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願(1 / 2)
還好,小姑娘並沒有醒過來,隻是在他月匈前蹭了蹭,便繼續昏然睡去。
衛暘長長吐了一口氣,緊繃的月要背也鬆散下來,頗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欣慰。不過是躲過了她的追問罷了,竟也能把他高興成這樣?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沒出息了?
他自嘲地提了下唇角,俯下身,輕手輕腳地將人安置回榻上,仔細蓋好被子。
十八歲的少女,誠如豆蔻初長成,曾經的嬌憨經歲月精雕細琢,化作難以遮掩的嫵媚。即便褪去妝容,五官和骨相還在那裡擺著,多看一眼,就好看一點。
驚的是他的心,動的是他的魄。
他竟生出幾分留戀,釘子似的紮在原地,什麼也不做,就這麼乾乾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連他自己都要以為,今晚他們的確發生了什麼。而他也隻是一個心頭萬般不舍、又不得不離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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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相寺。
慧賢方丈近來有場重要法事,需提前沐浴焚香,閉關三日。
今日是最後一天,他從靜室出來,正想去看看明日法事的用具可都準備齊全。剛拐過月洞門,就被大雄寶殿前的男人愕住了腳。
他應是漏夜策馬急趕來,鬢角尤沾著露水,衣裳也透出幾分濕冷的寒潮之氣。
他卻仿佛不知,隻默然站在大雄寶殿前,還是不進去,隻隔著一整個大殿的距離,朝殿內佛像無聲數著手裡的一串奇楠。
鳳眼輕合,側影清雋,似玉般明亮,如鬆般英逸。
都說當朝太子目下無塵,最是清高,在皇帝麵前都沒什麼好臉。可每每來寺裡參拜,他卻虔誠至極,不著華服,也從不端皇族的架子。
今日也是一樣,白袍如雪,不染浮華。墨發隻用一根烏木簪定住,大半披散在肩,被月色浸潤得清貴高華,比他們這些斬斷七情六欲之人還有一種返璞歸真之感。
隻是這念珠撥得,到底沒有他往日那份淡然。
倒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心虛了,在借經文努力壓製自己體內的心魔。
慧賢不由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
那天正是臘八,帝京大街小巷都張燈結彩,準備過年,連空氣裡都彌漫著祥和氣氛。
他受寧國公夫人邀請,去府上小住一段時日,為來年誦經祈福。
起初一切都無恙,府上照常升燈起居,吹燈安置。他在客房抄了會兒經文,也準備歇下,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原本已經熄下的燈火也逐一燃起,直到東方破曉也沒停歇。
出家人不問俗事,他也沒去打聽,吹了燈便歇了,隻在次日,於府上傭人的談話中偶然聽說,章家長房那個失蹤了快一年的外孫、當朝的皇長子回來了。
這原是天大的喜訊,合該大張旗鼓好生慶賀一番。可國公府上下卻都諱莫如深,別說慶賀,連過年的心情都沒了。不僅將事情摁下,沒上報禁中,還打死了幾個多嘴的丫頭。
造孽。
他於佛祖門下清修多年,常懷濟世救人之心,實在沒法坐視不理。當晚,他為那幾個無辜之人超度完,便徑直去找章老太爺,欲勸說他們莫要再以一己之私,妄生殺孽。
可他還沒進去大堂,那位章老太爺便手拄龍頭杖,帶著一家老小從堂屋裡出來,直奔偏院——那位皇長子的住處。
舉家數十餘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繈褓嬰孩,全都在,把不大的院子擠了個滿滿當當。
待屋門打開,他們便齊刷刷跪了下來,由老太爺領著,向門裡那位少年磕頭。
「望殿下開恩,饒過您的姑母,也饒過我們吧!
「您母親的事,曾外祖父心裡也不好受,這麼多年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可人到底是要向前看的啊,事情已經過去,人死不可復生,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您又何必窮追不舍?便是您母親還在世,也不希望殿下為了心中一點仇恨,連骨肉親情也不顧了。
「曾外祖父我如今也是黃土埋脖之人,不能再為殿下做什麼。但隻要殿下肯放過您姑母,放過章家,無論什麼要求,曾外祖父都答應您。便是您要那東宮之位,曾外祖父豁出這條命,也一定擁您上去。」
老太爺的話一落地,院子裡的「饒命聲」便響成一片,夾雜著嬰孩的啼哭。
有那哭不出來的,還被自己母親狠狠掐了一把,硬生生把眼淚逼了出來。
彼時寒意蕭蕭,砭人肌骨。
簷下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不定地打橫飛起,流蘇糾結紛亂,燈光也明暗不定,僅剩的一點明亮也叫滿院的哀嚎聲浸泡得分外淒涼,仿佛隨時都要隨風而去。
那少年站在燈下,一聲不吭,掃了眼滿院的「血脈至親」,便拔腿往院外走。
院子裡又是一陣哀嚎,更加淒厲。
他卻無動於衷,一張臉叫暗紅燈光映得赤紅。五官線條較現在要稚嫩些,人也沒練出沉穩老練的氣度,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矜驕又桀驁,有著如何也不肯彎曲的脊梁。
怒氣沖沖的模樣,似要和他們同歸於盡。
直到章老太爺顫顫巍巍站起,高聲朝他喊:「殿下不顧念血脈親情,難道連那丫頭的性命也不顧了嗎?」
少年才豁然停下。
眾人皆一臉茫然,不知他在說誰?
老太爺也沒解釋,一雙老眸雖已昏花,可依舊灼灼有光,隔著大半個院子徑直望著他的背影,平靜追問道:「殿下這麼要強,在外辛苦熬了一年都不願回來,眼下肯來尋我們,不就是因為實在沒錢,給那丫頭治病?今日您要是就這麼離開,不就前功盡棄了?
「殿下身強體健,受點苦不覺得如何,可她呢?都已經燒了兩天,再不看大夫,隻怕連年關都熬不過去!
「殿下難道當真忍心看她因為您一時的氣盛,而慘死在您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