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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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家屬院過得不太平。

年三十晚上,巷子裡飄著肉香味,炮仗聲一陣又一陣,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雪,牆沿上堆起一層厚厚的雪被。

先是吾翠芝這邊,望穿秋水,也沒能等回來去了上海的張強;再是喝了酒的遊大林,又上胡錦繡那發了好大一通酒瘋,聽說那孩子還在醫院裡治著,但因為交不上欠的款,醫院正想方設法的聯係遊大林,好把孩子攆出去。

徐慧蘭準備領著沈海森和沈歲進,上娘家去吃年夜飯,剛發動了汽車,車軲轆又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卡了大鐵鈎,弄得輪胎直接爆胎。

沈海森說:「喊你早出門,這下好了,你媽家離這二十幾裡路,咱們仨走路過去都趕上吃明天的早飯了。」

徐慧蘭倒是不疾不徐,心態平和地說:「我騎你的自行車,你去跟老單借一輛來,你騎他的,閨女坐你後頭。」

沈海森咋舌,大冬天的,虧他媳婦兒想的出來,騎二十裡路去丈母娘家吃飯?

人沒凍死在半道就不錯了,這頓飯,他寧願不吃。

「要不還是上錦瀾院那吃?」沈海森小心的提議。

「別了吧,爸媽不是明天一早的飛機去海南,原來說好上我媽那吃,突然變卦,不折騰他們了。」

本來兩老訂了前天的航班飛三亞,結果趕上暴雪,又改簽成大年初一走了。

一家三口在爆胎的車子前僵持。

單琮容去學校外頭的小商店打了點麻油回來,見他們仨衣冠楚楚的,橫在巷子前,招呼道:「你們上外頭吃飯去?」

「單叔叔。」沈歲進和單琮容打了個招呼。

徐慧蘭給沈海森使了個眼色。

沈海森不情不願地問單琮容:「老單,你家自行車能借我使使不?」

單琮容笑話他:「你跟我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拿唄,多大點事兒!」

徐慧蘭滿意地露出微笑,「謝謝啊單大哥。」

單琮容盯著癟了氣的車輪子,明白過來,「這又是哪個孫子在輪胎上做文章了吧?嘿我說,好好的這車停在路邊,馬路這麼寬,礙著他什麼了啊?」

徐慧蘭:「我也鬧不明白,這院兒裡有車的又不止我家,怎麼專盯著我的車下手呢!」

沈海森:「人紅是非多唄。」

自從徐慧蘭那次替胡錦繡在家屬院裡出了頭,好家夥,誰不知道現在徐慧蘭外號徐青天。

這事兒甚至驚動了沈懷民,特地給校領導們開了個小組會議,布置家屬院的安防措施。

這院裡住的,絕大多數還是本校的教職工,學校有義務保障家屬院裡住戶的人身財產安全。

沈懷民是欣賞徐慧蘭的,覺得這姑娘品格正直,為人仗義,不愧是將門虎女。

但沈海萍卻覺得徐慧蘭做事出挑了點,人家家裡頭的事,能不摻和就盡量不摻和,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行事作風,不出錯,是第一要義。

年底來回送禮的多,沈海萍家裡堆滿了山珍海貨,年二十八的時候,喊司機拉了小半車的年貨送到沈海森和錦瀾院那。

這是徐慧蘭嫁到沈家的第一個年,沈海萍有心惦記著弟弟一家,別叫徐慧蘭覺得婆家冷落了她,於是二十九這天,又讓司機接了徐慧蘭和沈歲進一起去百貨大樓買年衣。

聽徐慧蘭說,年三十晚上,她要領沈海森爺倆上娘家過,沈海萍便在逛街的時候,又挑了點伴手禮,讓徐慧蘭帶過去給親家兩位長輩。

這位大姑姐不僅嫁的好,就連出手都很闊綽,大包小包的乾鮑、乾海參、燕窩、野人參,幾乎名貴的食材,都替徐慧蘭備齊了,可眼下車子爆了胎,後備箱的這些東西,也就讓人犯了難。

