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1 / 2)
「那我們在這兒待到晚上?」越臨問他。
楚寒今左右看了看,說:「別人做法事,我們就這麼站著看,似乎也有些奇怪。」
正好,有人喊:「盧老爺的棺材要挪個地兒,哪位兄弟過來幫幫忙?」
越臨看了一眼,上前搭了個把手,挪完棺材後,被管事的握住手連連感謝:「辛苦了辛苦了,留下來吃頓宵夜吧?」
小戶人家請不起幫傭,家裡出了事,過來幫忙的都是左鄰右舍,自然要請他們留下吃頓飯。
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待到晚上。
楚寒今心中了然,掃視左右後邁步走入靈堂。這兩天死的人太多,城裡的道士忙不過來,隻有一位道童在敲鑼念經,滿頭大汗。
道童抬頭,看見白衣飄飄的楚寒今走近,單手還牽著一個小孩兒,正有些疑惑,楚寒今說:「在下是修士,來幫忙為盧老爺誦咒祈福。」
道童連忙點點頭:「請坐請坐!」
道修不分家,修士比道士還要高級更多,楚寒今對著道童一笑,春風拂麵。便嫻熟地翻開了經文,手執靈器撥弄,閉上了眼默默誦讀經文。
越臨在院子裡打雜,袖子紮在手臂,剛趕了兩頭羊進圈,發縷貼在了耳鬢,渾身充斥著勞作之後熱騰騰的氣息。他走近,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往楚昭陽嘴裡塞。
楚昭陽一口咬進去,覺得好甜,便抬手扒拉他的手指,從掌心翻出幾顆蜜棗。
「天要黑了。」越臨說。
「有什麼異常嗎?」楚寒今想問有沒有可疑人等出現。
畢竟,如果真要殺盧少爺,再怎麼也得過來踩踩點。
越臨搖頭,有人喊:「越子,過來幫忙抬抬紙錢。」
語氣十分熟稔,顯然一下午跟他關係還混的不錯了。越臨將最後一顆棗送到楚昭陽嘴裡,拍了拍手:「我先過去了。」
「……」
楚寒今垂眼,手指覆上紙張翻到下一頁。
到傍晚時,盧少爺果然拉住他:「仙爺為家父祈福了一下午,也留下來吃頓飯吧?」
合情合理,楚寒今點頭:「那就打擾了。」
晚餐吃的不算豪華,但也算豐盛。在院子裡擺了幾張桌子,越臨跟楚寒今坐在一排,楚昭陽墊著腳快爬到桌上去了,屢屢被抱下來。
楚寒今剛往他嘴裡送了塊肉,餘光裡的牆頭上,倏忽閃過一道漆黑的身影。
楚寒今停下筷子,側頭,越臨端著酒杯,不出意料和他對視。
——有人來了。
其他人不似他倆敏銳,都在吃飯,盧少爺不住道謝:「謝謝各位,謝謝各位,沒有各位的幫助,今天真要忙不過來了!」
在桌麵之下,越臨跟楚寒今碰了碰手指。楚寒今道:「一會兒抓現行吧。」
越臨垂眼,也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各位,今天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辛苦大家一整天,該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吧。」盧少爺舉起一杯酒。
有人說:「你也休息!我看自從老盧出事,你都幾天幾夜沒合眼了,不要太難為自己。」
盧少爺苦笑:「我不能休息,今晚,還得給父親守靈。放心,我沒事兒的。」
左右的人點了點頭,都是親朋好友和一條街的街坊鄰居,吃完飯,其他人也在盧少爺的靈堂前坐了坐,但隨著夜色加深,紛紛起行離開了。
盧少爺一一送客,回院子裡看見楚寒今和越臨:「二位也回去休息吧?辛苦一天了,餘下的事我能應付得來。」
楚寒今找了個借口:「夜間誦咒,亦不能停。那位道童去休息,那就由在下來持咒好了。」
「這,未免太麻煩您……」
楚寒今眉眼仙姿,很有說服力,他便重重點了點頭:「謝謝仙爺。」
「不用謝,尊父出租院落,暫時收容在下和道侶,也還未曾答謝。」客氣一番後,楚寒今坐回了靈堂前,念咒誦讀。
盧少爺特意端來了茶水,禮節十分周全。
越臨便跟著在旁邊坐下。他懷裡抱著楚昭陽,小孩兒不能熬夜,趴在他懷裡兩手捏緊衣裳,很快就呼呼大睡過去。
夜深人靜,隻有法器時不時敲擊的響聲。
盧少爺跪在靈前,不間斷往銅盆裡燒紙錢。到子時,銅盆裡漆黑的餘燼突然騰起一股明火,躥得老高。
情形詭異,盧少爺臉色惶然,連忙磕頭:「父親,父親!是孩兒的錯,孩兒沒能給你報仇!」
他接二連三地磕頭,楚寒今看了一眼越臨。
越臨明白楚寒今的意思,將球球輕輕放到椅子裡。
圍牆上響起了烏鴉的叫聲,一團黑影停留,穿著長衣,像極了棺材裡的壽衣。盧少爺怔怔地看著圍牆上的黑影,喊:「是父親嗎?」
對方靜默不語。
氣氛十分詭異。
盧少爺得不到回應,被悲傷攝住了心魂,大步朝著黑影跑去。
黑影落到了地上,確實是穿著壽衣的人無疑,臉上籠罩著一層一層的黑氣。換作平時肯定有人大呼鬧鬼,可這盧少爺不懼神怪,膽子大,對著影子磕了幾個頭:「父親,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凶手是誰?」
黑影往門外走。
盧少爺站起身跟了上去,因跪得太久膝蓋軟跌了一跤,步伐跌跌撞撞。
楚寒今剛出聲提醒:「公子。」拿起桌上的佩劍準備追上去,牆頭卻又閃過另一道身影,似乎埋伏了挺久,發出一聲很淺的氣息。
此人非常隱蔽,楚寒今注意到了,那壽衣幻影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依然裝神弄鬼大步朝門外飄去。
不是他的同夥?
