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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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以為朝陽不願,隻是明知上皇擔憂女兒後半生需仰仇人鼻息,為她鋪墊後路的妥協,但直至山陵崩前夕夜訣,已經不再年輕的她權傾朝野,卻跪伏在禦榻側,淚如雨下,他才曉得她從前不願意對人言明的少女心事。

「人生不過百年,哪裡有這許多閒氣可生,阿冕就算是尚主也未必不能入朝做官……」

聖上瞧了瞧她,忽而無奈,叫侍女過來給她拿帕子,「你看看,今天也算是你的好日子,朕隨口兩句便將你惹哭了,妝都花掉,如何見人?」

朝陽隨手拭了眼淚,雖然眼眶略紅,卻仍是平日裡的作風:「哥哥早些時日迎人入宮,生個侄子給我玩就好了。」

她眨眨眼,「阿爺很盼著您多生幾個皇子,天家枝繁葉茂比什麼都強,您待皇嫂也著緊些,總沒得臣子覬覦君妻的道理。」

「還在定吉日,冊後的詔令又須得三省合議,這些未定,朕也不好過明路,」聖上見她拿這件事來調侃,知她有心回避,便也回刺:「你長她數歲,還沒怎麼樣,皇嫂倒是喚得順口。」

「哥哥這個年歲,若不學孟德癖好,哪裡有二十餘歲的貴女待聖上寵幸,自然隻有嬌滴滴的待嫁女郎,更何況如今邊疆安泰,您要寡婦,隻怕也少得很呢。」

朝陽長公主促狹:「既然是聖人不便出去,我出去款待皇嫂,必叫她體麵風光,安置在一處妥當地方,任憑誰家的郎君也不得窺伺。」

聖上不置可否,朝陽卻忍笑逗他:「聖人體麵最為要緊,但有些時候,可不適合一味逞強要臉。」

他瞥了一眼,「再不去,你最愛的玉露團大概要熱得全化了。」

……

楊徽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出去不久,且女眷眾多,一時沒有人注意到她,楊謝氏最著緊的還是有孕的楊懷如,哪怕對這個庶女的婚事心裡存了疑雲,但一心不得二用三用,暫且饒了她清淨。

盧舜華晚了一刻鍾回來,大抵已經遭了訓斥,麵上難掩失望,也不來尋她說話了。

隻是……

長公主府上的常媼親自領著人過來,吩咐給她挪席,到長公主身邊去。

她是朝陽長公主極為親信的人,長公主還沒過來,但她卻親自來和楊氏的女兒寒暄,不免令人生疑。

「楊娘子怎麼坐到這裡來了?」常媼麵不紅心不跳地斥了兩句奴婢:「不是說要將楊娘子的坐席移到殿下身邊,方便說話麼?」

女使應承,連連向楊徽音請罪,將一應東西都挪了過去,而菜品膳饌添添撤撤,與長公主是一般無二。

這一下便引人注目了。

然而身為事主,楊徽音卻疑惑,朝陽長公主從前也設過宴,還從未這樣反常過。

本來是隻有聖上與服侍的奴婢才知道,但是今日,她還沒有開口,似乎就有許多人都拿她當貴人對待,好像大家都明白了一樣。

命婦席裡,楊謝氏與楊懷如自然也看見了楊徽音這邊的動靜,楊懷如以為自己這個七妹久居宮中,或許得了長公主青眼也未可知,她有些艷羨:「瑟瑟生得美貌,又生長宮廷,確實容易叫人喜歡。」

但楊謝氏卻是自常媼來的那一刻,神色就有些不自然。

她搖動團扇的手生生頓住,堪堪遮住臉上僵硬的笑容。

有些事情本來沒什麼聯係,但她坐在這裡,忽然就想到數年前,老隨國公還在的時候,長公主府上派人送還答謝的禮物。

長公主也是千寵萬愛長大的人,並不喜歡臣下的女兒在她麵前炫耀出格,飲食衣飾逾禮,瑟瑟平日裡雖然也討她的喜歡,但在長公主府被推到人前,享受群星拱月還是頭一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今日實在是太多的反常,一個個打下來,饒是楊謝氏見多識廣,也有些頭痛。

從瑟瑟回府,到現在為止,有關她的一切,似乎都很古怪,她遠遠看著這個女兒坐在那裡,隱隱有些不安。

而這種不安感自長公主滿麵春風地走出來與眾人寒暄,握住楊徽音的手親昵時,就愈發明顯了。

她的丈夫雖然於女色上風流一些,但是對未婚兒女的約束還是極嚴的,根本不可能隨隨便便前幾日還在費心考量,一夜之間便拍板給女兒選了夫婿,卻不告訴當家主母。

瑟瑟說宮裡近來會有人傳旨,夫君回府時尚要避女兒的禮……這個庶女的婚事,根本輪不到楊氏或者說她的父母來挑揀怠慢,從頭至尾都是一人的意願而已。

那麼聖上這些年是否已經……

當初鄭太後設立遠誌館,難道其本意不是供皇帝王公挑選合乎心意的女子麼?

