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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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鼻子就好使。

確切而言,是好使過頭了。

每次家裡的親戚參加完白事回來,我都會捂著鼻子遠遠地躲開。他們從喪宴上打包回來的飯菜,無論多麼豐盛,更是碰都不碰一下,在旁邊看著二弟一個人狼吞虎咽。

二弟是個「唐寶」,腦子不靈光,胃口卻很大,平常喜歡不分場合地做鬼臉,母親說這種習慣是「病理性」的模仿,不知跟誰學來的。

他圓亮的小眼睛裡永遠是一副懵懂的神情,一邊啃著油雞腿,一邊口齒不清地問我:

「哥,你咋不吃?」

「不想吃。」

「為啥?」

「有味兒。」

「啥味兒?」

「說不清。就是有味兒。」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人味」。我這麼說對逝者並無不敬之意,但那股味道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並且不盡相同,因人而異。

若逝者為嬰孩,那味道聞起來便類似變質的牛乳;年輕女性有如蘭花與檀香的混合,年逾古稀的老者則類似發酵過的木屑···

所有參加葬禮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沾染逝者的味道。但它們有一點是相同的:這些味道都帶著一股森森的冷意,如同強效薄荷糖般寒涼入骨,卻毫無薄荷的清新感。

年紀稍長後,我更是能憑借每人身上那股味道的輕重和留存時間判斷出他們在喪禮現場待了多久。誰是為死者徹夜守靈的近親,誰是搭完禮略坐坐就直接離去的賓朋,誰是主家雇來打半日下手的師傅···吸吸鼻子的功夫,我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小時候,聽村裡的老人們講過不少陰陽眼的傳聞,說是有的人生來就能看到鬼魂等超自然現象。我當時就想,這麼說來自己算不算是「陰陽鼻」呢?

我對母親說起這件事時,她最開始還以為我在開玩笑。看到我無比認真的表情,聽著我越發具體的描述,她臉色逐漸凝重起來。放下手裡的活計,慌慌地跑過來捧起我的臉,像沒見過我似的仔細打量著,聲音近乎哀求:

「兒啊你可別嚇唬媽!你弟弟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出點什麼事,媽可真活不了了···」

看著母親焦灼的神情,我沉默片刻,擠出一個故作頑皮的笑容:

「我跟你開玩笑呢!哈哈,有被嚇到吧?」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人說起自己這項「特異功能」。

初一的夏天,我陪母親去縣醫院給常年臥床的奶奶取藥。那時家裡剛搬進縣城不久,買了一輛小汽車。

我們駛進住院部的地下車庫時,我突然感覺一股前所未有的難聞氣味撲麵而來,瞬間灌滿了月匈膛,連眼睛都熏得發疼。我感覺自己吞下了一塊冰坨,一塊在血液的腥澀和肉體朽爛的腐臭中泡透了的冰坨。

我甚至都忍不到母親停好車,就扒在車窗上劇烈地嘔吐起來。後來我才知道,與那座地下車庫兩牆之隔的地方,就是醫院的太平間。

上百具新舊屍首每日的中轉、匯集、寄存之地,經年累月所積聚的那股至陰極寒的死亡氣息,又豈是幾道鋼筋鐵骨所能隔阻。

隻是這股可怕的味道早已超出了正常人嗅覺感知的能力範圍,如同肉眼無法識別的X射線,如此隱秘又如此強烈。

有時候,很多人類無法感知到的東西,隻能說明我們這個物種自身的局限性和造物主的偉大,而並不能成為我們否認其存在的依憑。

我人生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如何將自己這項特異功能「物盡其用」,是在十四歲那年。

當時鄰市發生了一起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惡性案件,死者是一個距預產期不足半月的年輕孕婦,可謂一屍兩命。司機在深夜撞完人後為了給自己爭取逃亡時間,還喪盡天良地將受害人扔進了路邊灌田用的水渠。

那幾日,周圍十幾個縣市都為此事物議沸騰。肇事者的肖像和他駕駛的那輛紅色越野車照片被貼滿大街小巷,懸賞通緝令每日都在各大媒體上定時滾動播放。

看著新聞裡車禍現場照片上層層疊疊的馬賽克和悲痛欲絕的受害者家屬,涉世未深的我心頭也是一陣唏噓。二弟哪裡懂得這些,在旁邊吐著舌頭做鬼臉。我知道他是看到我表情陰鬱,想逗我玩哄我開心,隻得搪塞地笑了笑。

二弟隻比我晚出生一年,但父母說他的世界永遠都停留在四、五歲。唐氏兒雖然智商低下,但心地善良。小時候,我跟著同村其他幾個男孩子一起打井水灌螞蟻洞玩,二弟拗不過我們,他就拿小樹枝當「救生艇」,跟在我們後麵一隻一隻地救螞蟻。

