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改變(1 / 2)
周圍的聲音在這一刻遠去。
在落針可聞的環境裡, 若清局促不安地站在澶容麵前,因為緊張,一時忘了把手中的衣服交出去。
澶容也不急著討要, 隻借著微弱的月光, 細細描畫若清溫柔的眉眼。
但他的眼神不太對, 就像是不認識若清一樣。
總覺得不能讓小師叔繼續看下去,若清直接開口:「小師叔。」為了打破此刻怪異的沉默, 他急躁地將手中的衣服送到澶容麵前。
澶容垂下眼瞼,盯著自己的衣服許久,直到若清再次催促, 才用濕淋淋的手接過自己的衣物。
而他留在湖中的時間過久,身上帶著水氣寒意,伸手時微涼的水滴落下,正好碰到若清左手手側, 順著手側的肌膚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接住湖水的手指下意識動了一下,水滴滑落的觸感溫度鮮明,勾出了幾分意味不明的不適。
若清眨了眨眼,猶豫一下才說:「打擾小師叔了, 我還以為是燕沉在這裡……」
這句「燕沉在這裡」似乎成了一種打破危險的信號。
澶容動作一頓,低垂的眉眼帶著幾分陰鬱, 眼中少了一些光亮,卻沒說旁的, 隻從湖中起身, 拖著濕淋淋的身子站在若清的身側, 利落地披上了若清送來的外衣。
他不避著若清,穿衣的速度不快,手指拉著月要帶, 冷聲說:「入水前感受到不遠處有山精,就讓燕沉過去看看,他還沒回來?」
若清皺起眉頭,「沒有。」
說來也巧,話音剛落,左側便傳來轟的一聲巨響,緊接著青煙冒出,竟在濃稠如墨的夜空裡留下清晰的痕跡。
若清和澶容同時看向聲響傳來的地方,又見一陣帶著異香的白煙在林子裡升起。
見狀,兩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往北方走去。而越往林深處走,前路就越黑。
若清夜視能力不佳,這一路走得磕磕絆絆,等到月光再也無法替他指引前路的時候,他感受到身邊有人靠近。
澶容拉住了他的手臂,沉聲說:「這裡。」
若清鬆了口氣,卸下力氣,安靜跟著澶容的指引。
澶容緊握著他的掌心很熱,熱度穿過衣物,裹挾住被布料包圍的身體,有點驅逐了涼意,又加了一點令人不適的躁意。
若清看不到方向,但因跟著澶容,心中很有安全感,不過想到之前澶容的表現,他忍不住問:「小師叔,你最近怎麼了?」
澶容語氣不變:「最近修行不順,心有點亂,入水前有幻覺,以為你也是。」
怪不得。
怪不得澶容這兩步走的「殺氣重重」。
而後若清又有些好奇,「小師叔是什麼時候看出我不是你的幻覺?」
澶容拉著他手臂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氣,「你之後叫了燕沉的名字。」
——這和他叫傅燕沉的名字有什麼關係?
