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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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犀,你永不知死亡如影隨行是何滋味。」姬琅伸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

姬明笙伸手握住,冰冷、潮濕,記憶裡那隻乾燥溫熱的手早已不復存在:「阿兄。」

姬琅收回手,低下頭笑起來:「我每逢入夜,都不大敢安睡,擔憂就此長眠不醒;我亦懼離宮出行,怕猝死人前,曝屍眾目睽睽之中;我更不願與磬兒父子歡常,憂他稚童便要親目失怙。我偶爾登高遠眺,看城郭巍峨,看眾生碌碌,為名、為利、為懷、為生聚、為死別、為歡情、為愁怨,真乃繽紛萬彩啊!可這些,與我這個將死的人,有何乾係?」

姬明笙心口一痛,道:「阿兄曾惜恤百姓,憂思民生苦艱。」

「是啊,可我一個等死的人,又能如何呢?」

「阿父遍尋名醫……」

「那又如何?」姬琅冷笑一聲,打斷她,道,「能不能尋到尚未可知,能不能醫我,亦不可料,非到塵埃落定之時,我都是等死罷了。」

姬明笙淺淺呼出一口氣,然後問道:「那阿兄意欲何為?」

姬琅瞳仁中異光連彩,似是枯木逢春,葉生花開,如靜火燃燒,他道:「阿犀聰敏過人,難道不知阿兄的所求嗎?」

姬明笙閉了閉眼,道:「阿兄非愚鈍之人,還望三思而後行,阿父春秋鼎盛,阿兄所慮所求,都言之過早。」

「天真,屆時焉有兒的活路。」姬琅斥道,「阿犀,你告訴阿兄:姬央想我死嗎?姬殷盼我活嗎?他日,他們會放我兒一條活路嗎?阿父是天子,卻也是人,是人,便有疏忽大意之時。」

姬明笙沉了下臉,告誡道:「阿兄,別乾蠢事,當心萬劫不覆。」

「阿犀,你再告訴阿兄,阿父待我的憐惜之心有幾分?」姬琅已經聽不進去了,「難道我不知此乃蠢事,可再蠢,也不得不為之,容不得我去選。」

姬明笙細細地看著姬琅,沒有放過他臉上那些陰戾、那些靜謐的瘋狂、那些孤偏,壓低聲道:「阿兄,阿父容不得你的種種算計。」

姬琅笑起來:「看來阿犀不會站阿兄這邊,磬兒不好嗎?立長孫莫非無有先例?」

姬明笙黯然道:「前朝確有先例,然而,這世上有多少依例便可行的。」

姬琅大笑出聲,笑罷傾身抬手如待她兒時般輕撫她的腦袋:「阿犀自去做你的天之驕女,餘者,不必多問,不必多看,亦不必多管,我知你的心意,然而,開弓無有回頭箭,我亦無意回頭。」他頓了頓,漫不經心似得道,「金家也不知走了哪個門路,居然求到你的頭上,想來你少不得要為他們張目。阿娘贈你通縣山林時,我對地貌產極感興趣,特地遣人走了一趟,那時我便知曉金家的那塊地盛產朱砂,金家其時還嫌山林貧瘠,產出不豐。」

姬明笙想起了這樁舊事,道:「阿兄那時道:為君為官都應當知田地、海川、山林各有何出,方能叫當地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說要編一本《九洲萬物誌》,錄各道各州各縣山川河流與其上產出。」這也是為民生所計,可如今,姬琅卻拿來與民爭利。

「阿兄的謀劃壯誌,想來我是勸不了。」姬明笙道,他們要爭的是這萬裡江山,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位子,是無上的權柄,焉是她能輕易左右,「隻阿兄擇人,亦需品行能力,如沐侯,明知與民爭利之事不妥,不知勸誡兄長也就罷了,乾的事還荒唐,打著我的名號欺人,小人行徑。」

姬琅但笑不語,似有戲謔。

姬明笙譏諷一笑:「世間不缺豪賭之人,既做了賭徒,便要有滿盤皆輸的打算,阿兄,你看沐侯這個賭徒如何?他敢下注,想必裡頭還有我的緣故,皇家女為媳,多少也算一場退路,哪怕事發,皇帝不想女兒另嫁,把女兒的公爹送上刑多少有所顧慮。」

姬琅仍是笑,道:「總添些底氣。」

「沐侯未免看輕了阿父。」姬明笙道,她這話亦是說給姬琅的。她阿父不觸及逆鱗時,待臣子極為縱容,指著他的鼻子罵,他都能一笑置之,觸及逆鱗……殺女婿親家又算得什麼。

姬琅哈哈大笑,似十分愉悅,他讓姬明笙駙耳,悄聲道:「我管他死活。」沐家要貪從龍之功,他要馬前小卒,各取所需,事敗,他自身難保,難道還可惜一個趟水的棋子。

姬明笙了悟:「原來如此。」她苦笑道,「阿兄也知此事凶險,東宮屬臣怕是多數不肯跟從。」再是東宮的班子,那也是寧可沒前程,不肯掉腦袋,姬琅手頭想來要用之人不多,這些人非是狂徒便是蠢貨,以及自以為聰明的蠢貨。姬琅心知肚明,可他一心飛蛾撲火,哪裡在意這些,狂徒也好,蠢貨也罷,能用就用。