那是距離這場車禍發生後半個月左右。周末,家裡開的雜貨店新進了一批飲料,父親喊我去店裡幫忙擺貨。當時正當盛夏,父親打掃倉房,二弟在店門口鏟土玩,我一個人在貨架間忙碌。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鼻翼本能般地一抽——各色副食、商品的琳琅氣味中,驀然闖入了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味道。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身後一個沙啞的男聲猝然響起:

「老板,有K牌煙嗎?給我拿兩包。」

我轉過身,發現來人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他一邊說一邊往店裡走了幾步,那股味道又加重了,我被刺激得忍不住一陣咳嗽——那是什麼味啊!

在森涼透骨的底味之外,混雜著泥土,雨水,瀝青,汗酸,青草,腥甜的血液,還有···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比其他元素更有質感、更加濃烈,猶如致命的毒液和未加稀釋的強酸,讓聞到的人汗顏心悸。這股味道深深附著在男人全身每一寸皮膚上、每一個毛孔裡,仿佛一輩子都甩不掉,洗不淨。

「不好意思,我是幫忙的,不太清楚···」

我回頭呼喚父親,一邊遲疑地扌莫了扌莫自己的鼻子。

隨著嗅覺細胞的急速運作,我的大腦也開始飛快運轉,開始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來人。

男子的裝束十分詭異:火傘高張的季節,他卻穿著長褲長袖,一頂棒球帽壓的很低,還戴著口罩,手裡煩躁地搖弄著一把車鑰匙,靠在櫃台上不住地朝街道上張望,一輛沒熄火的黑色越野車敞著門停在店門前。

「不能快點兒啊老板?我很急哎。」

「馬上,馬上了。」

我轉過頭,正好與那雙棒球帽下的眼睛四目相接。帽沿也遮不住的高聳眉弓和那雙有些斜視的三角眼越看越熟悉,再加上身上那股可怕的「體味」,讓我心中有了九分把握。他似乎也有所察覺,趕緊避開了我的目光。

就在這時,二弟揮舞著玩具鏟傻笑著地走進來,指著門口對我說:

「哥,看。黑車車,會流血。」

我心下一驚,與男人幾乎同時反應過來。他恨恨地罵一句,推開二弟沖進了車裡。我顧不上攙扶二弟,一個箭步抓起櫃台上的固定電話,摁下了「110」。

之後,警方根據我提供的線索緊急布控,在距離雜貨店五、六公裡的地方將那個肇事司機抓獲歸案。

原來這隻老狐狸為避風頭,逃竄期間竟然將紅色越野車漆成了黑色,並換了假牌照。那天他本來準備買完煙就直接上高速,逃往外省。

拿到警方獎勵的賞金後,我央求父親給二弟買了輛嶄新的玩具越野車。

「老弟你記住,以後不可以再拿鏟鏟劃別人家的車子了哦。」

「嗯,記住了。哥,我錯了。」

「不,這次,你沒錯。」

那次經歷之後,那股如同劇毒強酸般令人聞之心悸的「凶手味」令我久久難忘,它已然難以通過科學角度去解釋。

依照我個人的揣測,這股味道,應該是枉死者執念的一種超自然載體。

所謂「物不平則鳴」,這些受害人壽數未到卻猝然夭亡,肉體雖逝但魂魄難安。他們無處安放的恨意與冤情凝而不散,聚而無形,最終化為一股特殊的氣味,如影隨形地附著在加害自己的人身上,變成其永生難以擺脫的「罪惡標簽」。

比如這個司機,從他肇事當日算起及至歸案時,已經半月有餘,他身上的味道卻依然如此濃重。按我以往的經驗,若是參加白事或清明祭掃的親友,身上沾染的逝者氣息頂多隻需小半日或洗個澡的功夫就會消散殆盡,斷不會如此持久而強烈。

自己與生俱來的這項超能力,如同一份重如泰山的使命,讓我無法再對嗅到的種種罪惡與陰謀保持沉默,做一個洞察真相而緘口不言,坐視那些不法之徒顛倒黑白、逍遙法外的旁觀者。

但那時的我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然會將自己這項特異功能用在至親骨肉身上。

那是我大學畢業後,入職的第五個年頭。

九月,白露將至,風候轉涼。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走進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手機的震動鈴聲便嗡然響起,居然是從不在我上班時間來電的母親——