若清先是一愣,轉念一想,很快頓悟了。
不佩服不行,主角攻受的感情真好,好到澶容一聽到傅燕沉的名字就回神了。
看來他們真是愛得很深……
而走著走著,若清又想到:「師叔沒叫尹月和柯岱,想來這山精不強,燕沉怎麼會遲遲沒有回來?」
「不清楚。」
澶容的語氣比之前還冷。
若清發現這兩日澶容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對著他時也很少緩下語氣。
觀察著澶容的表情,若清不好再問,隻跟著澶容往林子裡麵走。
不知不覺,雲後的月亮露出了全貌,清冷的光落在枝杈上,凝注一抹柔和贈與新芽。
白霧慢慢散去,若清和澶容走出迷陣時,頭頂的雲正巧離開了月亮。
若清抬首,霎時間微風輕拂發絲,澶容側首看來,長睫低垂半掩眸光,隨著雲去月出,一張臉在清輝之下像是光澤柔和的珍珠,迷得人失了心智。
燈下美人的美態,若清在這一刻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月光下的澶容與往日不同,俊美的容顏帶著幾許朦朧,幾許柔和,不似之前那般冷硬疏離。
這大概是若清第一次感受到澶容的美。
可沒給若清再去欣賞的時間,前方不遠處,白淨的手在地麵上拍了幾下,細弱的聲音響起,有人喊著:「兩位小友,麻煩搭個手!」
若清回過神往前方看去,發現說話的是一個外貌十分美麗的女子。女子被困在巨石之下,此刻隻露出左側的肩膀與左臂。
在他們沒來之前,女人一直在與身上的巨石作鬥爭,此刻瞧見他們出現,女人漂亮的杏眸一亮,立刻拍打地麵喊他們過來幫忙。
澶容似乎早已知道她在這裡,隻見他神色平靜,手指一抬,一道劍影飛出,逼得巨石從女子身上離開。而在石塊離去的時候,一道白影從石縫之間飄走,往北邊跑去。
失去了那道白影,巨石堆落在地上,瞬間化成了粉末。
見狀,澶容沉吟一下,將若清送到那女子身前,與若清說:「我去看看,你跟著她不要亂走。」
話音落下,澶容把劍立在若清的頭頂,瞬間消失在若清的眼前。
「……」
落在頭上的劍,就像是隨時可以取走自己的生命威脅。
被尖端對準,若清左動一下,右動一下,發現不管怎麼動,那劍都會跟著他。
而人都說劍是劍修的老婆,此刻澶容把他的老婆扔在他的頭頂,倒是讓他有了幾分膽戰心驚的緊張感。
他不是怕別的,他是怕澶容鬥法時手一抖,讓這沒有劍鞘的劍落下來。
這時,身側的女人坐了起來,像是累了,先靠在樹下喘了一口氣,而後看著若清頭頂的劍,一臉和善地開口:「小友,麻煩過來點。」
她點了點自己的身側,說:「我還沒緩過神,也讓我躲在劍後避上一避。」
這劍有這麼厲害嗎?
若清心情復雜,等她翻身坐起,才發現她身後有狐狸尾巴,隨後看向她的眉心,在她的眉心處看到一條白紋,知曉這是位走了善修路子的靈狐。
這種走了善修路子的妖一生都不會害人,不隻不會害人,還會主動幫助遇上困難的人,以求修善業、得善果、悟大道。是以若清並不防她,聽她想要借借勢,也就來到她身邊陪著她。
而她是個極美的狐狸,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裳,半眯美目靠在樹下的模樣雖是頹喪狼狽,卻有一種極為迷人的慵懶美態。
若清忍不住問她:「方才怎麼了,你為何會在這林子裡?」
「我是來救人的,你也看到了這林子裡有走了邪道的山精。」她說,「我本要去齊盛,路過這裡瞧這裡邪氣沖天,就想順手除魔,沒想到那不要臉的東西竟然抓了路過的人來威脅我,好在你們來了,多謝!」
她性格豪爽,不是忸怩作態的人,說到這裡有些好奇,就問若清:「不過這裡煞氣那麼重,你帶著那兩個人來這裡做什麼?除魔?」
他帶著那兩個人?
若清被她這句話弄得有些糊塗,心說這位大概把帶與被帶的順序弄錯了,好脾氣地說:「我們是來遊玩的,夜裡正巧停在了這裡,又意外遇到了那山精。」
狐狸聽到若清的說法忽然樂了起來,她是個好相處的性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別鬧了。」她伸出手,拍了一下若清的鞋麵,說,「這裡煞氣這麼重,那位小友看起來就是本事不小的,怎會看不出其中端倪,你們來這遊玩?——騙誰啊。」
說罷,她往後靠去,一邊扇著風,一邊說:「這裡的山精是淮石,石精難成形,得了石心可以擁有一身利器很難傷到的石衣,我看你們來這兒,是想吞了淮石為自己增添修為吧?」
這叫什麼話?
這吞不吞的,怎麼說得像是他們走了邪道的路子?
