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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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季洵進來的時候膝蓋上還有明顯的濕印,外頭天太熱,他等得太久,戰戰兢兢,幾乎要中暑昏過去了。

皇帝突如起來的搜宮廢後,他完全是一頭霧水,皇後又沒有親生的皇子,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她真的做下了,她一個深宮婦人,怎麼不和家裡通個氣?

先皇後那件事應該是有實證,他們家不能不認,皇後殺一個庶人同謀反相比顯得微不足道,她已經是國母了,為了一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實在是犯不上搭上全族的性命刺殺皇帝與太後。

「臣秦季洵恭請陛下聖安。」

秦季洵跪在地中,行的是君臣大禮,殿內安置了冰盆,他滿頭滿臉的汗,進殿之後差點打了一個大噴嚏,滑稽狼狽,叫雲瀅看了都想笑,「臣乞求聖主天恩,看在臣家四代忠心的份上,叫臣知道娘娘之罪,人證物證何在,便是叫臣死也死個分明。」

秦季洵跪在地上一段時間,室內都是寂靜一片的,聖上沒有說話,但他能感受到那如刀劍一般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威壓如山,叫他的心不可抑製地狂跳起來,說完這句之後就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這座宮殿是他常來常往的,平時皇帝召見是看重,可今日他行大禮也不見叫起,分明是極為惱怒的。

他跪在宮殿前麵,叫過來過去的宮人指指點點,就像是被鈍刀子淩|遲一樣,隻想趕緊得皇帝召見,挨上那最後的一刀,但是真到這個檔口,竟像是得了什麼失語的病症,原本的巧舌如簧悉數不見了。

過了好些時候,坐在上首的聖上方才冷冷道:「糊塗的東西,你入殿這樣久,隻知道有朕,眼裡就沒有貴妃嗎?」

秦季洵不是沒有見到貴妃,但是貴妃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內廷的妃子就沒有敢靠近前朝宮室的,如果嬪妃真的出現在這裡,別說坐在皇帝身邊,就算是沾一沾外朝的地界也不成,臣子們第一反應大概都是她禍國殃民,不當著聖上的麵勸諫就算好的了,哪裡會在這種地方對嬪妃行禮。

不過聖上從前也絕不會允許嬪妃到前朝尋他就是了。

天子的聲音帶了冰霜一樣的淩寒,有著顯而易見的厭惡,連雲瀅坐在他身側被他溫熱的手掌握著也會不自覺更端正嚴肅一些,不敢隨便開口。

秦季洵這個時候當然不敢盡臣子直言進諫的職責,他忙請了罪,「是臣一時糊塗,唐突了貴妃,罪該萬死。」

這個時候,什麼文人風骨、世家清高都沒有了,皇帝一意孤行,哪怕罪名站不住腳,隻要他不在乎外朝的罵名與天家的臉麵,皇後被廢隻能是勢在必行。

聖上隨手將案桌上一個封存著的盒子丟到了地上,木盒上了鎖,很有些份量,秦季洵的頭還觸在地上,差點砸到他的額頭,「這些是皇後同她黨羽的供詞,你且回去瞧一瞧,省得將來寫詔書的時候不敢下筆,反而失了你『才藻富贍』的美名。」

歷來中書省秉承君意,掌管詔書的書寫與發布,門下負責審查詔令,有駁回君王詔書的權力,廢後當然不是小事,雖然太後也是同意的了,可臣子們還是心存疑慮,難免會想辦法拖延一段時間。

因此皇帝才要他這個皇後最親近的弟弟來親筆來寫。

才藻富贍這幾個字是當年他中榜的時候皇帝用來誇贊他的,但是現在聽起來反而覺得十分諷刺,像是聖上有意在譏諷人似的,叫他心裡生出些不安,仿佛這盒子有什麼魔力似的,不打開還好,打開以後就再也沒有一日安寧了。