「快回來!你弟他···出大事了。」

電話裡母親不願細說,直到晌午時分,我以最快的速度驅車趕回鄰縣的老家後,才從父母和幾個親朋七嘴八舌的敘述裡大致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事情要從年前說起。年前,在當地殘聯和企業的幫助下,二弟及社區內十數名殘障人士獲得了「愛心崗」,他被分派到我家雜貨鋪街對麵的小區,成了一名保潔員。

這份工作收入雖然不多,但每日隻需要負責小區停車場及附近一小片區域的日常灑掃,工作輕鬆,離家又近。二弟乾得很起勁,大半年來從沒出過什麼差錯。

直到前日,天色擦黑時,幾個在小區裡散步的街坊突然看見二弟遠遠地拖著一個形似拖把的物體,蹣跚地往這邊走來,便想上前搭把手。走近一看,魂兒都嚇飛了:

二弟拖在身後的,是一具身著白衣,長發覆麵的女屍!

據說當時二弟神情恍惚,身上血汙斑駁,雙手攥著屍體的腳踝,像攥著拖把的手柄,將它一路拖行至此,一條又長又粗的血跡歪歪扭扭地跟在身後。

警方到場後,見二弟的情況特殊,說話語無倫次,於是在通知我父母後,便先行將他帶回了警局。根據血跡的走向,案發現場很快就被鎖定:小區西南角的一座小涼亭。

因為二弟屬於重度智力障礙人士,沒有民事行為能力,而且語言表達水平十分有限,所以他的供述不具備法律效力,本人也不符合拘留條件。

警方雖然把他列為主要嫌疑人,但並沒有正式錄口供,而是在谘詢了相關的醫學專家後,判定二弟因具有潛在暴力傾向,暫時將他移送至本縣的精神病院看顧約束。

直到二弟坐進警車時,父母都以為隻要去派出所三言兩語跟警察解釋清楚,二弟就能回家了。當時他們體念我工作繁忙,並未將此事告知。二弟被帶走後,警方曾去他平時午休的物業休息室和家中進行了簡單的搜查,但並沒有什麼發現。

當爹娘的最了解自己的兒子,要說二弟這樣一個性格柔弱、交際圈小得可憐的殘障人士會跟「凶殺」和「暴力傾向」等字眼扯上關係,簡直是無稽之談。但他們最後等來的,卻是二弟被精神衛生中心接走的消息。

父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徹底慌了神,趕緊將我喚回。

「咱們家最近到底是怎麼了···前些天店裡剛遭了賊,現在你弟又出了這事···」

我為母親揩去眼角的淚水,皺眉道:

「店裡丟東西了?啥時候的事,咋不告訴我呢?」

「別聽你媽咋呼。就是上個禮拜,雜貨店的卷簾門夜裡被人給弄壞了,店裡和倉房被翻得亂七八糟。我清點了一遍,倒是啥也沒丟,就想著俺倆自己收拾好得了,別讓你跟著擔心。警察都說了不像是盜竊,八成是哪個後生耍酒瘋吧。」

我鬆了一口氣:「家裡人沒事就好。」

為了二弟上班方便,父親在雜貨鋪的倉房裡安了一張簡易床。冬季來臨前,二弟每天下工後就直接在店裡過夜。還好事發那天,他碰巧和父親去外地走親戚了,不然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跟著父母來到當地派出所後,我進一步了解到,案發地那座廢棄涼亭及周圍的灌木林位於小區裡的監控盲區,警方雖然無法通過視頻直接還原事件真相,但是據他們已經掌握的情況,二弟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因為此案仍在偵辦階段,更多的具體信息警方都不便公開。在案件尚未偵破前,為了避免二弟對社會造成危害,將他交由專門的醫療機構監督管治是題中應有之義。

從公安局出來後,我和父母又驅車趕往縣精神病醫院,想盡快見到二弟。然而,院方卻拒絕了我們的探視,理由是病人初來乍到,待心理狀態穩定後才可安排家屬會麵。

「我是他哥,您就讓我一個人進去,遠遠地看一眼,他甚至都不會知道我來過。」

就讓我遠遠地聞一聞,我在心裡說。

主班護士架不住我再三央求,終於將我領至一間工娛療室的後門。她推開門,囑咐我不許出聲,就站在原地往裡瞅。

房間內,幾個身著病號服的患者正在護工的監視下分坐在靠椅上看電視,另有一些聚在桌台前塗鴉、疊紙。那個最讓我牽掛的身影,正獨自呆呆地坐在靠窗的角落裡,我隻能看清他的側臉。

