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同人 聊齋版全職 【喻王】玉壺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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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覺得,最近他好像不太對勁。

這幾天他一直在重復一個夢。夢裡總是有一雙穩定而熟練的手,練泥、拉坯、調釉、燒窯……火光終於熄滅,那雙手伸入窯中,捧出一隻線條流麗、潤澤如玉的青色瓷瓶,轉動、打量,高高舉起——

「砰!」

狠狠一摔,碎瓷滿地。

喻文州滿頭大汗地醒來。他在枕上輾轉了一會兒,無奈披衣起身,坐到樓下的工作台前。定了定神,擰亮台燈,從工作台的背後的架子上,捧出一隻尺半長、半尺寬的黃楊木匣子來。

匣蓋一開,滿室波光。

那是他上個月在古玩市場——確切說是古玩一條街的地攤上撿來的。那時信步走過,一線光華反射入眼,他扭頭,看見滿地淩亂碎瓷之間,露出了青碧如水的一角。

一眼鍾情。

想也沒有想,喻文州蹲下身來,在地攤上、在攤主背後的大旅行包裡,翻找了整整兩個小時。

燈光下,年輕的修復師眼眸低垂,指尖輕輕拂過瓷麵。瑩潔而溫潤的觸感從指尖漾到心頭,他情不自禁地彎起眼角,微笑低語:

「你也想早點被拚起來吧?耐心一點,快要開始啦。」

他轉身,從工作室另一角的水盆裡,撈起一塊半個巴掌長的瓷片。那塊碎瓷形狀頗為特異,半個巴掌長,兩指寬,窄處向內收斂成弧,看去細窄窄的不盈一握,又從上方和底部外各自展開。仿佛一位頂尖的芭蕾舞者,仰著頭,足尖點在身後,身姿向後拗到極限,雙臂又環抱於身前,隻這麼盈盈一站,就自有一股安靜優雅的味道。

這是最後一片了。

這一兜瓷片,剛抱回來的時候多半灰頭土臉,汙漬凝結。都是他一片一片,親手捧起,洗刷出如今瑩潔如水的模樣。

喻文州凝神屏氣,用左手拇指和中指拈住瓷片,先去水龍頭下麵,連瓷片帶手,翻來覆去沖了快一分鍾。沖乾淨了,再用軟毛刷蘸上水盆裡的水,按捺著心神,一絲一絲細細的刷。

內側,外側。瓶口那個打彎處,最是容易沉積汙垢的所在。鋒利的斷麵茬口,要刷到一絲一毫的汙漬也不能有,全得是乾淨細膩的灰白色,未來粘合的時候才能順利。更不要說那些或斜或正、縱橫交錯的開片,經歷了窯坑裡上千年的埋藏,那些泥土灰塵,早已深深沁入了開片深處。

隻有修復師的一雙妙手,才能讓它們褪去蒙塵,粲然生光。

半掌長、兩指寬的瓷片,喻文州足足刷了一個多小時才停手。燈下翻來覆去,仔細觀察,見得那瓷片通體瑩潔,再沒有一絲半點汙漬,他才心滿意足,把這最後一片碎瓷放回木匣。然後去流水下洗淨雙手,抹上護手霜,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疼。

這瓷片上都是陳年積垢,光用水洗沒用,必須得加丙酮才能洗得乾淨。丙酮這玩意兒,去汙能力一流,可是在裡麵泡久了,紅腫,粗糙,乾裂,一樣一樣,都是自個兒手上受罪。

可是,撫扌莫著瓷片的時候,喻文州眼裡,卻隻有暖暖的笑意流轉。

「好了,明天就可以開始拚啦!」

第二天晚上,那個瓷瓶便沒有再次入夢。然而喻文州也沒能立刻開始拚——他在市博物館做修復師,雖是個安安靜靜朝九晚五的工作,也保不齊偶爾出個差。這不,剛剛給碎片們拍完照,隔壁市忽然有個墓要搶救性發掘,喻文州作為文保係統的一員被緊急調了過去,荒郊野外,一駐紮就是足足半個月。

好不容易乾完活回來,喻文州洗去一身風塵,草草填巴了幾口就坐回工作台前。燈光下匣蓋一開,二十三片碎瓷安靜地平躺在黑布襯底上,片片流光溢彩,隻等著主人將它們粘合如初。

喻文州拈起一片。雖然還沒開始比對茬口,逐片逐片親手濯洗了一個多月,這堆碎瓷片復完整後的形狀和弧度,已經在他心底勾畫得明明白白。

左手邊兩片是瓶口,右手邊三片是瓶底;至於木匣當中那十幾片,麵積較大,弧度也相對平展一些的,顯然是瓶身的組成部分。至於哪一片連著哪一片,是否還有缺損的部分,這些謎題,隻有等拚完了才能全部解開。

按照習慣,也按照拚圖的難易程度,喻文州先拿起一片瓶底,在手中謹慎地調整著角度,讓左手拇指和食指、小指能穩穩抵住瓷片,又不至於被茬口劃破手指。然後,右手再拿起一塊,屏著呼吸,沿左手那塊的斷口一分分挪動。

再往前一點——往前一點——好了。向內,稍稍用點力——合攏!