騎自行車要輕裝上陣,可不多帶點東西回娘家,又顯得不合適。

回頭家裡兩個嫂子,又得說她沒禮數。

徐慧蘭內心掙紮了兩下,頭疼的說:「還是不去了吧,咱們仨在家過。單大哥,不著急借你車了,我尋思這路上還有積雪,騎車沒準會打滑,不安全。」

「成,趕明兒你要借,隨時上我院子裡拿。」單琮容急著把買回來的麻油送回去給段汁桃拌涼菜,也不敢多耽擱,寒暄兩句就往巷子裡走。

*****

吾翠芝年三十還盼不來張強,哪還有心思張羅年夜飯,連餃子皮都懶得擀,老張氣的吹胡子瞪眼,大罵:「白眼兒狼!年三十還害的他老子這麼寒磣!」

吾翠芝抹了眼淚說:「都怪你要把他送去上海,這下倒好了,姓舒的狐狸精,把你兒子的魂兒都勾沒了!年前電話裡吵了一架,他還真喪良心的,不回來過年了!」

老張滿臉黑線:「你這人,刀子嘴豆腐心,當初就不該把話說的那麼絕。強子什麼脾氣,還不是和你如出一轍?你越激他,他越是和你對著乾,舒北北那姑娘除了家世有點瑕疵,也挺優秀的,年輕人自由戀愛,你老去摻和乾什麼。」

「瑕疵?說得輕巧!那是瑕疵嗎,那叫汙點!她爸爸礦難那會兒死了多少人啊?她爸手上沾著那麼多條人命,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都不知道,聽說她媽還是個破鞋,在外頭搞七撚三的不知道睡了多少個男人,這樣的家庭能出來什麼好根苗兒?這樣的女人要是進了咱們家的門,強子將來進大單位,頭一個政審就不過關!不僅連累了強子,那下一代都要累及池魚。」

吾翠芝連珠炮語,轟得老張一個腦袋有兩個大,實在說不過她,老張隻好嘆氣問:「那咱們這年夜飯還吃不吃了?」

吾翠芝賭氣說:「不吃!」

兒子都要被狐狸精拐跑了,他還有心思擱這想年夜飯呢!

老張也怒了,抬起屁股,抓了衣架上的油氈帽就準備出門。

「你上哪兒去!」吾翠芝把袖子一橫,緊張的擦去墜珠似的眼淚。

「上外頭,吃野食兒!」家裡沒吃的,還不許他去外麵填肚子了?!

吾翠芝一頭拱在他肚子上,「小的不回來,老的也要出去野,你們兩個姓張的,存心是讓我這日子過不下去!」

老張被她牛似的拱到牆上,哎喲叫了一聲,「姑奶奶,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你更年期我理解,但孩子的事,咱們能不能不插手了?強子也二十幾了,你還當他是三歲孩子,什麼事情都要替他把著,牲口被套了繩子牽著,還有解套喘氣的時候,你別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小心孩子走上不歸路……」

吾翠芝聽他這麼說,心裡也有些害怕,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總不能見著孩子往那死胡同裡鑽,執迷不悟吧!

「那你說,怎麼整……?」

老張:「你真不放心,咱倆就上上海去看看,強子就住我同學公司的宿舍裡頭。回頭我們再請舒北北吃個飯,會一會這姑娘。她要是真有心要和咱們強子處,人品過得去,咱們也就別挑三揀四的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心裡要有把秤,強子有幾斤幾兩,畢業到現在,你不是心裡沒數。」

吾翠芝:「那你現在就去買票,明天我就要去上海。」

老張:「姑奶奶,年三十,上哪買票去!」

吾翠芝:「不管,年三十,車站也得有人值班。」

老張:……

老張被吾翠芝攛掇著去火車站售票大廳,實在是被她鬧的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蹬上自行車,吭哧吭哧地出了門。

單琮容的麻油還沒送回家,剛要開鎖進去,就看見隔壁老張苦著一張倭瓜臉,蹬著自行車,向他迎麵駛來。

「張老師,你也買麻油去啊?」單琮容晃了晃手裡的麻油瓶。

「去上海!」老張路過單家門院,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單琮容差點把眼鏡給跌到地心去,就這?騎自行車,去上海?沒瘋吧!