我看到陽光灑在他那袖珍的有些畸形的五官上,還是一副大夢初醒般的懵懂神情。我不禁回想起與二弟最後一次分別時的情景。

那是兩個星期前,我去他上班的小區帶他去附近的麵館吃午飯。他穿著去年過生日時我給他買的那件藍色棉夾克,一邊吸溜拉麵,一邊從兜裡掏出一個東西遞了過來。

「哥,我拾的,你拿著。」

我低頭接過那個黑乎乎的小玩意,仔細一看,是個做工十分精致的銀灰色翻蓋打火機,上麵還連著個鋼絲小環,想必是從鑰匙鏈上掉落的。

「從哪拾的?停車場?」

二弟傻笑著點點頭:「人前麵走,我後麵拾。」

「你還記得人家長啥樣嗎?」

「嗯。」

「哥不抽煙,沒處用。你揣著吧,下次再見著了,就給人家還回去。以後撿到東西都要記得還給人家哦。」

二弟吐出舌頭,有些不情願地做了個鬼臉,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離開精神病院時,我心中已經有了底:那間療室裡除了充斥著各種患者的體味和消毒劑的味道外,毫無異常。

我二弟,真的沒殺人。

如此說來,警方何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認定他具有「重大嫌疑」,甚至暫時剝奪了他的人身自由?

二弟本身是智力障礙者,有異於常人的表現和行為也可以理解,所以單憑其拖曳死者的行為,並不能斷定他實施了犯罪;而那座涼亭周圍是監控盲區,受害者被街坊們發現時已經死亡,並沒有人親眼目睹案發經過,指認二弟為凶手;

如此看來,隻剩下一種可能——警方在案發後很快就找到了某些能夠將二弟與此案聯係起來的關鍵性物證。

想到警方之前搜查小區的物業休息室和我父母家裡時並沒有什麼異常,那這證據又是在哪裡發現的?它到底是什麼呢?

二弟當然是無辜的。但這個謎底的揭曉,帶來的是更多的謎題。

從現在起,為了讓二弟早日回家,我要獨力進行這場殺人案的調查。用自己已經知曉的一個真相,去探尋它背後的另一個真相。

回家後,我先向單位告假,然後安撫好父母,跟妻子打電話說自己要去外地出差幾日。我的本職工作平常出差就很頻繁,所以她未多想。

次日,調查開始了。為了能夠更全麵地了解案發時的具體情況,我準備先從目擊者這個方向入手。

在案發小區裡經過一整天的探問與奔波,我終於將最先趕到現場的那幾位街坊聚齊,將他們請至附近的茶樓小坐。眾人當麵會談不但能互相補充,將當時的情況還原得更為完整,大家在哪些細節上彼此若有所出入,也可直接分證明白。

善惡之辨,有時不僅在法理,更在人心。雖說警方的懷疑是合理的,但街坊鄰居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據他們說,二弟來小區這大半年對工作一直很盡責,待人也熱心和善,小區裡的許多孩童都喜歡跟他玩。

現在他無端牽連進這樣一起轟動全城的凶殺案,大家都感到難以置信,十分同情我們家的遭遇。此刻毋庸刻意發問,幾位街坊你一言我一語之間,就解答了我心中很多沒出口的疑問。

「···死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好像姓陸,一個人在咱小區租房住,聽說剛搬來半個月左右。」

「我還見過幾回呢,挺秀氣的。聽沈姐說,她陪客戶去禦足坊的時候見過這人,好像是在那兒當技師。」

「在那種地方上班,接觸的人可不就雜了去了!」

「這閨女當時死得特慘,月匈口倆血窟窿,老瘮人了。老牟膽子大,當時你弟把她拖過來的時候,他就趕緊過去試試人還有沒有氣兒。」

「俺湊跟前一看,那女的手和臉都還熱乎著呢,但撥開頭發一看,唉!瞳孔都散了。」

「···警戒線剛拉起來不久,警犬就被牽過去了,沒一會兒就開始沖旁邊的灌木叢叫喚。」

「···那狗沒刨幾下,有個藍大褂就蹲下來,把一個黑漆漆、直條條的東西拾起來湊路燈底下看,那玩意兒還反光···然後裝進小袋子裡,上麵好像還沾了血····」

「什麼藍大褂?那叫法醫!」

「···後來警察越來越多,把警戒線往外擴了一大圈,我們站在前麵看的人都被攆走了。」

我沉吟片刻,追問道:「我二弟被警察帶走前,有說過些什麼嗎?」

「當時你弟他可能還沒鬧清楚咋回事哩,支支吾吾說要去醫院。當時他滿身是血,也不知是從那女的身上沾來的,還是哪兒受傷了。」

「我問他那女孩是誰,他說不認識。」

「老牟還問他為啥不在停車場上班,跑這來乾嗎?他說是莊婆婆的人讓他來涼亭等著,要和他一起抓什麼蟲子,其他就沒啥了。」

「咱們這片兒從來也沒聽說過有姓莊的人呀!」

「那個破涼亭真他麼晦氣,邪門的事兒沒完沒了,不如直接拆了算逑!」

「誰說不是呢!前年鄰省的那起連環失蹤案還沒破,現在又出了這事兒···」

這場「茶會」散了以後,我將眾人送至小區門口,正準備開車離開,那位姓牟的老伯又去而復返:

