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破繭(1 / 2)
喬媽媽回到家吃了安眠藥就睡著了,金順崎也因為疲勞過度,倒頭就睡了。
隻有喬語初輾轉反側,怎麼都難以入眠,隻好復從床上爬了起來,扌莫黑走到了客廳裡,打開酒櫃,取了一瓶爸爸珍藏的紅酒,拿出玻璃杯,倒了滿滿一杯,走到沙發旁邊,屈膝坐了下來。
她想起白天取回來的那個快遞,順手擰亮了落地燈,從包裡拿了出來,輕輕拆開一看,是一份《訴訟離婚通知書》。
喬自山還真去法院告了啊。
喬語初諷刺一笑,端起玻璃杯一飲而盡,眼角卻有淚水滑落了下來。
她在這冷冰冰的地板上不知道坐了有多久,手邊的酒瓶漸漸空了,放在旁邊的手機卻一直在震。
喬語初不厭其煩,終是接了起來。
「夠了!我已經被你們逼成這樣了!你們究竟還想怎麼樣?!」
聽筒裡傳來良久的沉默。
謝拾安等她吼完,靜靜道。
「語初,是我。」
也許是太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喬語初竟然怔了一下,片刻後,才用手撐住了腦袋,吸了吸鼻子道:「對不起,我以為是……」
「你……還好嗎?」
謝拾安嗓音裡帶著一絲心疼,試探著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她想了一下,還是和盤托出。
「那些人也找到訓練基地去了,隊裡的領導沒辦法就打電話給了嚴教練,我們都很擔心你。」
喬語初苦笑了一下。
「我沒事。」
她這話說的勉強。
從她接電話開始,謝拾安就聽出來哭腔了,頓時揪緊了心髒:「你別急啊,先照顧好自己,事情總是能解決的,我和嚴教練湊了些錢,已經給你轉過去了,你先拿著用,我現在還在……」
她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住院」兩個字了,但轉念一想,這個時候就沒有必要再讓她擔心自己了。
於是麻利地改了口道。
「還在打團體賽,打完就能回去了,等回去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啊?謝拾安,這事是商量商量就能解決的嗎?」
也許是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腦,也許是連日來積壓了太多情緒,在這一刻,通通爆發了。
喬語初冷笑著。
「我媽住院,他們堵醫院門口,害的我們從醫院裡被趕了出來,我們回家他們抬著棺材就堵在單元門口,你知道左鄰右舍都是怎麼看我們的嗎?」
「語初……」
謝拾安也默默紅了眼眶。
「對不起,沒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著你。」
「謝拾安,打你的比賽吧,我不在乎你那仨瓜倆棗的錢,也不需要你馬後炮似的關心。」
「語初……」
謝拾安還想說什麼,電話已經掛斷了。
她再撥過去,又成了已關機的提示音。
謝拾安放下手機,思索了片刻,還是翻出了那張名片,她按著上麵的聯係方式給人撥了過去。
「餵,是我,你們能給我多少錢?」
「前期簽約費五百萬,後麵按產品銷售額的10%分成,如果您不滿意的話還可以……」
「這五百萬什麼時候能給我?」
對方一琢磨她這意思,這是急需用錢啊,立馬從善如流道:「明天就可以打給您。」
謝拾安報出了一串卡號。
「打到這個賬上,明天過來拿合同吧。」
對方喜出望外。
「誒,行,那就提前祝我們合作愉快了。」
趁著嚴新遠出去買夜宵了還沒回來,謝拾安從枕頭底下抽出了那份合同,又俯身過去,在床頭櫃裡扒拉了半天,總算是翻出來了一支筆。
她拔開筆帽,正準備簽字的時候,簡常念推門而入:「拾安,我來看你了——」
她話音未落,也看見了她膝頭的a4紙。
「在寫什麼呢?」
簡常念好奇地走了過去,謝拾安本能地把合同往背後一藏,她直覺不對,就下意識地去奪。
