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山河(1 / 2)

加入書籤

隔壁病房的老人去世了。

直腸癌,發現太晚,從入院化療到離世,前後不過一年功夫。

哭聲穿牆而來,叫人不得安寧。袁山河躺在病床上,強忍不適,把輸液管開到最大。

護士姑娘來測體溫時,嚇一跳,「怎麼輸這麼快?」

「沒事。」袁山河問,「這是最後一瓶了?」

「對。」

年輕的護士一邊測體溫,一邊觀察他。

她轉來腫瘤科時間不長,本來挺傷感的,畢竟這地方住的都是癌症病人,隔三差五送走一個。

可來了之後,又覺得其實沒那麼糟糕。

如果像袁山河這樣的病人再多一點,腫瘤科也未必不能待一輩子。

她看看床頭擺的那把吉他,又看看袁山河瘦削的麵頰。認真說起來,其實不算英俊,甚至因為生病的緣故,略顯凹陷,過分蒼白。

床尾貼著病人信息,上麵清清楚楚寫明:袁山河,男,41歲。

他不年輕了,被病痛折磨得眉頭緊鎖,細看之下,有歲月的痕跡。

護士悄悄地按住輸液管,正準備調整速度,床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

「沒事,就這麼輸。」

他沖她笑,帶點安撫意味。這一笑沖淡了眼角的紋路,也撫平了眉心,令他看上去年輕不少。

大家都知道,袁山河很愛笑——打針笑,輸液笑,上手術台也在笑。

他對麻醉泵反應很大,從手術台下來,斷斷續續吐了一宿,奄奄一息時,還在對照顧他的值班護士笑著道歉,說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沒有人不喜歡袁山河。

哪怕他今年四十一歲,離過婚,沒什麼錢,也算不上多英俊,還得了這麼個要命的病。但不得不承認,他身上有種看不見的東西,像火吸引飛蛾,叫人忍不住一再靠近。

所以護士們偶爾湊在一起八卦:「那他前妻到底為什麼離開他啊?」

「是啊,山河哥那麼好一人。」

「嘖,我就知道你喜歡他!」

「說得好像你不喜歡他似的!」

小姑娘惱羞成怒的反問,換來一片附和聲:「說的也是,誰能不喜歡他呢?」

所有人都喜歡的袁山河,快速輸掉最後一瓶液體,在一片哭聲裡離開十四樓。路過隔壁病房時,他側頭看了一眼。

隻看見病床上一片白茫茫的布。

老人家很親切,他們曾經一起吃過飯,做過放療。

喜歡看抗戰片,之前住同一間病房時,電視裡天天都在劈裡啪啦打槍。

最好笑的是,有時候看到激烈處,老人還會「垂死病中驚坐起」,振臂高呼:「打倒日|本|鬼|子!」

袁山河總會被嚇一跳,然後啼笑皆非看著這一幕。

他收回視線,走進電梯,在門合攏那一刻,輕聲說了句:「一路走好。」

離別總是傷感的,但仔細一想,人活一輩子,從出生那天起,就在進行一場漫長的告別:告別童年,告別發小,告別每個階段的夥伴,最後告別父母。

後來呢?

後來輪到你離去,年輕的孩子們沖你揮手,也與你告別。

電梯停在十三樓,神經外科。

護士站的姑娘們坐在櫃台後麵說話,看見他出現,王娜第一個站起來,興高采烈地叫著「山河哥,你怎麼來了」。

袁山河拿了一大盒巧克力,放在櫃台上:「上次說好的。」

王娜都快忘了,半個多月前,她還在花壇邊上哭呢,袁山河說下次給她買熱乎的巧克力。

旁邊的小護士捂嘴偷笑:「山河哥,就請娜娜吃,不請我們吃呀?」

袁山河大大方方說:「這麼大一盒呢,大家分分。」

護士站人不多,大家懂禮貌,一人拿了一顆,也不貪心。

盒子裡還剩了一小半,袁山河的目光不知不覺飄向走廊盡頭。

他一向是個求自在的人,想什麼做什麼,很快站在了那間病房外。

透過門上的窗格,他看見屋子裡的光景,第一反應是,果然是非富即貴的vi包間啊。

瞧瞧這雙開門的大冰箱,這寬敞的真皮沙發。

病房裡有兩個女人,床上躺著一個年輕的,床邊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

對袁山河來說,兩個都不陌生。

葉知春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抬手指著電視,機械地說:「換,換……」

母親放下正在削的蘋果,拿起遙控器,「想看什麼?」

做母親的極富耐心,換到每個台都停留幾秒鍾,給了葉知春充足的時間做決定。

可惜切換到某個頻道時,畫麵上猝不及防出現了一場音樂會,不偏不倚,正好是交響樂。

指揮激情四射地揮動「魔杖」,樂聲激盪。

母親反應過來,第一時間切換頻道,可惜還是太遲了。

幾乎是一剎那,葉知春就發作了。她猛地離開靠背,坐起身,歇斯底裡地喊起來。

母親扔了遙控器,一邊抬手摁鈴,一邊死死抱住她。

那一天其實陽光正好,是個愜意的春日午後,花園裡青草蔥鬱,蜂蝶起舞。

vi病房有一整麵落地窗,可陽光好像過分羞赧,不肯照進來。於是溫暖愜意都被隔絕在外。

母親哭著勸慰:「春天,你別這樣……媽媽求你,別這樣……」

而被她叫做「春天」的姑娘,看起來一點也不春天,反而更像蕭瑟的冬。

葉知春劇烈地哭泣著,情緒激烈得像是隨時能寫出一篇檄文,聲討這世間種種不公。奈何張開嘴,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越說不出,就越煎熬。

越煎熬,就越失控。

袁山河怔怔地立在門外,恍惚間昨日重現:醫護人員急匆匆跑進病房,母親抹著淚致電父親,醫生大喊著「鎮定劑」,護士步伐踉蹌與他擦肩而過。

他還拿著半盒巧克力,如今顯然也沒有進去的必要了。

葉知春像一朵枯萎的花,日復一日等在這牢籠裡,她在等什麼?

袁山河仿佛看到了結局。

她好像迫不及待想與這世界道別。

那天稍遲些,袁山河離開醫院,在公交站台研究半天,坐上了一趟陌生的線路。

潞城交響樂團位於市中心,周邊是繁華地段,放眼望去全是昂貴的招牌。袁山河好不容易才在巷子裡找到家沙縣小吃,點了份炒麵。

可惜沒吃出什麼味來。

有時候他會想,是不是選錯了。不接受治療,至少還有味覺,身體不會衰敗得這麼快。

當時醫生對他說:「你還年輕,一定要接受治療,否則哪天腫瘤一破,人就沒了。」

一下就沒了,聽起來挺可怕,但也不失為一個痛快的結局?

大概是此行目的地特殊,他一邊進行哲學的思考,一邊走進了交響樂團。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今天開始踢球 九重春 被天道塞滿福氣的小農女 我在木葉養鯤鵬 網球王子:殘酷世界的生存法則 我是女主角[快穿] 女主必須貌美如花嗎?? 臧門詭紋 驚!影後她和死對頭閃婚了 重生年代俏田妻又颯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