「對了,你弟跟死的那個女的之前好像在停車場那兒鬧過點別扭。詳細的我也不清楚,我也是聽別人傳的。」

回家後,我將眾人談話中與案件相關的主要信息以關鍵詞的形式記錄下來,筆尖停下以後許久,我的腦細胞還在飛速運轉:

第一,禦足坊是一家高檔足浴城,位於縣城北,從地圖上看距離案發小區有十五公裡左右,死者如果真的在那裡工作,為何要租住在這麼遠的地方?

第二,死者剛搬入案發小區不久,就慘遭殺身之禍,難道真的隻是因為時運不濟?此外,她為何會在那天出現在西南角那座陰森偏僻的涼亭?會是去那裡見什麼人嗎?

白天在小區走訪時,我去過那個地方。那座亭子距最近的單元樓也有約兩百米之遙,四圍藤蔓環生、灌木瘋長,渾似一處與世隔絕的山洞。

因為警方的封鎖線還沒有撤,我無法靠近。聽居民們說,社區基建改造後,在正門附近新建了一座設備齊全的口袋公園,去小涼亭那裡的人越來越少。

數月前,小區的一個業主因失戀在亭子裡懸梁自盡後,那個角落更是鮮有造訪者。有好事的居民看不慣那裡雜草蔓生的淩亂景象,向居委會反映,於是物業公司便派一個綠化工人稍作打理。

不料事後,此人逢人便說自己乾活時在亭子裡碰見了不乾淨的東西,惹得小區內流言紛雜,本就幽僻的西南角從此徹底變成了一處令人敬而遠之的「禁地」。

第三,據牟伯說,他發現二弟和女屍時,屍體溫熱尚存。那麼是否能通過這一點,大致確定死者的遇害時間?我想起自己大學時對床室友的爺爺退休前就是法醫,於是立即拜托他代為谘詢。

老爺子詳細問了死者的大致年齡、穿著和當地氣溫等相關信息後,推斷死亡時間至多不超過兩小時。換言之,我二弟與死者和凶手在案發前兩小時內,都曾經去過那座小涼亭。

第四,街坊們看到的那個反光、沾血的物件,應該是某種金屬所製的利器。既然它被警方當成證物帶走了,很可能就是凶手作案時使用的凶器。它被警犬幾下從土裡刨出來,表明先前是被掩埋在案發現場旁邊的土層裡,但埋得很淺。

讓警方認定他具有重大嫌疑的,難道會是這個東西嗎?調查至此,我覺得二弟被人陷害的可能性越來越大,而找出那個指使他在案發時段前往小涼亭的「莊婆婆」,就是下一步調查的突破口。

據父親說,二弟每日的活動範圍很小很固定,即便不工作時也一直待在停車場裡,坐在角落獨自玩耍,一邊觀察進出的車輛和行人。

二弟不會用手機,所以他口中那個可疑的「莊婆婆」要想跟他搭上話,很可能也在停車場一帶出現過。我在小區裡多方打聽之下,發現從來沒人見過或聽說過有哪一戶姓莊的人家,隻得轉而去停車場的監控錄像中尋找線索。

小區的停車場實現了監控全覆蓋,共有八個錄像點位,像素都十分清晰。我以追尋遺失物品為由,在保安的陪伴下,開始一幀幀回看從案發時間往前二弟出現過的所有監控畫麵。期間,我向他打聽起二弟與死者曾發生沖突的傳言。

「真事兒。好像是上周末吧,人家小姑娘從這兒過,他跟在後麵撩人家裙底,人家罵他耍流氓。當時我過去勸和了幾句,你弟這個情況本來也挺特殊,這事兒就過去了。小姑娘挺講理的,沒多說啥。前幾天警察也找我問過這事。」

我不禁一怔:二弟他的世界永遠停留在四、五歲,對「性」根本沒有任何概念啊!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難道警方將這當成他的「作案動機」了嗎?

