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雨點重重砸在簡書的身上。
臉頰和脖子傷口處,溢出鮮血和雨水一起融入泥土中。
身後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尖叫,好像是剛才開門男人的聲音。裡麵還隱隱夾雜著楚伯的聲音,可是簡書甚至不敢回頭去看,生怕被反應過來的人沖上來抓住。
被綁住了手,他跑的並不順利,跨上台階時被絆了一下,沒有手可以撐著,咕嚕嚕又滾了下去。
「唔!」手肘和膝蓋很疼。簡書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三兩步沖進房間,背脊用力抵在門上。
抵住了兩秒,他又想起自己現在被綁著沒有絲毫戰鬥力,三兩步跨到桌前推翻食盒打碎了盤子,然後學著電視劇裡演的那樣,雙手扌莫索著撿起一塊碎瓷片跑回了門邊,一邊用背抵住門,一邊試圖用碎瓷片將繩子割斷。
他的心髒幾乎要跳出月匈腔,若不是嘴裡還塞著布團,他懷疑自己會因為緊張而咬到舌頭。
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
紛亂的、嘈雜的人聲漸漸平息,屋外也沒有想象中追來的腳步聲。整個室內,簡書隻能聽到自己的心髒聲,和窗外連綿不絕的風雨聲。
他們竟然沒有追進來。
簡書靠在門上不斷喘著粗氣,手指捏著碎瓷片機械磨動著。因為恐懼而宕機的大腦漸漸開始轉動,快速閃現著方才發生的片段。
利刃、壓製、傷害……他險些就死了,死在楚伯的手下,被隔斷喉嚨。
喉管的位置刺痛著,臉頰上也火辣辣的,但他暫時顧不上疼,耳朵緊緊貼在門上聽著外麵的動靜。
真的沒有人追來。
簡書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倒心生了許多擔憂。他剛才不知怎麼,竟選擇跑到了死路。內宅並不是最好的逃生路線,他大可以趁亂朝著外麵跑,隻要運氣好,身後的人追得慢一些,他可以一直沿著自己認識的那條小路離開雨城。
可他竟然在那一刻選擇了讓他心安的方向。
內宅明明沒有別的可供出入的門,明明沒有多餘的食物,就算逃進來也根本藏不了幾天,但他還是奔向了這裡。
現在他和那甕中的鱉有什麼區別。
簡書一邊嘆氣,一邊貼耳聽著外麵的動靜。
非但沒有人追過來,他還聽到了木門被關上時,發出的厚重聲響。
關門?楚伯竟然讓人關上了內宅的大門?
他不是還要殺了他嗎?
楚伯自然沒辦法回答他的問題。簡書一直靠在門口上聽著外麵再一次陷入沉寂,才慢慢挪開,用腳勾開了門朝外看了一眼。
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閉合,就仿佛之前沒人要在門口殺了他似的。
簡書終於能小小的鬆一口氣,認認真真地磨繩子了。
努力了一會,他發現電視劇裡都是騙人的。
麻繩粗硬又結實,碎瓷片很鈍,一時間他分不清自己是在鑽木取火,還是在絕地求生。
確認外麵暫時沒人追上來以後,簡書快步朝著隔壁的神龕走去。那裡有他每天點香用的打火機,想來用火燒應該更快一些。
廊簷下躲雨的三隻鬼,就用著雞媽媽看著走丟小雞回巢的表情,看著一身狼狽的簡書鑽進了神龕。
大頭鬼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感動道:「回、回來,就好。」
胖鬼一臉的不可置信:「沒想到啊沒想到,那位不吃就算了,竟然還把貢品往回撈——你們說,他是不是還不餓,打算先養著,等以後餓了吃新鮮的?」
瘦高鬼影瞪了胖鬼一眼:「別瞎說!什麼儲備糧,隻有你才成天想著吃。」
他轉過視線,看見少年在神龕裡艱難扌莫打火機給自己解綁的模樣,麵上帶著感慨萬分的微笑:「明明就是奇跡發生了。」