她驚駭於想象中內廷隱秘發生過的事情,更為皇家的傲慢感到憋悶,皇帝要睡一個仍在學堂的女郎,誰敢不從,就算是傳旨到隨國公府強要,那也是敢怒不敢言,要將女兒細細妝飾後送入宮中的。

但是徽音這樣懵懂,且厭惡嫁人,可知道破||身、侍||寢是什麼意思?

「阿娘,您怎麼了?」楊懷如有些緊張,完全不知道母親想偏到哪裡去了,握住了母親的手:「中了暑氣?」

楊謝氏無力,也沒有更多的心神與女兒立刻講明,輕輕點頭,「是有些發暈。」

朝陽長公主很是留心身側女郎的一飲一食,惹人頻頻注目也不管,還講了幾個她隨父母住在行宮裡吃到的江南菜色,除了把她桌上的玉露釀收走,剩下毫不吝嗇。

楊徽音心下猜到了八||九分,忽然有些疑惑,不免低聲相問:「殿下怎麼……」

「楊娘子本就是我的貴客,我照看些不是應當的麼?」

朝陽長公主的酒量隨了父親,一點也不弱,喝這個也不覺得烈,見一個貌美女郎飲了兩杯水酒便玉容生霞,慶幸自己聽了內侍監的話把酒早早撤下去,她有意逗這可愛的小姑娘醒醒酒,揚聲說完前麵,卻與她低聲咬耳朵。

「虧得你在這裡逍遙自在,」她語含笑意,卻是說一半留一半:「聖人方才可看得真切,皇嫂對大理寺卿的情態,確實可稱得上是巧笑倩兮。」

果不其然,楊徽音那兩杯酒帶來的醺然醉意,立刻褪得乾乾淨淨。

——她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情了,怎麼偏巧,就遇到聖人了呢?

「慌什麼呀,哥哥又不是愛吃醋的人,少頃我用車馬送娘子回去,皇嫂回宮哄一哄不就好了麼?」

朝陽從頭至尾看得明白,認真計較起來,確實也沒什麼值得皇帝生氣的,將來楊氏做了皇後,像她阿娘那樣與臣子說話的機會還多著呢,她慢吞吞地補充道:「聖人怕在這裡現身,旁人玩得不盡興,便先回宮去了。」

這回不用她勸,楊徽音自己就不願意討酒喝了,直到宴會結束,她完全沒有隨母親回府受一頓詰問的念頭,長公主說要送她也不推辭,直接登車回宮。

楊謝氏對來時三人、回時兩人的結果也顧不得計較,安排人送身懷有孕的長女回宇文家,自己也迫不及待登上了隨國公府的馬車,不願受那些相熟的貴夫人打聽,楊徽音到底怎麼忽然攀上了朝陽長公主這根高枝,虛偽應酬了片刻,稍有些倉促地回府去了。

……

楊徽音連文華殿也沒有回,直接往紫宸殿去尋聖上,朝陽長公主後來或許意識到自己把她嚇到了,連忙安慰她聖上並未多想,隻是不喜歡和這麼多女郎在一處用膳行樂,容易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然而越是這樣,楊徽音就越發心下不安。

——朝陽長公主對她的哥哥怕是還不夠了解,聖人隻怕是天底下最能吃醋的那一個了。

皖月隨她在外麵一日,見娘子失魂落魄,還是安慰了幾句:「娘子別急,聖上是知道您品性的,倒是您當局者迷,患得患失,越描越黑,這件事依奴婢來看,您是不必解釋太多的。」

傍晚仍有絲絲縷縷的餘熱,把娘子熱壞了身子,聖上生氣,她們這些人才要遭殃。

然而到紫宸殿之後,她確乎是吃了閉門羹。

往常對她大開殿門的天子寢宮,今日倒閉了門,內侍監何有為略感為難地出來回話,說是聖人不耐三伏天氣,正在沐浴,隻怕還有一段時間,娘子今日應該也累了,回遠誌館休息一夜,請明日再過來。

何有為的內侍服上還能覺察出有氤氳水汽,不似作假言辭,但楊徽音卻不肯。

「內侍監,您讓我進去坐著等一等罷。」

楊徽音說著話,卻已經是在往裡麵進了,門口的內侍連何有為也算在內,當然不敢碰她,紫宸殿的多道守衛竟似無人之境,她這兩月沒少過來,很熟練地就穿過殿閣,到禦榻處等他。

聖上果真不在書房批閱奏疏,當她路過一處側殿時,倒是真聽到了潺潺的水聲,叫人臉紅得不敢靠近。

「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我知道聖人愛吃醋,可我今日非要見他不可!」

她在外麵一日,沾到榻便覺得累,困得幾乎能立刻睡過去,索性枕於上,頗有些孩子氣地耍無賴:「沐浴能到幾時,他不來見我,我今日便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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