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正文完結(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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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三天之內,若屍體貯存得當,可以采其眼,來給活人換眼。

隻要霍平梟命人在西京尋到將死,或是剛死還未入殮的年輕女子,取得她家人的同意,眼睛是好尋的,如果家人怕她屍身難看,他可為逝者更換義眼。

霍平梟既是一國之君,自然不會虧待亡者的家眷,還會將逝者厚葬。

「可朕不願她有事。」

霍平梟的神情壓抑且隱忍,話音沉沉又道「她若以後都看不見了,朕大不了就當她的眼睛,做她的拐杖,一輩子都護著她。如若不是她這眼疾將來會生潰症,朕絕對不會讓她去犯這個險。」

「朕寧願這罪,是朕來替她受。」

孫也聽罷,神情明顯被霍平梟的話觸動。

當年霍平梟跟瘋了一樣,不許府裡的人為阮安治喪,孫也那時極為恨他。

可竟是他誤解了他,他這麼做,原是對阮安太在意了。

二人商議後,一致決定,讓孫也來為阮安做這換眼之術。

西京城偌大,每天都有死去的人,其中不乏許多尚在妙齡的年輕女子。

霍平梟派到民間的人,很快就尋到了一戶販魚的人家,這戶人家一共有四口人,中年的夫妻倆以賣魚為生,育有一子一女。

女兒是姐姐,還未出嫁,剛滿十八歲,那日去碼頭卻不幸被沉重的貨物砸重,起先隻是頭腦有些昏沉,卻不見外傷,便沒當回事,也沒去尋醫者看,哪知這一耽擱,就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沒過幾日,這家的年輕姑娘便去世了。

孫也命宮裡的人尋了許多的巨冰,盡量將那可憐姑娘的屍體多保留幾日,可距他為阮安動換眼術的日子,僅剩了幾日。

術前的三日,虛空主持終於結束了僧人的羈旅雲遊,回到了他曾受具足戒的大慈寺。

霍平梟沒驚動宮中的任何人,隻攜了兩個侍從,穿著低調地來到了寺中。

虛空剛剛結束禪講,得見霍平梟竟主動踏足佛寺之中。

男人穿了件黯色的弁服,身上也未戴任何華貴的佩飾,可身量挺拔地站在那處,卻依舊貴氣逼人,一看便身份不凡。

虛空頗感意外,剛要開口喚陛下,對他施禮,霍平梟卻朝他搖了搖首。

「既是入了寺中,我便隻是個尋常的香客,來為我的妻子祈福。」

遠處寺塔,傳來悠沉的鍾磬之音,聲止,男人低沉的話音亦落。

虛空的神態一貫平和,此時此刻,在聽聞霍平梟說的這席話後,他的眉間不禁一動,沾染上了驚詫和訝然。

霍平梟這人,向來不信鬼神亂力之語,所以他在登基後,靖朝的佛法也沒前朝那般盛行。

可這一世的他,竟然為了阮安的眼疾,來到佛門之地,不稱朕,而是自稱為我,要為阮安祈福。

怪不得他自結束雲遊,回到西京後,霍平梟就命戶部給寺裡撥了筆銀子,命人將這裡的禪房都修繕了一番。

虛空的思緒仍處於震驚中,霍平梟的神情卻恢復了年少時的桀驁和不馴。

他低笑一聲,無奈問道「我說虛空大師,都說你是當朝活佛,你說我是拜你有用呢,還是拜殿裡的那尊大佛有用?」

虛空的眉目恢復了平日的溫慈,雙手合十,溫聲回道「心誠則靈,況且陛下畢竟是九五至尊之身,貧僧隻是個凡人罷了,受不起陛下的叩拜。」

二人結束談話後,霍平梟隻身走到立有鍍金大佛的殿中。

他跪於中央蒲團,學著虛空適才的模樣,也將雙手合十,神態虔誠,仰首看向了那尊大佛。

他做此舉,與其說是轉變了信仰,倒不如是說,如今的他,為了阮安的眼疾能夠得以療愈,寧可折下向來倨傲剛硬的身段。

為了阮安,他什麼事都可以去做,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哪怕他一直不信神佛,在從前,也說過諸如見佛殺佛這類狂妄的話。

可如今的他,卻跪在了他曾蔑視的大佛之前。

他做了這天下之主,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卻終歸隻是凡人。

而今的他,便如適才同虛空所講的那般,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一個深愛著他妻子的男人。

他來到佛前,是以丈夫的身份,在為他的妻子祈福。

大佛的那雙伏羲眼瞳仁微垂,神情依舊似慈帶威,平靜地端詳著人間的一切。

無需向任何人跪拜的偉岸帝王,不僅跪在了大佛身前,還朝它重重地扣了首。

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麵後,霍平梟亦想起在前世時,阮安曾在他出征前,多次在佛前為她祈福。

