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1 / 2)
顧憑坐上馬車。
從見到陳晏到現在, 他一個字也沒有說過。
他實在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陳晏說得沒錯。他一直知道,以陳晏之力, 便是他僥幸逃出去, 也絕對抗不過那之後一輪一輪的搜捕。所以,他想到了死。隻有讓陳晏以為他死了,才能徹底斷絕他的念頭。
……
顧憑慢慢閉上眼。
車簾輕輕一響, 是甘勉上了車。
他低聲道:「殿下先行離去了。」
顧憑抬了抬眼, 向後仰靠在車廂裡。
挺好的。
這個時候,他也確實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陳晏。
甘勉忽然道:「從你那間宅院到酒館,第二個巷口,有一個串花售賣的老婦人。那是我們的人。還有, 那個酒館的對麵有一間藥鋪,裡麵一個短褐青巾的夥計,也是我們的人……」
他緩緩道:「顧憑,你不知道, 這一次殿下是動用了什麼樣的力量在尋找你。」
這樣的動作, 便是拿來刺殺那些隱藏在豫王一係幕後,真實身份被瞞得嚴嚴實實,定布局謀劃之策的至高要臣, 也足夠了, 甚至還綽綽有餘!
但是這句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所以甘勉朝顧憑望了一眼,就抿住了嘴唇。
片刻, 他低低道:「你死遁這一計, 我們並沒有尋出破綻。」就算有破綻,山洪一來,所有的痕跡被沖刷殆盡, 也是什麼都找不到了。
他望著顧憑,問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殿下為何堅持你沒有死?」
顧憑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甘勉道:「我曾經也很想知道。不止是我,眾臣屬都想知道。為了尋你,暗部幾乎全力而出,許多隱藏的勢力也被調動,就算再怎麼控製,這樣的行動,也多多少少將殿下手中的力量暴露了出來。若是你還活著,這代價付了也就付了,但當時我們都覺得你已身死。有一日,我試著勸殿下收手,他卻說,他還沒有見到你的屍體。沒有見到,怎麼能收手——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你是生是死,殿下他亦是不能確定。」
「將你確切的消息遞到案前的時候,殿下……」甘勉張了張嘴,似乎在斟酌措辭,最後隻說道,「他流了血。」
顧憑垂著眼睫。
車輪軋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時不時地就搖晃一下,隨著馬車的顛簸,車簾時開時落,外麵的燦爛的晨光不時閃進來,讓他的側臉好幾次看起來,都好像透明了。
那種透明,還有他那沉靜的,看不出一絲情緒的麵容,讓他整個人仿佛渺遠極了。
他始終一言未發。
已是深夜,陳晏一個人坐在殿內。
殿門輕輕一響,沈留走了進來。
他單膝在陳晏麵前跪下:「殿下,一應命令都已發出。暗部該收回的,我們都已經收回了。」
「嗯。」陳晏道,「起來吧。」
他的聲音很平靜。如果不是因為他從回來之後,就一直將自己關在這個殿內,沈留會覺得,他這樣,與以往任何時候並無不同。
陳晏忽然道:「你說我母親當年,知道鴛盟蠱嗎?」
他笑了一聲,淡淡道:「她若知道,一定會想法子給我父皇服下。」
那語氣,仿佛帶著一絲奇異的戲謔。
沈留頓了頓,脊背微微繃直了。
自他五歲起,便被放在陳晏身邊。從那時起,他生命中唯一的目的,就是圍繞著這個男人,成為他的臂助肱骨,為了他的一切命令出生入死。這樣的忠誠,讓他在陳晏身邊的時候,那身份已經不止是一個被重用的臣下。有些話,即使涉及到皇家秘事,他也可以出言。
但他真的沒有想到,陳晏會這樣輕淡地說起孟後和皇帝。
當年,孟後因魘鎮之事被廢,遷居別宮,後來撫宣王孟恩叛亂,又被鎮壓,再之後沒過多久,孟後就病故了。
但是,病死一事,很多時候都隻是明麵上的說法。無論是各大權貴氏族還是皇室之中,多的是秘密處決,但對外宣稱是病死的。這些事發生的時候,他們陷在堯昌前線死戰,等回來之後再想去查,卻發現所有牽連進去的宮人,都早已被皇帝閃電般地給處理乾淨,一個不留了。
他們用了大力,最後也隻查到,孟後病故那一晚,皇帝曾秘密去了她幽閉的宮室。
他們的人,甚至連皇帝進出宮室的時刻都確定了,但是也隻能確定到這一步,在皇帝進去之後,那緊閉的宮門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實不可知。
不過,一貫以溫和示人的皇帝,居然用這樣酷厲的手段來封口……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
自那之後,陳晏就很少再開口提起他的父母。就算說起皇帝,他大多也就隻稱陛下。
……很多事,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沈留一清二楚。其實在最開始,皇帝與孟後之間也是一段金玉良緣的佳話。在皇帝做諸侯王時的封地上,還有他為孟後建起的行台。那裡麵一草一木,一台一閣,都是比照著孟采英當年在南地的舊居所建的。
那時候,陳晏的處境也比現在好多了。
沈留望著他。殿內沒有掌燈,陳晏的身影在如水的黑暗裡,成了一道漆黑的剪影。
這些年,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情,陳晏的手段雖然一貫冷酷,但他的話和情緒一直都不多,就算臣屬們都在因陛下的不均而氣憤著,不甘著,他坐在上首,那神色也總是淡淡的。
像這種交心之語,他以前從來沒有說過。
陳晏慢慢地閉上眼。
他其實並不喜歡回憶。因為這人間的很多事,很多時候,是最好不要回頭去看的。而這些年,隨著皇帝對豫王的扶持越來越明顯,對他明裡暗裡的防備和疏遠越來越重,他沒有那個功夫,也沒有那個心思再去回憶什麼。
但是現在,或許是太無力了吧,連他自己都憎恨這種無力。但是這一刻,他真的抵禦不了那濃霧一般漫上來的過往,隻能靜靜地坐在這裡,任由自己被它席卷了。
他慢慢地想,好多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他的父母,是怎麼一步步地走到窮途末路,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