我還記得去年我帶二弟去鄰市的公園看演出,他對著台上的一個美女癡癡傻笑,當時我還逗他:

「姐姐漂亮嗎?」

「漂亮。」

「哪兒漂亮?」

「她頭上,有隻蜻蜓!」

眼見為實,我又央求保安調出了上周末那個時段的監控。監控從正前方的角度清晰地拍下了事情的經過。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者的樣貌。那是個身材姣好的年輕女孩,穿著一身旗袍式白色連衣裙,東張西望地走進鏡頭。她在一輛出租車旁停下腳步,俯下身,似乎在認真地看什麼東西。

這時,坐在近旁角落裡的二弟突然彎著月要來到她身後,伸手撩起了女孩的裙角。女孩察覺後,回身推了他一把。

錄像全程沒有聲音,看樣子女孩應該是斥責了二弟。隻見他有些慌亂地將右手放回了上身藍色夾克的口袋裡。

一切都如保安所言。我望著監控中的二弟,一股陌生感掠過心頭。

我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慮,重新倒回去查找「莊婆婆」的身影。排查到案發當日上午九點左右時,終於有了重要發現。

一個圍著頭巾、拄著拐杖的身影慢慢走進了畫麵中,從動作和裝束來看應該是位年邁的女性。她徑直走到二弟旁邊,好像與他交談了幾句,然後就離開了,月要間一個輕飄飄的深色挎包隨著步伐來回晃動。

因為頭巾的遮擋,錄像全程都未能拍到她麵部的清晰畫麵。她會是那個神秘的莊婆婆嗎?

為了追蹤此人離開停車場後的行動軌跡,我又托故前往小區的監控中心查看停車場附近其他地點的監控錄像。監控中心的管理員吳叔與父親是老相識,他為我大開方便之門。

這座停車場南麵毗鄰位於小區正中心的口袋公園,根據監控顯示,老人離開停車場後,最終消失在了公園的公廁裡。

但是一直等到當天晚上公廁關門落鎖,我把眼睛都盯直了,在進出公廁的所有男女老少中,卻再也沒尋覓到她走出來的身影,這個老婆婆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傍晚,我揉著酸痛的眼睛回到父母家中。目前為止最有價值的一條線索就此中斷,調查仿佛又回到了原點。難道是我回看錄像的時候錯過了什麼嗎?

一陣手機鈴聲兀然響起,是我六歲的女兒。

「爸爸,我已經開始想你啦!」

「爸爸也想你哦,在家要聽媽媽話。」

「你出差的地方好玩嗎?」

「好玩,下次帶你一起來。」

「那我們把叔叔也帶上吧,他總是一個人。」

我眼眶一熱:「好,把叔叔也帶上。」

聽女兒絮絮地嘮著家常,我心中的抑鬱疏解了不少。

掛斷電話前,我們像往常一樣互道晚安,女兒依依不舍地撒嬌道:

「我在家等你回來噢!你回來,再裝大馬給我騎哦!」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馱著女兒在陽光中玩耍嬉鬧。她像個小女王般騎在我背上發號施令,指點山河。

「爸爸給你裝大馬···莊婆婆···裝大媽···裝婆婆···」

我在朦朧間默念著這些話語,猝然醒來,在熹微的晨光中猛然坐起身。

我之前一直忽略了一點——二弟的智商水平和心理年齡正與女兒相仿,他的表達能力十分有限,遣詞用句較常人而言要簡單、幼稚得多。而莊和裝是同音字,也許他的話不是指姓莊的老婆婆,而是一個裝扮成老婆婆的人呢?

由此推之,二弟可能在之前已經對此人的麵容長相有了印象,他看穿了對方的偽裝,卻並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所以他被警方帶走前說的那些話,很可能是指一個「裝婆婆的人」約他到那座涼亭!

想到此,我早飯都顧不上吃,簡單洗漱完就披上外套趕回了小區的監控中心。轉換追查的思路後,我開始重新回溯公廁門口的監控錄像,不久後果真有了發現。

一個十分可疑的背著雙肩包的黑衣男子在那個「老婆婆」走進公廁後不到十分鍾,就離開了公廁,二人的身高體態十分相似。

「老婆婆」在停車場出現時背著的那個斜挎包,仔細看去,跟此人所背的雙肩包的款式、顏色並無二致。這個在停車場時看起來還癟癟的小包此時已經被塞的鼓鼓囊囊,想必裡麵裝的就是喬裝所用的服飾和可折疊的拐杖。

為保險起見,我繼續回看監控,最終確認這名男子進入公廁的時候也背著一個一模一樣的鼓鼓的背包。他進去之後也是大約十分鍾左右,那個「老婆婆」的身影就出現了。

而在老婆婆往返公廁的這段時間裡,那個男子再也沒有出來過——他和她,原來是同一個人!