她為他許的那兩個願望,早已深深地銘刻他心,此生再難忘卻。

而他跪於佛前,心中卻隻有一個願望——

惟願吾妻阮安,眼疾痊愈,歲歲平安。

霍平梟在佛前跪了三日,期間未盡水米,許是因為他的誠意感動了上蒼。

又許是因為孫也醫術高超,不亞於其父,三日後的換眼術很成功,阮安飲了太多的麻沸散,頭腦昏沉,眼前被纏上繃帶後,就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及至術後的第五日,那繃帶才能被拆開。

孫也順遂地為阮安行完換眼術後,霍平梟即刻下旨,要賜孫也爵位,封他為侯。

出乎阮安意料的是,當年那個有些貪財的少年,卻婉拒了霍平梟的好意,對太醫院院判的這個主官,興趣也不大,也沒要黃金萬兩,隻肯收霍平梟二十兩銀子。

阮安不解地問他為什麼。

孫也不以為意地答「我們雖然是鈴醫,卻也不能失了氣節,娘娘從前教我醫理時,就總拿大醫精誠裡的話來告誡我。就算陛下現在是皇帝,不缺銀子,我也不會漫天要價,該收多少診金,就收多少診金。」

阮安失笑,贊許似地誇他一句「你這幾年倒是長進了,不過陛下賞你的可是爵位,你真不要嗎?」

孫也很有誌氣地說「當然不要,要是做了侯爺了,那我還怎麼給別人行醫?」

「再說,阿姁你都做了皇後了,即將要發行到民間的那本醫書,不也是叫鈴醫錄嗎。我是不會忘了自己的根源和本分的,也從來沒因為鈴醫的身份感到自卑過,往後啊,我依舊會帶著我那個生鏽的虎撐,跟你和父親一樣,在各地遊醫。」

阮安覺得孫也的話倒是比他幾年前更多了,這股子囉嗦勁兒,不禁讓她想起了孫神醫。

少年再過個一兩年,也要加冠成人了,也不知他到底長成什麼模樣了。

隻不過他曾答應過霍平梟,等她眼前繃帶拆開後,第一個要見的人,絕對要是他。

孫也這時道「阿姁,一會兒我們回宮,你眼前的繃帶就可以拆開了。」

阮安頷了頷首,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王福海的聲音,一眾宮人也在齊聲恭喚「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恍惚間,她又想起前世,她站在宮牆下,卻隻敢遙遙地默默看他,連句話都不敢同他說,更遑論對他直抒愛意。

心中起了這個念頭後,阮安對身側的孫也小聲道「能現在將幫我將繃帶拆開嗎?」

孫也費解問「就這麼著急麼?我們一會兒就能回宮了。」

阮安態度堅決地又說了遍「嗯,你現在就把繃帶幫我拆開吧。」

「那好罷。」

孫也撇了撇嘴,這幾年他長高了不少,以前不及阮安高,現在已經比她高了大半頭了,他同白薇配合得當,很快將她眼前的繃帶拆解。

紗布從她麵頰劃過,阮安嗅見淡淡的苦澀藥味,孫也還在她耳側頗為嘮叨地叮囑「阿姁,這回你眼睛雖然好了,平時也得多注意些,往後依舊不要直視太陽,更不要熬夜去寫醫方了。」

她頷首,緩緩睜開眼,沿著冗長的宮道看去,目及之處由輕微的模糊,逐漸清晰起來。

霍平梟正朝她方向闊步走來,當年那個遙不可及的驕子少年,也與眼前俊美高大的帝王身影,漸漸重合。

她想起,二人在嘉州分別時,霍平梟沒看出她隱瞞的那些少女心事。

他從馬背俯身,與她平視,低聲詢問她願望,喚她恩人。

又想起,他初次教她騎馬時,溫和地對金烏詢問,可還記得她。

他說,我以前的恩人,成為了我現在的妻子。

那兩次,她的視線都乘迎著刺目的日光,還都險些落了淚。

隻這一次,她沒再被烈日灼眼,也沒有因心中酸澀而想要哭泣。

因為她愛慕的人,也在用那顆赤誠的心,同樣在熱烈地愛慕著她。

霍平梟走到她身旁,伸出大手,在她眼前遮擋著,卻沒將寬厚掌心落在上麵。

他關切,且帶著焦急地問「阿姁,你看得清了?」

「嗯。」

短短的一個字,阮安回他的語氣卻異常堅定。

禁庭的宮宇巍峨嚴整,隻如今,她不再站於宮牆的陰影,而是能堅定地,光明正大地走向他。

前世他以手為她瞑目,今世他則用它為她遮蔽烈日驕陽。

隻這回他將手輕放,迎接她的不再是死亡,眼前也不再是虛妄無邊的黑暗,而是他許給她的,盛世江山。

前世他以手為她瞑目,今世他則用它為她遮蔽烈日驕陽。

隻這回他將手輕放,迎接她的不再是死亡,眼前也不再是虛妄無邊的黑暗,而是他許給她的,盛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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