秦季洵想要推辭,但是皇帝現在恐怕正在氣頭上,直接為皇後求情簡直是要為皇後求速死,「臣老父如今病重,若是……若是知道陛下的旨意,臣倒是有許多擔心。」

親生的女兒被皇帝廢黜封號位份,送出宮削發為尼,而廢後的詔書還是自己兒子來寫,別說是臥病在床的秦老相公,就是誰也承受不起的。

「秦文江如今大概也有六十餘歲了,」聖上淡淡道:「人到中壽就很不易了,你們作為子女,當悉心照拂,朕改日也會命人送些吃食過去,必不叫他老年感傷。」

君主談及臣子壽數,答應賜下東西可並不是平常賜膳的那種關懷意思,聖上如果真的關心已經致仕的臣子,可以讓太醫署的太醫到秦府去問診,又或者封一些虛職高位聊作安慰,賜吃食的含義便有些深了。

《左傳》中秦國君王罵臣子,「中壽,爾之墓拱矣。」,大抵同直接說「這個老不死的迂腐東西,你懂得什麼」是一個意思,中壽不過是五十歲,聖上卻說已經很好,這同把人往絕路上逼迫有什麼兩樣?

他父親的疾病是因為舊創難愈,生出背瘡,又有高熱不退,秦季洵怕聖上會說出賜一些諸如鵝肉脯一類的食物,這幾乎便等同於賜死。

「臣父如今病重,每頓隻能進一點湯水米粥,恐怕無福消受聖上的賜恩。」

他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雖說把方才那陣暑熱勁兒已經消了,但是現在如果叫他脫了衣裳,大概能擰出一地水來。

秦季洵不是不能領會皇帝的意思,他戰戰兢兢道:「臣明日便上書求去,回家侍奉父母,還請聖上俯允。」

聖上要是真的不顧罵名,那他再一味執拗下去非但皇後的位置保不住,家人或許也要被皇帝的怒火牽連,連忙順著聖上的意思道:「臣家中無人照應,父親在京城病重,做兒女的卻出來遊玩,實在是不合孝道禮法,臣甘願領受陛下責罰。」

皇帝出行,臣子隨駕是意料中事,他不敢有什麼怨言,聖上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說準與不準,最終還是道了一聲去,叫他出了殿。

臣子在的時候雲瀅不好出聲,但她好奇那盒子裡到底是什麼,可惜皇帝鎖得太嚴,直接丟給了秦季洵,她看一眼都不成,「七郎,供狀上麵寫什麼來了,他們這樣不服,難道一紙罪狀就能叫他們乖乖認罪伏法嗎?」

而且她不敢問的還有一點,皇後的弟弟雖然已經做了很多年官,可是確實還年輕得很,怎麼好端端的,皇帝會讓他這個時候致仕?

二十多歲致仕,這和官員給父母守喪還是不一樣的,官員守喪之後還是可以再度入朝為官的,按照皇帝對秦家的態度,估計是不會再有起用的可能了。

「皇後叛君,就是株連她三族都不為過,隻不過罷官,朕還嫌不夠,」聖上的手與她一直是交握著的,他感知到雲瀅在他厲聲訓話的時候不自覺緊縮了一下,知道她方才不敢,作為最終獲利的人也不好說話,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他們有膽量詆毀你的那一刻開始,就應該知道總會有這麼一日。」

聖上同她說著這些,漫不經心地吩咐江宜則,「叫陸相公在外麵跪兩個時辰,等他醒神了,再讓人送他回去。」

他倒不是說特別的硬氣,想要在這個檔口撞到皇帝的怒氣上去,隻是文人風骨,不願意叫人說他這個人勢利眼,一見妻族遭難就不管,被人拉來做個陪襯。

聖上並非不知,隻是他想要這份清名,便成全他。

至於受得住受不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江宜則聽了也覺得心驚,叫一個文臣在外麵跪兩個時辰雖然不至於要人的命,可也把人嚇得夠嗆,皇帝這樣做,到底是為了殺雞儆猴,還是因為從前渤海郡夫人的事情遷怒,這就不好說了。

雖然說就是給秦氏一百個膽量,他們也不敢教唆皇後背叛君主,這件事不好宣揚出去,但是留廢後的族人在朝中任職,皇帝多少有些疑心,若是他們多少有些知羞恥,就該自己遞上請辭表。

「朕也有好些年沒叫刀劍染血了,」聖上看著雲瀅的小腹,目光略有些慈愛,「就是為了他,也該除去一些權杖上的尖刺。」

皇帝同雲瀅說的話叫她聽著有些不好的猜測,她去反握聖上的手,卻有幾分害怕:「七郎同我說這個做什麼,還早著呢。」

聖上已經年過三十,即便是她生出皇子來,要能叫他獨當一麵總也要有二十年的時間,外有權臣世家,內有廢後養子,對於她和孩子而言,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處境。