現在的謝拾安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合同很快就被搶了過來,簡常念大致翻了幾頁。
「謝拾安,你瘋了吧?!商務代言合同,這公司名字我連聽都沒聽過,嚴教練知道嗎?!」
按照規定,職業運動員不得私下裡接任何商務代言,都是要經過嚴格的企業背景資質審查的。
「簡常念,你……還給我!」
謝拾安劈手去奪,她又站遠了些,抿著唇角,臉色嚴肅,大有她不說清楚,誓不罷休的意思。
就這麼幾下動作,就扯的傷口隱隱作痛。
謝拾安額頭上冒汗,捂著腹部,咬牙道。
「嚴教練最不喜歡我們搞一些商務代言了,他覺得不務正業,運動員就該做好本職工作,你覺得,這事能讓他知道嗎?讓他知道了,他又能同意嗎?」
簡常念此時此刻還不知道喬語初家裡出事了,又不忍心看她難受,還是走了過來扶她。
「那這麼大的事,你也該知會他一聲啊,這萬一以後要是出了什麼事……」
謝拾安順勢拉住她的手腕,讓她動彈不得。
「你先把合同還給我,我再告訴你我為什麼這麼做。」
簡常念還是有些不情不願的。
謝拾安又拉著她的手腕拽了一把。
「你快點啊,一會嚴教練就回來了。」
她這才把合同給人遞了過去。
謝拾安三言兩語講清了事情的始末。
「我是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了,又不能去打球,獎金也要等團體賽結束了才能發,隻有這家公司,可以讓我先簽合同,等出院了再拍廣告,而且給的錢明天就可以到賬,所以……」
簡常念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她,目光中突然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深意。
「值得嗎?」
從前在濱海省隊的時候,她就看出來了,謝拾安和喬語初兩個人形影不離的,但多半都是謝拾安在黏著她,處處照顧她的感受,尊重她的想法,甚至會為了喬語初而打破自己的一些慣例。
就連她因為急性闌尾炎發作入院的那天晚上,燒的糊裡糊塗的,嘴裡也都在喊著喬語初的名字。
現在又要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去幫她。
喬語初當然也是待謝拾安極好的,但不是這種傾盡所有,掏心掏肺的好。
她有所保留,但謝拾安能給的一切都給了。
簡常念仿佛扌莫到了一些門檻,但是又猜不透,所以才有了剛剛那句問話。
謝拾安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吐出了兩個字道。
「值得。」
簡常念起身,往外走去。
她也說不清楚,明天就要比賽了,她大晚上的跑過來想見她一麵的心情,見到了,聽她說了這麼多,又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自相矛盾,也讓少年的心情一團漿糊。
謝拾安伸手,把人拉住。
「你……」
簡常念回頭看她一眼。
「你放心,我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不會告訴嚴教練的。」
謝拾安鬆開她的手,往旁邊讓了讓。
「我不是說這個,這麼晚了,你還要回去嗎?」
一團漿糊的心情稍稍明朗了一點。
簡常念唇角總算是露出了一點笑意。
「明天就要比賽了,你躺在床上都這麼努力了,我也得加倍努力掙點獎金給語初姐才行,畢竟當初外婆住院的時候,她也幫了不少的忙。」
嚴新遠拎著夜宵回來的時候,正巧在走廊上遇見她:「誒,常念,吃點東西再走啊。」
簡常念揮揮手,一溜小跑下了樓。
「不吃啦,謝謝嚴教練,我要回去訓練了。」
她是騎著單車從訓練基地跑過來的,又風風火火地騎了回去,把單車往門衛大爺的崗亭上一靠。
「謝謝叔叔。」
說罷,就一頭紮進了訓練室裡。