好一場「分身術」。如此看來,我二弟卷進這場凶殺案絕非偶然,而是一個蓄謀已久的陰謀。這個男扮女裝、行跡詭異者的身份,至少也是幕後真相的知情者。

隨後,我又根據小區裡其他點位的監控,東拚西湊還原出了男子離開公廁後的去向。他在小區裡兜了一大圈後,最終走進了13號居民樓,短時間內再也沒有出來。

加之那處鬧中取靜、隱蔽性極強的案發地點,我懷疑此人很可能是這棟樓裡的住戶,所以才會對周圍的環境如此熟悉。

調查至此,我的「特異功能」終於派上了用場。

13號樓是一座十層的電梯房,每層有三戶。我選擇低調行事,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待那名男子出現。

我去監控中心跟吳叔借了個小馬紮,揣著麵包、礦泉水、充電寶和幾本雜誌一刻不歇地坐守在這棟樓附近的樹蔭下。

接連兩日,毫無收獲。所有進出樓裡的居民身上的「味道」都很正常,沒有任何異樣。

為了保險起見,蹲守期間我整晚都沒有離開。

九月,這座北方的小城天氣已經轉涼。我打電話讓母親隨便找了兩件厚衣服,憑此在樓對麵的長椅上熬了一夜,又一夜。

母親拿來的衣服中,有一件正是我給二寶買的那件藍色棉夾克。

我接過衣服,隨手抖了抖,側兜裡突然滾落出一個帶著鑰匙環的銀灰色打火機和一個輕飄飄如碎紙屑般的東西。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隻白色的死蝴蝶。

「你弟最近穿的次數不多,我看著不髒,就沒洗,沒想到他還往兜裡塞蟲子···」

母親誤將我若有所思的表情當成了嫌棄,解釋道。

「媽,暖和就行,我不挑。」

我撿起打火機,裝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裡。

「二寶的事,你也別太心急,你看你,這兩天都瘦了···」

母親滿眼憂慮地把衣服放下,欲言又止。她知道我這幾日跟單位請了假,瞞著妻女,在為二弟的事情四處奔走,但並不知曉個中的詳情。

「媽,你信我。我一定把二寶給你帶回來。」

「媽信你。」

轉機出現在第三天晌午。當我一邊嗬欠連天地強打精神,一邊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的時候,那股久違的味道終於出現了。上次我聞到這股味道,還是在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股味道比之前越野車肇事逃逸案當事人身上的味道更為強烈,也更令人窒息。

此人身上的亡者執念似乎有一種層次感,各種鬱結的悱怨與仇憤重重疊疊地彌漫、交織在一起,讓他聞起來如同一座行走的阿修羅地獄。

我壓住心中翻湧的恨意與恐懼,不動聲色地抬起頭。一瞬間,停車場裡那個故作蹣跚的背影,公園監控裡那副有些模糊的麵孔,還有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三者終於重疊在了一起。

他,就是殺害那名白衣女子的真凶,很可能也是將罪行嫁禍給我二弟的幕後黑手。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沒有直接追蹤他到家門口,而是裝作一起進電梯的人,默默記住他按下了7,然後隨手按了個更高的樓層。在電梯上升期間,我開始仔細留心男人身上所有的細節。

除了「罪惡標簽」的味道外,他身上還夾帶著水露的潮濕氣息與一股奇異的難辨香臭的植物味道。

男人穿著運動鞋,鞋子邊緣有一圈風乾的泥土痕跡。他一手拿車鑰匙,一手拎個半透明的購物袋,袋口隱約可見一個粉色的罐子,上麵露出小半邊幼兒奶粉的商標。

我並不知道自己當時的所見所「聞」到底對破案有什麼用,隻是本能地將每一個細節都印在了腦海中。

7樓到了。男人走出電梯,開始拿鑰匙開最靠右的那扇房門。我在電梯裡悄悄按下開門鍵,盡量拖延停留的時間。在他家大門開啟又閉合的那一刻,裡麵傳出了幼童響亮的啼哭聲。

當天夜裡,隔壁房間傳來父親的鼾聲後好久,我還坐在書案前對著記滿線索的手賬沉思。

雖然現在已經鎖定了真凶的身份,但案件還遠遠沒有告破。

被他殺死的那個女孩到底與他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會散發出如此強烈的怨念?

其實,我對凶手的殺人動機以及他與受害者之間的糾葛並不怎麼上心:我畢竟不是刑偵出身,在破案這種事情上心有餘而力不足。若非為了幫二弟洗清嫌疑,斷不會主動招惹這種窮凶極惡之徒。

我關注的是,這個男子為何在殺人後偏偏要嫁禍給我二弟?難道隻是純粹覺得他有智力障礙,較常人更易於操控嗎?那他又是怎樣做到的?