這也難免皇帝會拿一批人做筏子,把一批人清出去,同時也能殺雞儆猴,叫一些不同的尖銳聲音消失,給她的孩子鋪路。

「難道太醫是篤定我這胎到底是男是女了嗎,怎麼會叫七郎這樣費盡心思?」

雲瀅不是不高興聖上會這樣為自己的孩子謀劃,但是時時還是得給人潑一盆冷水,萬一真的是女孩,總不至於叫皇帝心裡失落:「橫豎它前頭已經有一個皇兄了,我還等著洛陽那一萬戶實封,七郎不會是痛惜那一筆豐厚的陪嫁,知道自己當時是沖昏了頭腦才將湯沐邑許出去,所以才盼著是個皇子?」

不知道怎麼回事,皇帝說起這些的時候,她總會想到河間郡王的事情。

好像上一次她來書房的時候,瞧見聖上在寫手詔,是關於這個養子的,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除了被送回去,也沒聽說他怎麼樣。

「那一萬戶朕還記著的,斷不會食言而肥,」聖上說出去的話當然不會反悔,哪怕一萬戶是幾乎可以叫他們的女兒富可敵國的湯沐邑,可是想到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也沒什麼可惜的,「阿瀅,他這樣小,有些事情、有些人朕總不能等他生出來才處置。」

趕晚不如趕早,聖上是十分在意這個孩子的,當然不允許有人成為他們孩子路上的絆腳石,既然到了這一步,他也沒什麼好避諱的:「朕曾經是有想過賜死介仁的,阿瀅年輕,朕長你太多,或許會有諸多不測,他又曾經在這個位置上,難保會做出什麼事情,對你對未來的孩子都不好。」

聖上望著雲瀅姣好的麵容,輕聲道:「說來朕總覺得是有些對不住你的。」

宮裡的嬪妃比皇帝小上四五十歲的也不是沒有,她們都是君王的附屬品,充當下陳,天子喜歡一件美好的玩物是不會在意這件玩物將來會怎麼樣的,他現在高興就可以了。

剛開始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自然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她,雲瀅本來就是內廷中的人,天子要做到這一點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必像是那些對淑女寤寐思服的君子一樣,她喜歡他,也願意做他的娘子,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是現下一看到她和腹中的孩子,他心裡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歡喜,她就像是一道良藥,能解開人的一切煩惱與憂愁,可也會叫他有數不清的甜蜜和煩憂。

擔心她以後要是沒了自己該怎麼度日,又要替她著手一些後路。有時候甚至心裡會覺得不該叫她成為自己的嬪妃,但要是再選一次,恐怕還是會有一樣的路。

皇帝說得含混,雲瀅也沒聽出來他指的到底是帝位還是聖上子嗣的位置,但還是覺得好笑,無情地戳穿了他:「您長我很多怎麼了,要是官家遇上我的時候隻是一個太子或者還未親政,您想立我,太後與先帝怎能同意,那不就是癡人說夢嗎?」

先帝與太後就是如此,最開始的時候皇帝還沒有將權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再加上先帝原本的性子,所以太後到皇後這個位置才會有許多波折。

雲瀅莞爾一笑:「我說不定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呢,說句僭越的話,太後或許還要叫我吃不少的虧,倒覺得還是現在好些。」

有些時候並不是在聖上年輕的時候才算好年紀,在遇見彼此的時候,才算是最好的年紀。

她像爐裡咕嚕燙沸的茶湯,有著無窮的精力與新鮮,沒有一刻消停,又有獨特清新的香氣,叫人回味無窮,口齒留芳;他就如同一瓶陳年的酒,歲月愈長才愈見醇厚,溫潤清淺,卻又深不見底,叫人不自覺地沉陷下去。

不過說來那個時候她才剛懷孕,聖上便再也不提起之前說過的立河間郡王為太子的事情了,但突然說起要賜死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雲瀅說不吃驚是不可能的。

自古廢太子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而一個差點做了太子的人也同理,雲瀅不願想這麼多,但是聖上這個樣子她又不得不想。