那這人是誰?
叛逃修士?
來不及細想,盧少爺跑得很快,頃刻間跑到了門口的照壁之後。
視野短暫被遮掩,楚寒今剛出門,聽到一聲慘叫:「啊——」
飛奔出去,黑影亮著一把雪白的尖刀,正要往盧少爺脖子處割。楚寒今的劍飛快釘過去,將對方兵器打落,鏗鏘一聲。
對方愣了兩秒,注目楚寒今。
楚寒今拈起一個擒賊的法決,對方立刻明白楚寒今是修士,驟然間劍光大盛,對撞的法決映亮了街道。
對方目的是殺盧少爺,同時不能暴露自己,此時劍法找找狠毒。楚寒今擋掉他好幾個殺招,單手扼他手腕,送出聲音:「你還不停下來!」
這一聲,讓這人手腳一頓,呆在原地。
與此同時,角落響起動靜:「殺人凶手抓到了!」
一個中氣十足的低音。那牆上的黑影跳了下來,將偽裝一扯,黑衣飄飄,赫然是城內叛逃修士的使君。
看到他那一瞬間,楚寒今手腕發麻,被這凶手拚命震開。
凶手額頭冷汗涔涔,調頭要逃走。
這能不逃?
情況擺明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有人故意蹲他!
他要走,那叛逃使君快步上前,一把扣住凶手遮臉的麵罩嘩啦撕扯開來,月光底下,正是鎮守修士申紀錯愕的臉。
「好啊,果然是你!」使君緊緊抓著他肩,出聲大吼,「殺人凶手抓住了!殺人凶手抓住了!」
他大聲叫嚷,不用說,目的便是喊出周圍百姓當場對峙。
申紀臉色慘白,實在掙脫不掉,眼看街道開燈出門的聲音越來越多,他猛地看向巷子內:「先生救我!」
他說話都快破音了;「先生救我!!」
楚寒今轉向巷道內,隻看到一道飄然離去的青衣,這一瞬間,楚寒今腦子裡一片空白,好像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
他抓住申紀的衣領:「那個人是誰?」
申紀要瘋了:「先生,先生……是他給我出的主意,他讓我殺人的!」
他跪了下身,滿臉頹然,像是從噩夢中清醒了過來,眼球灰白,下頜淌著冷汗。
舉著火把的百姓陸陸續續往這邊走來,衣衫不整,似乎剛睡醒。
楚寒今腦子裡飛快運轉,像是關節打通,囑咐越臨:「你把他倆都抓起來,先別公開凶手!」
越臨:「嗯?」
「盡快!我一會兒跟你解釋。」
說完,他腳尖點地,快步朝青衣離開的方向追去。
越臨磨了磨齒尖,側頭看向那位叛逃使君。那使君皺眉,對楚寒今的話頗感意外,「你能抓我?真是狂妄!」
不過話音剛落,就被一道咒印拍中月匈口,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越臨反手再打暈申紀,一手一個,挾著二人起身踏上牆壁,飛快離開了這條街道。
隻留下被動靜驚擾出門的百姓,舉著火把匯集在一起,不明所以地看著漆黑的街道。
-
巷道內漆黑幽深。
楚寒今點地飛奔,追尋那截消失的青衣。
他腦中澄明如鏡,先前不解的一切解釋得通了。鎮守修士怎麼敢如此膽大妄為、堂而皇之殺人?而叛逃修士又正好猜中凶手、冷眼看對方殺到這風暴的中心?
這一切巧合到令人詫異。
巧合太多,則證明這兩方沖突,一定有第三個人從中作梗。
而這個人就是白孤。
……至於白孤為什麼要攛掇他們起爭執,
幫助一群叛逃修士爭奪城池的占有權?