進了屋,單琮容在門口墊子上,跺了跺鞋底的灰,和正在擺菜的段汁桃說:「你老相好要去上海了啊?」

段汁桃嚇了一跳,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有了老相好,除了董學成,她前半生也沒什麼桃色事件啊?

「我進門的時候,老張風風火火的踩著自行車,說是要去上海。」

哦,老相好說的是吾翠芝,吾大姐。

「年三十,強子沒回來?」張家在上海沒親沒故的,除了張強在那,實在也找不出什麼理由,讓老兩口年三十還趕著去上海。

單琮容把麻油瓶遞到段汁桃手裡:「你去問問你老相好不就知道了?」

老相好老相好,她又不老,不能叫小相好嗎?

段汁桃瞪他一眼:「我還要把我老相好請到家裡來吃飯呢!」轉頭去喊單星回:「星回,你去喊喊你吾大姨,問她家裡開火沒有。年三十的,不該置氣,他們家要是沒開火,就喊她上我們這來。」

單星回湊在矮腳爐邊上,盯著碳烤羊排,半生半熟,外麵都快烤焦了,裡邊卻還滋滋啦啦的往外冒血水,不禁懷疑這幾根烤羊排是不是快廢了:「媽,你這羊排能行嗎?」

年底,段汁桃女士的單位分了小半扇羊排,這可樂壞她了。原以為自己見習期還沒結束,單位年底福利輪不上自己,沒想到和正式員工發的是一樣的,有一桶豆油、五斤麵粉、二十斤大米、一扇仔排、一扇羊排、三斤五花肉,另外還有書卡和年底紅包。

於是段女士突發奇想,準備在年夜飯上整一道硬菜——碳烤羊排。

紅燒仔排段汁桃在行,但偶爾也想嘗試一點新花樣。耐心的架起爐子、起了碳火,沒成想碳烤羊排馬上就要變成翻車羊排了。

吾翠芝進門的時候,恰是段汁桃跟烤爐上的羊排大眼瞪小眼暗中較勁的時刻,這場人羊大戰,最終還是她敗下陣來,於是正準備撤了爐子,及時扼腕,把碳烤羊排改成高壓鍋燉煮。

「噯我的傻桃兒,你這羊排宰的那麼大坨,爐子又燒這麼旺,好歹也把羊排上鍋燉冒氣兒了,再取出來烤呀!光這麼生烤可不行,外頭焦了,裡頭可還是生的。」

段汁桃雙眼迷茫的抬頭去看吾翠芝,隻見她墩實的身軀,在黃昏半明半暗的光線裡,顯得越發踏實可靠。

唔,胖胖的吾大姐,果然很懂吃,一個人胖,總是有點緣由的。

吾翠芝進門就上手,一點也不見外,把段汁桃推到邊上,喊她去拌涼菜,自己端著烤網,鑽進廚房去搶救烤羊排。

段汁桃揀了單琮容打回來的麻油,隨後也鑽進廚房。

一邊往拌了一半的豬耳朵裡倒麻油,一邊問道:「我家老單剛剛在門口碰上了你家老張,聽他說這是要去上海啊?」

吾翠芝:「我喊他去火車站買票。」

段汁桃肩膀搡了搡她:「你想強子了?」

吾翠芝點頭又搖頭:「哪裡是想他,是實在放心不下。他去上海,我心裡原本成算他在那裡工作穩當了,回來就上陳淼家說親,好賴畢竟有個工作,老丈人家要是問起來,在上海也沒那麼容易打聽到虛實,正好搪塞過去。後來你也知道,強子這死小子,自己把陳淼給撂了。」

