天命不永,不能待我與他的子孫長成麼?」

楊文遠深深看了她一眼:「剛過易折,你這樣小孩子的心性更不容易叫人放心了。」

但凡有一絲可能,蕭氏子孫都不會放過覬覦皇位的可能,何況聖上之前的清心寡欲,很給了人一些希望,因此這些年風平浪靜,寄希望於皇帝抱養中宗兄弟的後代做嗣子,兵不血刃地恢復蕭氏神器。

他壓低了聲音:「聖人難道還與你說過他並非上皇,也不是中宗皇帝的親生骨肉,而是鄭太後與外臣苟合,生下的野||種麼?」

這樣的流言一直都有,特別是中宗皇帝獨愛鄭氏,以太子類比,悉心教養她的兒子後忽然冷落,收回立其為東宮的意願之後。

但是礙於上皇與聖人權柄在手,這一對兄弟起碼表麵融洽,不能坐實這種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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