對於幾個少年來說,這一晚都分外難熬一些,簡常念在訓練室裡揮汗如雨,謝拾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喬語初則靠酒精來麻痹自己。
而對於程真,這一晚不僅僅隻是難熬而已,這是徹底改變他人生軌跡的一個轉折點。
他下了飛機後,發了張自拍在朋友圈裡,周沐一邊咬著筆杆子刷題一邊看到了他的照片,順手就給人打了個電話。
「回來了?」
少年拖著行李箱,爽朗地笑著。
「對啊,你是沒看到,我比賽的時候有多麼威風,足足把他們甩出去幾十米呢!」
「安啦安啦,這不是要考試了嗎?不能再跑那麼遠出去玩了。」
周沐轉念一想。
「那我明天放假誒,正好你回來了,我可以過去找你玩嗎?」
「好啊,那你明天來我家吧,我媽肯定要做好多好吃的來給我接風洗塵,正好過來蹭飯了。」
周沐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不太好吧?」
「哎呀有什麼不好的,語初姐和拾安就經常去我家蹭飯啊,我媽可喜歡家裡熱熱鬧鬧的了!」
「行,那……明天見。」
「明天見。」
掛掉電話後,周沐拉開書桌的抽屜,翻出了一本畫冊,裡麵每一頁畫的都是同一個少年。
有他在打籃球,有他在跑步,有他在遊泳,也有他站上最高領獎台的樣子。
最後一頁還缺上色就大功告成了。
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回來了呢。
周沐唇角揚起了笑容,輕快地哼著歌,復又拿起了畫筆,打算今晚趕個工,明天把這本畫冊送給他,當做是恭喜他獲得冠軍的禮物。
「師傅,匯州灣別墅區。」程真上了出租車,又給爸爸打了個電話,還是無人接聽,他轉念一想,機場離他的公司更近一些,打算接上人一起回家。
「不,師傅,先去泰康工業園。」
「誒,好嘞。」
司機師傅應了一聲,一腳油門踩下去,往左打了一下方向盤,換到了另一條輔路上。
在車開往泰康工業園的時候,程爸爸也準備好了和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別。
他把自己的辦公室門窗關的嚴嚴實實的,又拉上了厚重的窗簾,用打火機和舊報紙點燃了碳盆。
藍色的煙霧逐漸升騰了起來。
程爸爸坐在辦公椅上,一筆一劃地寫著給程真的信:
兒子,爸爸對不起你,你出生的時候爸爸正在創業,忙於工作,很少抱過你,等你大一點了,為了擴展公司的規模,又不得不去交際應酬,爸爸總想著,等公司穩定一點,咱家的家庭條件好一些,就做個甩手掌櫃,回家陪你和媽媽。
就這樣,不知不覺十多年就過去了,等爸爸回過神來,你已經長大了,到了今天,我才驚覺,竟然錯過了一段無論是對於你還是對於我來說,都非常珍貴的童年時光,但好在,你沒有讓爸爸失望,爸爸雖然沒能去你的比賽現場,但是也在電視機前和媽媽一起,看完了你的整場比賽,爸爸為有你這樣的兒子,而永遠感到驕傲和自豪。
如果你將來看到這封信,可能會責怪爸爸,為什麼要離開你和媽媽,但是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從去年開始,公司的利潤就持續下跌,入不敷出,爸爸開始跟銀行借錢,一開始還能貸到款,但是後麵公司還是沒有絲毫起色,慢慢的,銀行也不貸給我們錢了,為了填補虧空,給員工們發放工資,爸爸……去借了高利貸。
我好不容易咬著牙還完了本金,卻還有高額的利息,就這樣,利滾利,金額達到了一個爸爸做夢都不敢想的數字。
我也有想過去舉報他們,可是爸爸,隻是一個普通的,沒有任何背景的,民營企業家。
在我跟有關部門舉報過後的第二天,他們就找上了門,毆打了我一頓之後揚長而去,並威脅我說再還不上錢就去找你,去鄉下「看望」你的奶奶。