兩邊斷口嚴絲合縫,再無半點罅隙。喻文州微微鬆了一口氣,左手拇指和食指迅速向前滑動,穩穩捏住兩塊瓷片的連接點。之後右手才能鬆開,抄起一支鉛筆,小心在兩塊瓷片上分別標上「1」、「2」的序號,更在拚合的縫隙處畫上一個米字形,標識好之後黏結的方位。

然後,下一對。

再下一對。

瓶底比較好拚,瓶口也容易;至於瓶身,這等沒有圖案、連陰刻花紋都沒有的碎片,也隻能根據弧度、根據碎片邊緣的形狀,一片一片慢慢對了。

喻文州端坐在燈光下,沉浸在尋找、比對、標記的工作中。這一堆碎瓷,大者半掌,小者如豆,攏總二十三片,加起來倒有七八十條茬口——單從數學上而言,要把它們一條一條全部對一遍,就得比對個四千九百次。

實際上當然是不用的。然而,幾百次,甚至上千次的比量,仍然必不可少。

純白的台燈光下,整整一周時間,十幾個工作小時,就這樣靜悄悄地從他指尖流過,一去不回。

照理說,像瓶口、瓶底這樣不易出錯的地方,拚好一塊就可以動手粘一塊。喻文州卻不肯如此,總要一片片全都理清楚拚明白了,眼裡描摹、手裡摩挲、心裡掂量得透徹,才肯進行下一步。因此他是修復圈子裡有名的慢手,好在手藝細膩,活計漂亮,漸漸地,倒也坐定了本地文物修復的一把交椅。

這樣一雙手卻也有動作迅速的時候。粘合的時候便是如此——厚重的白瓷板上擠一小坨無色環氧樹脂,小勺舀一勺石膏粉倒進去,然後,立刻用尖頭的塑料簽子刷刷幾圈,快速攪拌均勻。調好膠水,用塑料簽子往茬口上薄薄塗抹一層,拿起之前做好標記的對應瓷片,對縫,拚合。

一係列動作,舒展自然,行雲流水。

喻文州有一雙適合做文物修復的手,用他導師的話說,是「手藝人的手」。手指纖細修長,連帶手掌都顯得有些單薄,強光下甚至透著些青白,看著就讓人覺得,做青銅器修復啥的不用想了,靠這雙手扛鼎絕無可能——粘粘瓷器之類,卻是正好。

純白色的燈光照著喻文州工作中的雙手。肌膚倒不見得如何細膩,畢竟一雙手和膠水、顏料、丙酮之類的打交道多了,絕不可能完美到哪裡去。但是五指展開,指尖微微翹起的樣子,卻讓人覺得,這雙手侍弄著嬌貴瓷片的時候,一定有足夠的穩定和靈敏。

就像這時。兩塊剛剛粘好的碎瓷,在他掌心盈盈生光,如同掬了一泓溫柔的碧水。

左手五指固定住瓷片。右手指尖在掌心一握之地輕柔遊走,清理、固定,動作靈巧而細膩,不管是抹去縫隙當中溢出的膠水,還是用透明膠帶沿著瓷片正反兩麵貼合固定,都沒有在這一泓碧水裡攪起波瀾。末了,輕輕放落,點塵不驚。

任務完成,靜置一邊,下一組。

這一晚,十二組瓷片靜靜陳置匣中,而喻文州,則夢見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於春風中向他緩步走來。夢中看不清麵目,隻記得一雙大小略有不一的眸子,精光璀璨,顧盼生輝。

淡青色長衫衣角隨著來人的步伐微微揚起,那人身姿挺拔,宛若新竹。

粘瓷片是一件需要無限耐心的工作。哪怕你手再快,也別想一口氣粘好一個瓷瓶或者別的什麼——膠水這玩意兒要24小時才能凝固,隻能一組一組,一片一片地來。

所以,饒是喻文州事先做足了準備工作,不至於拚拚拆拆地走回頭路,也足足花了一周時間,才能把這個瓶子粘合完整,捧在手裡轉來轉去地欣賞。

真漂亮。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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