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葬(2 / 2)
又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丟糧還糧理所應當!老子樂意。」
呂玉仙幽暗的雙眼穿透黑夜望著房梁。樓上是熟睡的孩子們,她忽然有了說服丈夫的支撐點。呂玉仙換了一種稍緩和一些的語氣。呂玉仙:
「中華,其實小人不小人的對於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說,我們難得去深入了解。到底誰的觀點正確、誰的觀點錯誤,你我暫且不論,不過眼下是龍占權得勢了,我們跟著他,這就是現實人的生存前提。」
又說:「再說了,他對我還不錯,選擇一個大的保護傘是人求生存的共同天性。為了我們的家,為了樓上熟睡的孩子,我勸你脫離那邊,來參加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賈中華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賈中華:
「修想!」感覺心裡還是有一口火氣憋哽住。又說:
「是他龍占權讓你來動員我的吧?你讓他死了這條賊心,與那種欺男霸女的流氓為伍,老子寧願去死!」
呂玉仙:「別嚷!不知道孩子們睡了嗎?」
賈中華一把掀開被子,將枕頭被子一抱,向外屋走去。
兩股氣流對立,麵對分離立場,麵對雲交四團迅速形成的「炮」與「八」,這並不是每個家庭必須麵臨對立的選擇。當然,也有保持中立不想被卷入者。但每每被選擇時,卻也放棄雲交四團這塊土壤選擇躲避返回老家。
對於賈中華來說,他先前因放糧食一事受到過處分,後來又因妻子鬧到車隊的書信風波,順理成章,他被推到了被動一派之列。而對立派則是由雲交四團總一位科長——龍占權發動的。由此,龍占權迅速掌控了主動權成為了雲交四團的總指揮。呂玉仙之所以選擇龍占權,一則是大勢所趨,二則是跟著當權者有可能今後轉正啥的有利可圖。
賈中華一意孤行不聽勸告。呂玉仙異常惱火。又到衛校找了和陳倉商量。和陳倉認為賈中華完全不看時勢,此乃愚夫也。呂玉仙尋求妙計。和陳倉主張以大字報揭露當年偷支援越南兄弟糧食的事件來逼迫結盟。
這樣,一張控訴男盜女娼的大字報張貼在了靖城康橋坡街道兩旁。
話說,安瓊仙早年念書考取了靖城農校。畢業後又派往省城學習,返回會便做「滴答滴……」工作。之後,又組織了靖城知識青年團工作,又調氣象站。
這天趕巧。安瓊仙途經康橋路段。但見控訴人「呂玉仙」三字便給鎮住。原來,呂玉仙正是她未曾謀麵的堂妹。
你道一個「呂」姓,一個「安」姓,又何來的堂姐妹一說?
原來,安瓊仙的父親是呂開璐同同母異父的二哥。後來,由於母親改嫁,家中落陷,便落腳在良縣安家營招親。呂玉仙家居住在良縣時,大伯不時肩挑竹箕一路撿糞蛋到家裡,吃下一碗白米飯後,晚上才返回。就是在這樣一起二來中,安瓊仙聽到父親提及。
安瓊仙打量「呂玉仙」的大名,隻覺得愚昧跟風不見得是好事。其實,安瓊仙也是受沖擊的一方。再分析當權派叫囂的氣焰,便主觀推斷,接下來有可能會更難以應對。今日得見夫妻反目,安瓊仙更確定。
這天回到家中,安瓊仙和丈夫一番商定,便請長假到李文斌老家天津避難。
二人回來,父母是一半歡喜一半憂。歡喜的是,自從二兒子念書畢業分配到雲南後,又娶了媳婦,這還頭一次見麵;憂的卻是,忽然添增人口,糧食卻不知道該向哪裡去弄。
其實,李家是早脫離出農村的家庭。李文斌的父親李天河還在孩童時候,就到城裡做了一個綢布莊的學徒。因為勤勞聰明好學,被提升做賬房,說話辦事,漸漸有了些分量。後來,綢布店老板將兒子送到rb留學。返回後卻當了rb人的翻譯。
李天河本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後來,有了積蓄,幫助父母在農村置地建房。
新舊交替,李文斌爺爺奶奶成分富農。曾與漢奸共屋簷,這成為了李天河隱蔽怕揭開的隱痛。雖說,當年他除了管理賬目並沒有為其乾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但對於一個聲名狼藉的大漢奸來說,隻怕近墨者受到牽連。因了小心翼翼,苟且做人。
李天河生了四個兒子,長子李文軒在大連工作安家;李文斌是次子;老三李文豪就在天津運輸公司;最小的幺兒李文鑫到了遼寧紡織廠工作。
