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1 / 2)
翌日,時螢打車回了a大家屬院。
出租開進小區,低矮牆院裡橫縱羅列著一棟棟舊式平樓,樓排間樹木蔥鬱,紅灰瓦磚的外牆經歷日曬風霜的洗禮,凸顯出歷久彌新的韻味。
她在四號樓下了車,上到三樓後,掏出包裡的鑰匙開門。
剛進門,就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濃鬱飯香,廚房半開,裡麵是女人正在忙碌的骨瘦背影。
聽到開門聲後,對方端著碗筷回過頭來,人到中年,容顏依舊年輕,隻有眼角的紋路流露出歲月痕跡。
「媽。」時螢換過鞋,走上前幫忙端過碗筷。
方茼看到她,麵色平和地點了點頭,解釋道:「你哥實驗室臨時有事,下午才能回來,洗了手過來吃飯吧。」
時螢知道,方景遒為了方便,平時習慣住在離家屬院不遠的a大職工宿舍,周末才會回來。
她去衛生間洗過手,坐上餐桌。
剛端起米飯,方茼拿筷子夾了塊肉放到時螢碗中:「多吃點排骨,我拿小鍋燉了一上午。」
時螢眼眸低垂,盯著碗裡的排骨,是她最喜歡的紅燒,應該是知道她要回來,特意做的。
母女倆麵對麵坐著,安靜吃著飯,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時螢主動打破沉默:「您最近身體還好吧。」
上半年方茼做了回手術,方景遒打來電話後,她匆匆從北淮趕回。
病床上方茼疲憊蒼白,那是時螢第一次意識到,記憶中頂梁骨般的母親已經老了,這也是她回餘棉工作的原因。
「還行,就是身子經常乏。」方茼輕聲說完,看向對麵的時螢,「你呢,最近工作怎麼樣?」
隔著不遠的餐桌,母女倆謹小慎微地互相關心。
「挺好的。」時螢點頭,猶疑後道:「不過等手頭工作忙完,我準備換個崗位。」
方茼放下筷子應聲:「正好你趙叔說檢察院年前招考,你可以準備下。」
時螢睫毛微顫,幾秒沉默後,低聲回:「媽,我沒想考公檢法。」
自從她回了餘棉,方茼一直要求她參加公檢法考試,卻被她一一拖過,並以上班為借口從家裡搬了出去。
當這句話陡然在兩人間落下,氣氛瞬間陷入無聲的冰凍。
「那你想乾什麼?」方茼聲音嚴肅。
時螢停住動作,抬眸看向母親:「之前接到一個offer,遊戲原畫師,待遇還不錯。」
「我看你就是被你舅舅帶壞了。」方茼拔高了些聲音,「跟著他一起不務正業。」
「我沒有——」
時螢試圖解釋,方茼卻突然起身,椅子刺耳突兀的滑動聲打斷了她。
隨後,方茼嘆了口氣,冷冰冰回了句:「隨你吧。」
緊接著,她看著方茼的背影走進臥室,牢牢關上房門。
很快,臥室裡響起女人低微的啜泣,連帶著外麵的寂靜,一並壓抑起來。
似乎自從時呈甫去世,家裡的氛圍就時常陷入這種無法言說的壓抑。
時螢垂眸,繼續把飯吃完,收拾了碗筷,最後敲了敲方茼的房門。
「媽,我先走了。」
對方沒有回答,她最終收回了想要開門的手。
關門離開前,時螢看向客廳櫥櫃上方,那裡靜靜擺著時呈甫的遺像,男人儒雅隨和的麵龐,永遠停留在四十歲。
……
時呈甫去世時,時螢剛上初二。
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放學回家,室內一片漆黑。
開燈後,方景遒坐在沙發上,平時吊兒郎當的臉難得有些嚴肅,沉默著看了她一眼,然後帶她出門吃飯。
第二天,時螢才知道時呈甫在法庭上突發心梗,走得十分突然。
從小到大,方茼和時呈甫的夫妻感情都是羨煞旁人的好。
所有人都以為方茼會悲痛萬分,可女人表現得格外平靜,剛處理好時呈甫的身後事,就回到了三尺講台。
看不出一絲哀傷的情緒,照常安排著她和方景遒的學習起居,填塞上生活的空白。
可是時螢知道,那隻是方茼要強的性格緊繃著心神,不讓自己瓦解崩塌。