段汁桃聽這話,已經猜到了一二分,便問:「強子和姓舒的那個丫頭好上了?」

吾翠芝氣不打一處來:「可不是!這白眼狼,有了媳婦忘了娘!之前我和你說過這舒北北,姑娘人倒是個利落人兒,但家庭實在拿不出手。她爹手裡的礦出的事兒,滿中國都知道,這會人還在大獄裡頭,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都沒個指望。她媽,和她親爹離了,二婚和陳淼她爹湊合到一起了,原來半路夫妻過的還不錯,但那個女人不是個安分主兒,一心搞事業折騰來折騰去,最後生意做的一敗塗地,到了大北京城裡連個落腳地兒都沒有的地步。後來聽說也跟好幾個男的不清不楚過。強子這死小子,我說當初老張要把他送上海,他答應的那麼痛快呢?原來是舒北北也在上海。」

段汁桃勸她寬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和張大哥不同意他倆處?強子的脾氣,多半隨了你,認定的事兒有的磨。強子去上海有半年了吧?半年……正是小年輕熱戀的時候,你和張大哥這時候棒打鴛鴦,這不是要了命了嗎?現在年輕人思想開放,就算處,也不一定就是奔結婚去,處的合適不合適,不也得先處處?吾大姐,要我說,你就放手讓強子處對象,舒北北那丫頭真是個好的、耐人稀罕的姑娘,能和強子過到一處去,將來小兩口過得也不會差。」

吾翠芝越想越傷心,為了這麼個女人,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連過年都不回來了,撂下她和老張兩個老的,吃年夜飯都沒滋味。

「你張大哥倒不反對,可他們男人知道個什麼?往後他們再鬧出個孩子來,那我可真就打落牙齒和血吞了!孩子有一個蹲大獄的姥爺,這孩子將來的前途,能好嗎?舒北北當初我也知道,這姑娘人品學歷都不錯,混到今天這份兒上,在上海的廠子裡打工,也全是賴她那混賬爹,好單位誰敢收?政審過不了啊!不然這姑娘出落得一定比陳淼更可我心意。」

段汁桃勸她凡事往好處想:「既然你也說那姑娘人不錯,這是萬幸了。人的出身,又不能自己定,舒北北這姑娘,說到底也壓根沒什麼錯,她要是真心待張強,張強又肯為了她爭氣,你和張大哥剛好借此晾他們一二年,張強的變化一定大。男人都是磨練出來的,男人的出息,很多時候也是被逼出來的。」

「唉,還能有什麼法子呢。處都處了,總不能真讓強子對那姑娘始亂終棄吧?老張問過他同學了,張強有時候不在公司宿舍裡住,那他還能去哪?還不是去舒北北那……我也是走一步算一步。老張要是能買到車票,明兒我就去上海,他們年輕人,大過年的,在上海不見得能把日子過成什麼樣。」

段汁桃噗嗤一笑,就知道吾翠芝刀子嘴豆腐心,心地其實是再軟和不過的一個人了。

吾翠芝想起來一件事,覺得不是空穴來風,但段汁桃對自己又沒提起,便隨口問了那麼一嘴:「物理係下學期要派教授去香港交流,加速破冰這事兒你知道不?」

段汁桃一臉疑惑:「是嗎……?我家單老師沒和我說起這事兒啊。」

吾翠芝覷了她一眼,才緩緩道:「聽說物理係定的人是小單。」

段汁桃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單琮容的性格她太了解了,做的多說的少。這事兒又是從八卦王吾大姐嘴裡聽說的,看來八成是假不了。

放寒假都有一陣了,單琮容到現在都沒跟自己交待,哼哼,她倒要瞧瞧這悶葫蘆,能把話憋到什麼時候。

段汁桃的心忽然又惆悵起來,屋外鞭炮聲聲響,小孩在巷子裡點火扔小金魚炸彈,熱鬧極了,但眼下她卻沒了心思過年。

香港……聽著就很遠啊。

*****

吃了年夜飯,段汁桃心裡還是窩著一股火,再瞧瞧單琮容斜靠在沙發上看春晚樂得咯咯笑,氣更是堵到了嗓子眼上。

沒心肝的男人,都準備去香港那麼大老遠了,居然還有心思瞞到現在,瞧把他給能耐的!

「汁桃,來看春晚,你忙什麼呢。」單琮容聽到廚房已經沒了涮洗碗筷的聲音,想是段汁桃已經收拾妥當,就提前給她晾好了茶,擺上了瓜子和水果,喊她一起到沙發上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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