李天河與所有中國式父親一樣,抱著望子成龍的美好心願,因了將孩子們入學念書提到了一個顯著位置。兒子們長大後從學校走向工作崗位,雖然不是顯赫的什麼部門,但同比沒知識的人來說,李天河也是心滿意足。
忽然風暴無定。李天河更是唯唯諾諾。謹守獨處。從不與鄰居議長短。忽然天降李文斌夫妻。這才明白雲南形式。切是憂心忡忡。
話說,李文豪雖然在運輸公司工作,卻安然無恙。怎道是天外天?卻得源於機靈的頭腦。工作之初,李文斌在表格填寫時揣摩。考慮爺爺奶奶富農成分,這富農卻是由父親支撐出來的,因了在填寫父親成分時注明——富農;而李文豪填寫為——店員。一母同胞,一隻筆落下,命運截然異樣。當然,李天河出了誇獎三兒子腦子靈活外,卻也一再囑咐,必須夾起尾巴做人。
李文豪的妻子趙文君卻沒有工作。這樣,便每天便騎了三輪車由農村拉上蔬菜來販賣。也可安家度日。安瓊仙打量,便也加入進去。
李文斌夫妻到來,且又跟隨販賣小菜。李天河的心思更重了。幾天琢磨。憂心忡忡。擔憂近墨者黑被揭露出來。的確,貨幣在通常情況下可以生存,卻在特定情況下淪為無聲的佐證。李天河在綢布莊時,早已累積下一些金條,一直暗藏於床鋪下方。讓李天河一直憂心忡忡的正是這些「地雷」。他擔心一旦被查出,牽扯出來自己曾經在漢奸的綢布店經營。左思右想,連續幾夜的輾轉難眠。便取出金條。月黑風高。李天河叫喚李文豪、李文斌抬到河邊扔下。隨著「撲通……!」一聲響起,水花飛濺,猶如魔術般變幻的水平麵黑沉密合。水麵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仿佛沒有發生一般。李天河的心這才安下。
南關村外一座綠草茵茵的小山丘。王秋蓮帶著四個孩子久久跪在一座新墳前。風兒刮得「嗚呼……嗚……呼……」陣陣吼叫,淩亂的秀發忽東忽西掃向臉龐,王秋蓮仍是呆呆注視著眼前那堆新土包兒。
賀文冰:「媽媽,我們不是要給爸爸送些錢紙嗎?」
王秋蓮:「哦……」一聲回過神來,忙從地上抓過一個軍用挎包,取出一摞厚厚的紙錢劃了一根火柴用手掌擋住風。賀文冰忙拿來紙錢點燃放到墳地前。王秋蓮三張一遝放在火焰上焚化。王秋蓮口中念叨著:
「賀羊啊,我們給你送錢紙來了,希望你在那邊保福保佑,保佑我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保佑你的兒女們長大成人成材……」
賀文冰:「媽媽,我父親為何取賀羊這個名字,我咋感覺怪怪的?」
稍猶豫幾秒。王秋蓮:
「你爸的父母死得早,為了安葬父母,很小他就賣身到賀財主家做了長工。由於父母死時他還小,他們姓啥他都不曉得,一個放羊娃,便隨賀財主姓了賀。他既然是放羊娃,財主便叫他賀羊了。」
賀文冰:「那這麼說,我們都是跟著賀財主而姓?」
賀文清一聽便起了哄。賀文清:
「我不要跟著賀財主姓,我不要跟著賀財主姓!」
王秋蓮:「那就跟著媽媽姓『王』吧?」
賀文玉拍著小手跳了起來:「哦……我跟媽媽姓了!哦……我跟媽媽姓了!」
賀文冰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賀文冰:
「咦,媽媽,我曾經不是聽你說過,外祖母是改嫁了後夫,而你小時候又被外祖母改了跟隨『後』外公姓的?」
賀文清:「是啊媽媽,原來也聽你說過,你跟我二姨小時候很苦,常常受繼父虐待。我們才不跟他姓呢!」
賀羊的忽然離世,對於王秋蓮來說,無疑是她命運最殘酷的打擊。因而,她早迷糊了這些瑣事。女兒提及,她恍然才記起自己幼年遭受的苦難。仿佛就像飄淡在遙遠歲月屋頂上空的炊煙,令她感覺已是依稀。盡管依稀,但那淡淡夾裹而至的哀愁還是讓她從心底傳來一陣顫栗。又一陣風兒飄飛著她額頭前淩亂的劉海。她伸手將劉海攏向夾針,稍遲疑輕輕嘆出:
「唉……,我看這樣,你們父親死得好慘,最後浸在藥池。隻將媽媽的姓氏『王』姓泡水,你們就姓『汪』吧?這也能紀念你們過世的父親,正好也隨了外婆姓汪。」
賀文清:「好啊,好啊!那我就叫汪文清了?」
「那我是叫汪文玉嗎,媽媽?」賀文玉拉著王秋蓮的手問道。
王秋蓮:「是,我家小文玉就叫汪文玉了。」
汪文玉拍手叫道:「歐……我有新名字了,歐……我有新名字了……!」
王秋蓮打量著嬉笑的孩子在心底傷感:
「唉……!真是年少不諳世事,剛把父親葬上山,墳頭都還沒長出草,童顏便又回到了臉上了。」王秋蓮包含淚眼的瞳仁裡暗雜著一縷慘淡復雜的情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