時呈甫去世不久,她曾在起夜時看到方茼穿著單薄睡衣,木然坐在丈夫照片前,一望就是一晚。
如此要強的一個人,仿佛隻有在那刻,才能映出些許的消瘦柔弱。
時螢體諒方茼的情緒,以前或許還有偶爾的反抗,可時呈甫去世後,都是盡量順從母親的心意。
然而爭吵還是無法避免。
高二那年,時螢向方茼爭取轉學美術。大概是對身為畫家的弟弟不正經印象太深,方茼極為反對。
最後時螢在母親少見的眼淚中妥協,就此作罷。
直到高考後,時螢無法繼續待在方茼密不通風的掌控下,私改誌願去了北淮讀書,母女關係也掀開了埋藏已久的裂縫。
這些年來,不是沒人勸方茼再婚。時螢也能夠接受母親有其他的伴侶,可方茼卻盡數拒絕。
在時螢心中,時呈甫是個完美的父親,沒人能夠與他產生比較。
或許在方茼心中,他也是最完美的丈夫,沒人能夠將他替代。
所以方茼選擇在餘生無盡時光裡,獨自緬懷她最好的愛人。
……
再一次的不歡而散。
時螢沉默下樓,邊朝著家屬院門口走,邊掏出手機打車。
走過兩棟樓後,她在落滿樹葉的梧桐樹下停住腳步。
時螢想了很久,該怎麼摹繪陸斐也出現在眼前的一幕。她在腦海中起了草稿,勾勒出他側身眺來時,如鬆如竹的身影。
宛若當年高考結束後的暑假,少年猝不及防出現在家屬院樓下的場景。
……
時間回到2012年的暑假。
方景遒高考結束得了清閒,時螢卻仍每日騎著自行車來往於補習班。
回家的路她駕輕就熟,那天她在家屬院的車棚停好自行車,拐進樓棟時,才發現樓梯口站著不算陌生的身影。
陸斐也渾身閒散地倚靠在扶手旁,低眼把玩著手機,聽到腳步聲,狹長倦懶的雙眼平淡掃來。
時螢連忙低頭避開,攥著書包的背帶,迅速上了樓梯。
進了家,就看到方景遒正在房間翻箱倒櫃尋找著什麼,看到她後,抓著頭發皺眉問:「時螢螢,記不記得我畢業證放去拿了?」
時螢這才知道陸斐也沒去附中領高中畢業證,被方景遒一道拿回了家。
等方景遒終於找到畢業證下樓,時螢靠在窗戶邊,瞥見陸斐也離開的背影,在方景遒回來後隨口問了句:「你同桌報了什麼專業啊?」
她知道,高三最後一學期,方景遒和陸斐也成了同桌。
清亮的聲音傳來——
「法學。」
燥熱的風透過淺綠色紗窗拂麵而來,耳邊挾進夏末的蟬鳴。
少年的背影戧風而行,挺拔如鬆,那件深色鬆垮的襯衣迎風飄起。
時螢眯眼眺望,覺得實在很難想象,看起來這麼放浪不羈的一個人,站上法庭該是什麼模樣。
……
少年的倦淡眉眼逐漸與麵前的男人重疊。
走進後,時螢打了招呼。
「陸ar——」
剛開口,就被陸斐也低沉的聲線打斷:「現在不是工作時間,你可以換個稱呼。」
男人的視線鎖定在上方,時螢遲疑了下:「陸斐也?」
「嗯。」他緩緩點頭。
時螢放鬆了些:「你怎麼在這?」
陸斐也指向身後的三層平樓:「來見以前的老師。」
時螢明白過來,他應該是來見法學院的趙院長,陸斐也上學時對方還是係主任。
很自然地點下頭,她也沒再打車,就這麼坐上了陸斐也的卡宴回家。
回去的路上,時螢一直盯著窗外。
餘棉變化太大,從a大家屬院拐出,四周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
她在北淮讀書的七年沒怎麼回過家,對窗外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車廂內放著輕緩的英文歌。
「不開心?」男人的聲音召回思緒。
時螢搖了搖頭:「也不算吧,就是跟我媽吵架了。」
嚴格來說,都不算吵架,而是那種冰冷的壓抑感。這麼多年下來,時螢已經習慣,反倒變得麻木。
陸斐也停了幾秒,才問:「為什麼吵架?」
沒想到他會關心原因,時螢愣了下,認真思索後回:「你聽說過智商的均值回歸嗎?我大概……就是被基因均值回歸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