姬琅笑罷深嘆一口氣:「我倒想要如樓長危此等人中龍鳳相佐於我,可惜樓大將軍退避三舍。」

姬明笙道:「樓將軍顯是無意皇家事。」

姬琅道:「也是,他置身事外,於我亦是幸事啊。」

姬明笙無意再聽下去,起身俯視著姬琅,平心靜氣道:「阿兄與金家爭利之事,我叫人去處置,亦不會聲張開來,你與沐侯之間,我亦當不知。將後,阿兄與沐家有任何往來瓜葛,都與我無尤,也別拿我做筏子,嫂嫂辦的宴,若有沐家人,便無我,若有我,便無沐家人,不然,別怪妹妹不給嫂嫂麵子,下帖相邀人卻不至。」

姬琅收起笑,灰白的唇透煨不熱的涼,他道:「好,不過,妹妹休夫,有悖賢德,為士大夫所不喜,妹妹也別怪你嫂嫂不與你同,加以批駁。」

「嫂嫂隨意。」姬明笙頜首,復又抬了抬下巴,「這些小道手段,許是沉人稻草,於阿兄大業怕無多少助益。」太子妃要拿她的事做文章,以博迂腐陳規之士的歡心,於她,多些飛濺的唾沫,她若虛不可受,便要為言所殺,她若有底氣,便是是非任他評說。

姬琅忽又笑起來:「阿父當初之言,許不是戲言。阿犀若是男兒郎,阿父說不定真會許以儲君之位。」

姬明笙紅唇輕啟:「我若真有梳篦江山社稷、令百姓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之能,便是女兒身也去爭一爭。」

姬琅怔了怔,強笑道:「妹妹有誌氣。」

姬明笙道:「自知,何其貴,非人人有之。」她又深深看了兄長一眼,「阿兄,阿犀告辭,你多多保重,慎思慎行。」

姬琅半點血色也無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悵然,道:「去吧。」

姬明笙將心頭各種雜亂的思緒,攏成一束,剪去細碎,轉身離開了偏殿。殿外,太子妃牽著小皇孫,領著一乾宮婢內侍,她看見姬明笙,露出一個和煦的笑來:「阿犀與太子說了好久的話,你們兄妹倒似知己一般,眼看天晚,不如一道晚膳,磬兒好久也沒見到姑姑了吧?」她說著,示意姬磬叫人。

姬磬與姬琅生得極像,比之父親更添幾分文秀,靦腆害羞,他牢牢握著太子妃的手,文文一笑,喚道:「姑姑。」

姬明笙朝他一笑,輕輕地扌莫了一下他的臉,道:「來的倉促,竟忘了備禮,我那有個機括小馬,說是墨家手藝,明日我遣來給你送來,磬兒試著拆開來,看看裡頭的各種小機括。」

姬磬濕漉漉的大眼睛眨巴了幾下,露出幾分興味:「可真?侄兒多謝姑姑。」

太子妃溫婉笑著:「聽著便合磬兒的心意,隻是,切莫貪玩誤了文章武藝。」

姬磬聽了母親的話,抿了下唇,道:「阿娘放心,我做完功課、練完武藝再玩。」到底有些黯然不樂。

姬明笙見此,竭力收起厭煩,道:「嫂嫂帶磬兒去尋阿兄吧,妹妹就不打擾你們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

太子妃微怔,笑意收斂:「妹妹說了好生見外的話呢。」

姬明笙笑一下,又道:「家宴之時,嫂嫂說東宮有宴,恰好妹妹也要在百花園中擺迎花宴,便不來嫂嫂這邊湊熱鬧了,嫂嫂勿怪。」

太子妃的笑又收幾分:「這般巧?不知妹妹幾時擺宴,不如我們錯開來?倆不相耽。」

姬明笙笑著道:「怕是錯不開,嫂嫂幾時擺,妹妹便幾時擺。」

太子妃笑意盡收,溫然問道:「嫂嫂可是幾時得罪了妹妹,都是至親骨肉,若嫂嫂有不是之處,妹妹何妨言明,切莫互相之間存了誤會。」

姬明笙道:「嫂嫂不必多思,嫂嫂去問阿兄吧。」

太子妃美麗的雙瞳中有些疑惑慌亂,嘴上道:「那也好,嫂嫂去問問太子,過後,再邀妹妹來東宮說話,妹妹可千萬不要推拒。」

姬明笙笑笑不答。

姬磬看了看姬明笙,又看了看太子妃,問道:「阿娘和姑姑,在吵嘴嗎?」

太子妃忙道:「不曾呢,姑姑與你阿父同胞兄妹,這世上啊,除卻你祖父祖母,你姑姑與你阿父便是最最親近的人了,最親近的人,從來都是相幫相扶的,磬兒將後有難處,隻管去找姑姑便是。」復又抬頭看向姬明笙,「阿犀,你說對嗎?」

姬明笙對著磬兒清澈如水的雙眸,道:「不對,哪怕是世上最親近的人,也有可幫與不可幫之事,有可縱容,亦有不可縱容之時,譬如你阿娘,就不願縱容磬兒過多玩耍。」

姬磬略有困惑,苦思一番後,點頭道:「姑姑說得是。」

「好孩子。」姬明笙誇贊,見太子妃麵色勉強,再次出聲告辭,這回,太子妃再未出聲挽留。

姬明笙出了東宮,鬱鬱不歡,如意等人不敢打擾,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一陣輕脆的馬蹄聲從後麵傳來,由快轉慢,來人似有些遲疑,到底還是慢慢停在姬明笙的身側。

姬明笙醒過神來:「樓將軍?」

番外(逢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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