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2 / 2)
方茼和時呈甫都是a大畢業,方景遒也是從小到大的天才,整個家裡,仿佛就隻有她格格不入。
再加上生活在a大家屬院,時螢周圍的天之驕子猶如過江之卿。
她拚盡全力去達成方茼的標準,卻始終無法成為母親心目中那個女兒。
不過世界上普通人太多,天才太少,時螢早已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每個人的人生賽道不同,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較。」
陸斐也散漫的聲音浮泛真切。
時螢意識到被男人安慰,默然一陣,轉臉看向他。
「陸斐也,能問你個問題嗎?」
男人漫不經意點頭:「問。」
「如果我以一個人為原型畫了幅畫,現在有人買,我該賣掉嗎?」
時螢把苦思已久的問題拋出,翹盼著男人回答。
陸斐也挑眉:「很多錢?」
「對我來說是。」時螢點頭。
對陸斐也來說或許不多,但以時螢沒見過世麵的理解,《暉夜》後續收益好的話,會是一筆不菲的數字。
陸斐也瞟她一眼,跟著問:「別人能看出對方是誰嗎?」
「應該不能。」時螢忖思後搖頭。
男人頷首,又問:「賣掉會影響對方嗎?」
「應該不會。」時螢繼續搖頭。
陸斐也聽出她謹嚴的態度,勾起淡然笑意:「那我覺得,這幅畫完全屬於你,你可以隨意處置。」
「真的嗎?」時螢豁然開朗。
男人輕聲予以肯定:「嗯。」
卡宴開進地下停車場,兩人前後腳下車。
許是想通了一直以來的困擾,時螢出電梯前向陸斐也道謝。
沒等男人回答,下一秒,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
陸斐也看著她這般鄭重其事,在電梯關閉後搖頭失笑。
……
回到家,男人卸了領帶西裝,換上家居服後坐到書房桌前打開了電腦。
黑貓聞聲跑到他的腳邊,陸斐也伸手扌莫了兩下,想到女孩剛剛穿著白色雪紡裙抬眸的一幕,繼而拉開抽屜。
玻璃盒中,靜靜放著一枚符包。
緞麵還算完整,隻是有些磨損褪色,傖俗繡著「金榜題名」四個大字。
……
高考那年,陸斐也和方景遒皆被分在附中考試。
六月七號一大早,時螢揉眼醒來,才發現方景遒居然已經走了。
她在方茼止不住的嘮叨下,從衣櫃隨手拿條裙子換上,急匆匆出了門。
幸運的是,時螢趕到附中門口時,方景遒還沒走進考場。
考場門前站著密密匝匝的考生和家長,一派大戰前夕的緊張氛圍。
唯有方景遒,姿態放鬆地站在附中門口,望著極為紮眼。
甚至有來考場采訪的記者走上去問:「這位同學,你不緊張嗎?」
「哦,我保送了。」
時螢:「……」
她看見那副嘚瑟模樣倍感丟人,稍作猶豫,思考著還要不要上前叫人。
就在此刻,方景遒瞥見時螢的身影,擰眉喊了句:「祖宗,你來乾嘛。」
時螢這才走上前去,發現站在方景遒身旁的陸斐也後,一時有些局促。
她撇開視線回:「方茼女士讓我來送考。」
說完,又伸出手遞給對方一樣東西:「還有,你忘帶這個了。」
「我都保送了,帶這玩意兒還有什麼用?」
方景遒提溜著時螢遞過去的符包,眼鏡後的目光透著嫌棄。
時螢覺得她好心被當驢肝肺,氣急之下伸手去搶:「不帶還我。」
誰知方景遒手突然一收,懶洋洋道:「搶什麼,我說不帶了嗎。」
逗完了人,他才轉頭拍拍身旁的少年:「跟你介紹下,我妹。」
沒想到方景遒會突然來這麼一遭,時螢瞥了眼陸斐也,小聲說了句:「哥哥,你好。」
「嗯。」陸斐也應聲。
嗓音是略帶疲倦的啞。
說話間隙哨聲響起,考場大門開啟,四周聚集的考生一擁而上,向著空盪校園走去,人潮湧動。
摩肩擦踵間,方景遒拉著人準備離開,可是下一秒——
「哥哥。」
女孩突然拽住少年的衣角。
陸斐也低眼,視線落在衣服袖口處,少女柔細白潤的手指上。
「有事?」他視線平淡地掃來。
時螢緩了口氣,伸出另一隻手,盡量維持著自然的語氣:「符包還有一個,你要嗎?」
陸斐也寡淡的眼神落在少女掌心的那枚符包上,片晌沒有搭話。
他知道餘綿人在孩子高考前,都習慣去菩提寺求個金榜題名的符。
可是陸斐也從來都奉行人定勝天,並不相信這些毫無根據的迷信。
然而女孩眼神緊張望向他,雙眸乾淨而透亮,像是澄澈的清泉。
陸斐也覺得沒必要當方景遒麵辜負對方好意,最終還是拿起了那枚符包。
「謝謝。」
少年微攜鼻音的倦懶聲線傳來,時螢鬆了口氣,然後和兩人作別。
……
走向考場的路上,方景遒疑神疑鬼地念叨:「她剛才怎麼一直盯著你看,該不會看上你了吧。」
完事又盯著旁邊少年端量幾眼:「兩隻眼睛一隻鼻,有什麼好看。」
陸斐也聞言,嗤之以鼻的笑了笑,卻也沒有多想,在教學樓前和人分開。
……
第一天考試結束。
晚上,陸斐也回到井厝巷。
簡陋狹窄的房間裡,光線晦暗,牆體間透著潮濕。
以往他更習慣待在鷹空裡看書,今天卻回了家。不過陸良已經出去喝酒,通常淩晨後才會回來,並不會影響他。
或許是房間裡太過悶熱,又或許是他心底隱約滋生出的煩躁,陸斐也盯著,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不想浪費時間,他索性躺上床休憩。然而又很快意識到,他失眠了。
陸斐也很清楚,他和別人不同,俗氣點說,他需要在高考中拿到一個足夠亮眼的成績去賺錢。
那是他第一次,對堅信八年的結果產生了懷疑的情緒。
卻是在高考的第一晚。
再次翻起身時,早晨在考場外收到的那枚符包掉了出來。
陸斐也皺著眉,俯身拾起。
卻發現符包封口輕微散開,裡麵依稀能夠窺見一張紙條。
接著,他將字條取出捋平。
白色紙張上,娟秀柔順的筆跡寫著短短一行詩句——
海壓竹枝低復舉,
風吹山角晦還明。
出自陳與義的《觀雨》。
狂風驟雨總有一刻消散,坎坷泥沼最終會被踏過,萬物不屈,山角消失的光明會在終場重現。黑暗過後,是重新照拂於你的萬丈光芒。
陸斐也捏著那張紙條躺在床上,指腹在字跡上摩挲,仿佛感受到女孩寫下這句話時寄托的情緒。
心弦像是被什麼輕輕觸動。
搬到井厝巷後,所有人都覺得他的人生被束縛進無法掙脫的穀底。
他眼睜睜看著陸良糜爛不堪的沉淪,那雙厭惡的眼神,恨不得將他一並拉進泥濘中的沼澤。
他在無望廢墟中待了太久,甚至於自己都在臨門一腳的時刻產生了動搖。
可是此刻有一個人,比他更堅定果敢地相信,竹枝未折,少年不屈,他一定會見到烏雲密雨後的萬裡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