小時候你看奧特曼打怪獸,說爸爸就是你的超級英雄,可是,對不起兒子,爸爸讓你失望了,爸爸並不是無所不能,爸爸也會痛也會害怕,害怕他們去找你,毀掉了你的前程,也害怕他們傷害你媽媽還有奶奶,所以爸爸能為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徹底地離開這個世界,隻要爸爸走了,就沒有任何理由能再威脅到你們了。
也希望我的死能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
所以,這封遺書,你一定要保管好。
藍色的煙霧繚繞,逐漸模糊了視線。
鼻間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淌了下來。
程爸爸在最後一行落款,放下筆,關掉台燈,唇角含著笑意,輕輕地俯在了桌子上。
「再見,兒子,爸爸,永遠愛你。」
車逐漸往工業園區那邊的方向走,越來越偏僻,就連路燈都是灰蒙蒙的。
司機師傅也道:「小夥子,這地方都荒廢好久了,大晚上的,你來這做什麼啊?」
他看了一眼車窗外的街景,已經快到園區大門口了,但是裡麵竟然漆黑一片,整個園區裡連一盞燈都沒亮著,安靜裡透露著荒涼,他從前來的時候可是徹夜燈火通明。
程真心裡咯噔了一下。
「不可能啊,我爸就在這裡麵上班,應該是工人們都放假了吧。」
司機師傅嗤笑一聲,把車停穩。
「你說的是那個什麼做體育用品的那個廠嗎?年前就倒閉了好吧,工人工資都發不出來,鬧了好一陣子呢,警察都來了。」
程真神色一變,扔下錢推門而出,徑直拔足狂奔往園區裡沖,路過崗亭的時候,他往裡麵瞅了一眼,空無一人,玻璃上都積了厚厚一層灰。
他越往裡跑,越覺得不對勁,直到看見辦公樓門口貼著的封條,少年兀地紅了眼眶。
他扔了行李箱,三下五除二把封條撕開,推開玻璃門,闖了進去。
大廳樓道裡還散落著各式各樣,觸目驚心的橫幅標語。
「黑心老板,還我血汗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拖欠農民工工資,不得好死。」
……
電梯已經停了。
程真連滾帶爬往樓上跑。
在這個過程裡,他仿佛也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淚水毫無征兆地就湧了出來。
爸爸的辦公室在五樓。
拉著窗簾,從外麵什麼也看不見,但程真就是知道,裡麵有人。
門被反鎖住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地撞了過去,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撞門的時候和碎玻璃一起滾了進去。
在一室煙霧繚繞裡,他看見有個人影正俯在辦公桌上,程真爬了起來,跌跌撞撞沖了過去。
「爸!爸!你醒醒啊!」
他被嗆的涕泗橫流,一邊劇烈咳嗽著,一邊咬著牙,把人拖到了外麵的走廊上。
程爸爸已經口吐白沫了,手裡還緊緊地攥著那張遺書,程真呼救無果,顫抖著從兜裡翻出手機,想要撥打120,手機又掉在了地上,他一下子就哭出了聲來,等電話接通後,就流著淚嘶吼道。
「泰康工業園!我爸爸他……他燒炭自殺了……求求你們快點來……救救他吧!」
救護車扯著喇叭趕到,程真和醫護人員一起把他抬上了車,送到了最近的醫院裡。
他推著輪床,不停地奔跑,走廊裡的燈光亮的刺眼,把人推進搶救室後,就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嘴裡振振有詞。
「沒事的……沒事的……爸……爸……來得及……來得及……」
他仿佛是在囈語,又好似是在安慰自己。
搶救室裡的燈滅了。
醫生摘下口罩走了出來。
「送來的太晚了,病人已經腦死亡了,家屬進去見他最後一麵吧。」
沒有人告訴他這種時候應該做些什麼,是該放聲大哭還是跪下來求醫生不要放棄繼續搶救。
總之,程真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