「不。」他想了想,換了個詞,「是神跡。」
胖鬼對此很是不屑。他怕被那位聽到,但又忍不住吐槽,隻好偷偷在一邊小聲嘀咕:「還神跡呢……也就簡氏那群人才叫他神明,他實際上是什麼你不清楚啊?吃人不吐骨頭,連魂魄都要一塊吞掉的存在,要不是還沒恢復,恐怕門口那群人都不夠他吃的……這麼凶殘恐怖,就乾了一次好事,救了一個人你就真當他是神了……」
在胖鬼嘀嘀咕咕的同時,被奇跡——不,神跡救下的少年終於在香燭盒子裡扌莫到了打火機。
因為手背在身後,簡書點火的時候不小心燎到了自己好幾下,燙得齜牙咧嘴才終於擺脫了綁在手上的束縛。
他一把拽下自己嘴裡的布團,呸呸呸吐掉了嘴裡布團上的細絨,然後倒吸著涼氣看向自己被燙傷的手腕。
原本就遍體鱗傷了,現在又多了一處。
但能夠活下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簡書知道,若不是那隻飛出古宅的神奇蝴蝶,他現在恐怕已經是一具不再呼吸的屍體。
它輕盈而澄澈,就像是世間最美好的生靈。在這一刻,他甚至惱怒起自己的無知,以至於在回想起它的時刻,隻能用淺薄的「漂亮」二字去形容。
它何止是漂亮的。
它是帶著神性的,光輝而璀璨的。是奇跡的,良善而憐憫世人的。
就算簡書隻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它都會因為他的虔誠而眷顧他。
這不是簡書第一次看見白色的蝴蝶。
那日狂風大作,雷雨交加,也是一隻蝴蝶沖破了雨幕飛到了神龕之上,帶來了安寧與祥和。
它仿佛就是神明的化身。
而他,曾經的無神論者,在經歷了魔幻的一天後,確信自己是被神明護佑的。
簡書實在沒有什麼能夠表達感謝的,隻能抖落身上的髒汙,小心點上三炷香,扯過墊子十分虔誠地拜了拜。
「謝謝您。」他抬起頭,仰望著沒有刻字的神龕。他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祂,隻好一次又一次的在心底感謝那隻蝴蝶,「如果沒有您的話,我已經死了。為了表達我最誠摯的感謝,我會在力所能及的每一天,都來供奉您。」
少年人清亮的聲音再一次填滿了安靜的室內。
在他看不見的濃霧之中,順著雨水一起滲透而下的血液融入了蘇醒神明的軀體。那隻蒼白的、好似陶瓷一般易碎的手抬了抬,牽動間,他仿佛感受到了類似於「活人」的觸覺。
短暫,卻十分真實。
血液一點一滴,繼續往下滲。
蘇醒的神明抬了抬頭,發現黑白色的天空漸漸褪了色,而後由淺而深的藍色替代了黑白。
轉過頭,開滿了一牆的薔薇花也不再像紙張一樣死板,仿佛有一雙手蘸著色彩,悄悄在他的世界畫了幾筆。
他還想看得更多。
蘇醒的神明從昏暗的地下慢慢淩駕於這個世界之上,可是滲入土壤的血水並不足夠,很快就消失了。
下一刻,世界變回了死寂的黑白。
「啊……」他張了張嘴,終於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不見了。」
香爐裡青煙裊裊。
簡書不知道神明有沒有聽到他的感謝。
他跪在墊子上許久,久到腿都有些麻了,才慢慢站起身來。
起身的一剎那,他的耳邊再一次聽見了那道的聲音。這次聲音近了些,也清楚了些,好像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模糊,聽不真切。
他起身的動作一頓。
就在他停住的那一刻,一隻白色的蝴蝶穿過珠簾貼著他的頭發飛了過去,優雅地落在了暗紅色的神龕上。
簡書下意識的,撲通一聲又跪了回去。
門口圍觀的三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