雖然警方對案情細節諱莫如深,但他們之前所透露的二弟具有「重大嫌疑」這件事,本身已經包含了很大的信息量。

按照我之前的推測,警方肯定是在很短時間內就找到了能將二弟與案件聯係起來的關鍵物證。而在本案中,這樣的物證無外乎生物檢材,即當事人的毛發、分泌物、指紋等。

按照這個思路推斷,那把在涼亭附近發現的疑似凶器的物體上麵很可能檢測出了二弟的生物信息。加之二弟在停車場直接看穿了凶手「男扮女」的偽裝,他們二人之前很可能已經有過接觸。

凶手躲出去沒回小區的這兩天很可能是為避風頭,而今二弟成了本案最重要的嫌疑人,他自認瞞天過海成功,隻要我不要魯莽行事,打草驚蛇,他應該不會主動潛逃。而弄清他到底是如何讓二弟的生物信息出現在凶器上的,就是我下一步偵查的目標。

次日,我再次來到小區停車場的監控室,仔細回溯二弟與那個中年男人在凶案發生前是否有過接觸。這座小區業主專用的露天式停車場每天的人流量都很龐雜。

加之男子的身材樣貌並不突出,很容易誤認他人,我打開倍速模式點燈熬油地看了一整天監控錄像,仍然一無所獲。

停車場的保安不禁好奇:「到底丟了啥東西呀,很貴重嗎?」

我想起二弟在精神病院倚窗獨坐的失落背影,咬牙道:「嗯,很貴重。」

經過大半日的搜尋比對,調查終於有了進展。

那是案發前第四天,傍晚時分,一輛出租車駛入停車場,從駕駛位走出來的正是我要找的那個男人。停車場監控清晰地拍下了他的麵容和他手上那雙黑色的手套。

隻見男人打開後車門,取出一把深藍色的老式雨傘。他張望片刻,向與停車場出口方向相反的一個角落走去,二弟正獨自坐在那裡擺弄著幾塊抹布。

離二弟還有十幾步開外時,男人突然打了一個趔趄,下一秒就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手裡的雨傘脫手滾落在旁邊。二弟站起來向他走去,似乎想要幫忙。

就在這時,停車場的保安也從不遠處小跑著進入鏡頭,俯身去幫男人撿雨傘。但男人好像對他說了什麼,保安轉頭去扶起了他。

隨後,二弟蹲下身將雨傘撿了起來,握住筆直的傘柄好奇地揮舞了兩下。男人從他手中接過雨傘,拍拍身上的土,又說了些什麼,然後就離開了停車場。

監控錄像全程沒有聲音,我沉思片刻,直接向一旁正在嗑瓜子的保安求證:

「監控裡這個人是你嗎?」

「是啊。咋啦?」

「你對這個摔倒的人還有印象嗎?可還記得當時他說了些啥?」

保安吐掉嘴裡的瓜子皮,湊過來凝神瞅了瞅:

「就是那個開出租的唄。自己摔倒了,我好心幫他撿東西,他還吼我,說這兒疼那兒疼,讓我先把他扶起來,老矯情了。要不是有監控,誰敢扶!」

當天,我頂著餘烈未消的秋陽離開停車場監控室時,心中已經想好了下一步的計劃。

三個小時後,我已經重新換了身行頭,按響了13號樓7層東戶的門鈴。

門內人的說話聲響起時,我的心跳還是止不住漏了幾拍。

「誰呀?」

「您好,我是XX奶粉專營店的售後人員。現在我們品牌在舉行一個有獎問卷的活動,您家是本店的老客戶,有興趣參與嗎?」

幾秒鍾的猶豫後,房門打開了。

一個麵容和藹、眼眶有些發黑的中年婦女打量了我一下,遞過來一雙拖鞋:

「可以,進來說吧,我去給你切點水果。」

看女主人這隨和友善的模樣,雖然她與凶手居於同一個屋簷下,或許對案件內幕並不知情。趁她轉身去廚房準備果盤的間隙,我坐在沙發上,開始迅速觀察房間裡的一切。

客廳的角落鋪著幾塊彩色爬行墊,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正坐在上麵專心致誌地玩積木。見有人進門,他開心地坐起身喊「爸爸」,話到一半,看清是個陌生人,又撅著小嘴轉過身去。

房中的裝潢擺設除了有些淩亂以外,與普通人家裡並無二致。

我注意到靠近門口的牆麵上貼著一排菱形掛鈎,上麵掛著圍巾、帆布兜等雜物,兜子底下隱隱露出一截粉色的小尖——

那是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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