不可能。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他真正的目的隻有一個。
那就是引起暴亂。
鎮守修士殺人,城內百姓造反,投向叛逃修士那群魔修。此事如果廣泛傳播開來,榮枯道必然顏麵無存。他們為了保全自己的麵子,一定會派遣修士起兵征討遇水城。
這會形成一場戰爭。
沒錯。楚寒今想明白了。
先前他和越臨還在猜測,白孤和那位幕後真凶的目的無非就是重新洗牌修真界,再次分配資源,拉下榮枯道一家獨大的地位,加快此消彼長的速度。
那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在任何時候,想快速改變格局,日月換新天,莫過於開啟一場戰爭。
當年的恨碧之戰,一戰之後,遠山道沒落,其他五宗魁首慘死,榮枯道一家獨大。
現在他們故技重施,想把榮枯道重新拉入戰火之中。雖然正道和魔道局部摩擦不止,但到底算和平了十幾年,可戰爭這個惡魔一旦出世,不確定性的事件會大大增加,大可能綿延到其他宗門。
——他們,隻是為了重新攫取地位和名利。
至於這城中數萬百姓的性命,算什麼?
他們有家人,有父母長輩,還有愛的人,他們隻想好好地活著,可這麼樸素的願望,算什麼呢?
在權利的爭奪麵前,沒有任何一個人在意他們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他們隻想著自己,美曰其名大局。
楚寒今閉了閉眼,腦中閃過一幕情景。那是恨碧之戰時,娘親扌莫扌莫他的腦袋,神色凝重,叮囑旁人照顧好他。楚寒今坐在院子等,等著娘回來找他看螢火蟲。
可後來便是一路漂泊,輾轉千裡,再無音訊。直到後來,慕斂春臉色慘白地走到他麵前,哽著聲說,師尊和師娘都戰死了。
那時楚寒今尚且幼小,怔怔地聽著,望著遠方,有兩三天一個字都沒說。
……
為什麼,為什麼又想把戰爭這個惡魔放出籠子?
城中飛簷疊戶,夜色如墨,覆著一層清淡的月色。
深夜裡,所有人都睡了,背後的人聲越來越遠。
楚寒今腦中繁雜,燒起一張符紙,沿著靈氣燃燒的方向追索,前方出現了青衣的身影。
立於狹窄的巷弄之中,拿把骨骼細長的折扇,翩然站著,應該是特意等他。
「月照君。」白孤的聲音。
楚寒今赫然拔出長劍,劍光映亮了他斂著寒意的眉眼。
「又是你。」聲音從齒縫送出。
白孤嘆了聲氣:「我還想說,怎麼又是你,總壞我的事。」
「壞了你什麼事???」饒是楚寒今修養好,此時月匈口湧出一股怒火,「壞了你殺人的事?壞了你屠城的事?壞了你讓全城□□離子散的事?」
白孤麵露不解:「殺人的可是你們正道的人,害盧家妻離子散的也是你們正道的人,怎麼就怪到我身上了?真不明白。」
楚寒今跟他沒什麼好說的了,甚至厭惡到不想再宣戰,長劍挑起,對著他那張清白無辜的臉:「你今日如果慘死,是你罪有應得。」
「啊,怎麼又要殺我?」
楚寒今不語,劍身泛出一陣蒼藍色的紋路,注入真氣後,刃口騰出藍白的光焰,威勢駭人!
「好真氣。」
白孤連連贊嘆,後退道:「打架不是我的強項。」
他尾調拖長,頓了頓,道:「阿宛,交給你了。」
背後冒出一道陰寒的風。
楚寒今驀地回頭,看見一道漆黑高大的身影。
夜裡太黑,看不太清楚,對方的臉也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
楚寒今揮出一道劍氣,光芒糾纏,對方提劍格擋,鏗鏘攔上這一瞬楚寒今眼睛一睜,劍插在地上,殺氣騰騰地看著對方!
這是末法道的劍術!
末法道劍術高明,擅使兵器,這一招乃是在避難所時末法道的管教教給他們的。當年戰亂時期,情況情急,六宗繼承人的管教師父都是六宗高手,當時提議互相公開某些秘術。
因此楚寒今雖為遠山道的人,這招卻也會。
看來眼前這人正是白孤的盟友無疑。
不僅為正道,還是當年那一小撮核心繼承人之一。
是誰?
楚寒今腦子裡閃過了流明,負陰君,抱陽君……
他猜不到,質問:「你到底是誰?」
對方一言不發。
楚寒今怒了:「為什麼!」
對方的臉在黑暗中。
漆黑,陰沉,漠然。
楚寒今停劍召出咒術,夜空被澄淨的光芒映亮,旋轉的圓環朝對方縛去,對方閃身躲開,握著劍柄立於月光之下,看他的目光有短暫的沉默。
「阿宛,你這是舍不得了嗎?」白孤突然出聲。
對話讓場麵暫停片刻。
「別舍不得,如果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該死的就是你了。」
對方還站著沒動,白孤神色溫柔,道:「我幫你下決定吧。」扇子張開,一道符文拍在地表,漆黑纏繞之中,湧出兩條蕭索的冤屍。
琴魔白衣飄然,閉目不語,刀宗橫刀立馬,威勢逼人,看起來跟活人沒什麼區別,唯獨一動不動宛如傀儡。他們臉色死灰,額頭一道赤色流紋,頸後是三勾玉的高階傀儡咒。
這是天葬坑起事開端。
白孤攤了牌,便叫他:「阿宛,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再不殺他,事情隻會越來越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