若清皺起眉,「沒那個打算,你誤會了。」
狐狸並無惡意,見他不喜歡這個說法,當即也不提,隻笑了笑,說:「不管怎麼說先謝謝你們了,而剛才離開的那位本事不小,我現在留與不留沒有差別,而我還有要事要做,就先走一步了。」
說到這裡,她站了起來,對著若清說:「差點忘了,我們一族可是有恩必報的。」
她翻了翻身邊帶的東西,最後拿出一個荷包交給若清,「這裡麵裝的小玩意兒算是我送給你的。」說罷,她看了看若清的臉,嘻嘻一笑,又從袖中甩出一幅空白的畫卷,拿出發間插著的筆,隨手勾了幾下,然後扔到若清懷裡,說:「看你順眼,再送你一幅擋災的畫,自此我們兩清,有緣再見。」
說完這句,她變成一隻紅狐,動作輕盈地消失在若清眼前。來去如風,瀟灑從容。
若清拿著她塞過來的一幅畫和一個荷包,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望著她走的方向,隻覺得她走得有些匆忙,卻不知她離開的原因與她說的一不一樣。
這也算是一段不錯的奇遇。
若清收下她的東西,打算在小師叔回來後把東西送給小師叔。
畢竟救了狐狸的可不是他。
*
手指輕抬,風刃劃過白影,輕鬆地分割了白影,讓前方的白影從之前的五米長變成了不到半米。
正在逃離卻被戲耍的白影猶疑了片刻,最後不得不跑到亂石堆中停下,另想他法。
緊接著,白色的衣擺跟著停在亂石陣裡,停下之後卻不急著尋找消失的白影,隻站在石陣之中好整以暇地等著對方。
似乎弄清了來人不直接動手取她性命的原因,一隻煙霧做的手在石陣中來回,小心地來到白衣人的身邊,用柔和嫵媚的嗓音說:「還望尊長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白影知道自己不是澶容的對手,便圍著澶容,努力找到讓澶容放鬆的機會,好趁機逃走。
而她盯著澶容片刻,試探道:「尊長心亂了。」
她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指尖對著澶容的心髒,像是想挖出澶容的心一般,輕聲說:「尊長心亂的原因是什麼?像尊長這樣的人物,應該知道修行最忌諱的就是心亂。」
她說:「心亂就是心有雜念,若放任雜念瘋長,最後就會生出心魔,到時隻有墜入魔道這一條路可走。而尊長這般人物,怎會願意墜入魔道?那到底是貪嗔癡愛恨的哪種攪亂了尊長的心,讓尊長這般介意?」
自覺找到了澶容的弱點,她不再緊張,洋洋得意地貼著澶容飄動,輕盈的身影就像是遼闊海洋中的水母。
「尊長最近在想什麼?是想什麼想得深了,動了貪念,忘了本?」她說到這裡,也明白了為何澶容一直不對她下死手,語氣溫柔道,「如尊長所見,我隻是個小小的魅,尊長要想取我性命很簡單,隻是魅雖不才,卻擅長窺心勾魂,悉知人心底的貪欲從而何來,有辦法吃了這份貪念,還尊長心境安寧。」
她一邊說,一邊歪頭靠在澶容身邊,像對情人一般喃喃自語:「尊長,你若留我一命,我會除去尊長的心病,幫助尊長脫離業障。」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媚,聽著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舒適感。
可澶容不受影響,麵不改色道:「你就是這樣引誘路人,將人吞殺的?」
那個有著女子身體輪廓的白影聞言一震,不知怎麼回話比較好。
世人皆知,魅是邪念結合其他死物誕生的妖邪,死物想要修出神誌魂魄很難,想要化形除天時地利之外,還要看自身有沒有奇遇。但不管化形的機遇是什麼,由於本身就是邪念引出的產物,魅受本性驅使,沒有不害人的,故而澶容的質問不算是錯。
可出乎她的意料,對麵這看似一身正氣清冷貴氣的男人並未因此動怒,反而像是並不在意那些枉死之人一般,語氣不變地說:「不過就像你說的,你若能看出我的心結,吞了那份邪念,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那魅聞言鬆了一口氣,接著來到澶容的正麵,看向澶容的眼睛。看著看著,她忽然問澶容:「尊長的心為何是亂的?」
澶容淡淡道:「自己看。」
魅聞言輕笑一聲,又說:「尊長為何不敢回?尊長的心亂了,是想得多亂了,還是不敢讓自己想得多才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