「七郎,其實這也沒什麼的,」雲瀅倚靠著聖上,沒有外人,她也能自在些,「嫡庶與親生養子的區別有誰不知,陛下真有了自己的嫡親血脈,相公們就算是不喜歡我,又哪敢有這種心思?」

國賴長君,有些時候嫡出的幼子反而不能繼位,雲瀅能理解皇帝的擔憂,但是他思慮與疑心實在是太重了一些,如果說真到了那一步,隻要臣子們有心,河間郡王可以,旁的宗室也可以。

「七郎要是真的想對我們的孩子好,還不如多多保重自身,你親自教著他不才更好些嗎?」雲瀅笑著道:「少想些這種沒用的事情,想多了容易生出皺紋。」

「所以朕最後也隻是將這道詔書暫存內廷,」聖上說起人的生死表情並沒有多少變化,他道:「周王也還是有眼色的,郡王如今無錯,朕也不會將事做的太絕,若朕確實同阿瀅能有一位玉雪可愛的公主,再將介仁記在你的名下也無不可。」

論理河間郡王已經是聖上的皇子了,隻是身份太尷尬,若是皇帝有自己的嫡子,可能就不會叫皇後來撫養他,而是隨便記在別人那裡,叫哪個嬪妃養著。

隻是這些未雨綢繆,到底也是後話了。

雲瀅去過前麵的事情自然是瞞不過人的,當然她本來隻是想著去送膳,也沒想著瞞著誰,若不是皇帝將她留在殿裡見臣子,也不會有什麼人在這個檔口拿事做文章。

聖上才要廢皇後,貴妃便進了前朝與皇帝同坐,貴妃在內廷中和聖上再怎麼不論尊卑外人都不清楚內裡實情,自然也沒什麼實際妨礙,但是皇帝默許人到外朝這無異於在表明,他是有幾分願意叫旁人知道貴妃在他心裡的地位。

甚至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地告訴他們,貴妃極有可能會被立為皇後。

太後這幾日正在氣頭上,被秦氏這樣一激,頭痛加重了不少,她如今知道不好煩擾雲瀅一個有孕的女子,要訓也隻能訓皇帝的,畢竟要是他不準,貴妃也進不去。

「官家到底是什麼樣的章程,」太後懨懨地倚靠在回心堂的床榻上,連目光都帶了些無力:「這廢後的風波尚未平息,你這是在胡鬧些什麼?」

皇後的親弟弟來寫廢後詔書,這種法子虧他也想得出來,聽說那個秦四看完了皇後述罪書後與妻子都要嚇得半死,連夜寫就一篇廢後的草詔。

言辭犀利,直斥皇後,而後又因為自己搶奪民婦、不堪為士子表率的理由請求辭官,為自己的夫人賜了誥命,回府中照看父母高堂,捐獻家私一半充軍,乞求皇帝對秦氏稍加憐憫。

人家家裡人都這樣急不可待,旁人更是沒有了反駁的借口,這道詔令十分順利地發了出去,而廢後秦氏也被褫奪一切待遇,暫時幽禁凝清殿,等到聖駕回鑾,再送入寺廟削發為尼。

其實之前也不是沒有過皇後出家做尼姑,為皇帝祈福的先例,但是她們曾經是聖上的女人,皇帝還是活著的,所以不必削發,甚至還可以有人服侍,皇後連頭發都被削了,除卻是因為是失貞的罪責,大抵還因為她自詡呂武,太後也就有心叫她嘗一嘗做尼姑的滋味。

這同廢了元後不同,秦氏的頭發一剪,幾乎就不會再有回宮的可能——畢竟幾千年才有一個則天皇帝,皇帝對她一點情分也沒有,她的養子又沒了繼位的可能,她大概也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再回到宮中。

國不可一日無後,皇帝要廢,便得另立一個新的出來,他這個時候讓雲瀅到外朝,這幾乎就是明擺著的事情了,臣子們又不是不清楚,從前除了皇後,哪裡會有嬪妃到這種地方去?

「阿娘是知道朕心意的,何必還要把朕單獨叫來問?」

聖上看向太後,她不再光潔的額頭上顯出明顯歲月的痕跡,精心保養的頭發也白了許多,可見秦氏這件事將她氣成什麼樣子,倒也不好用當初是她立了秦氏這種話來激太後:「兩次前車之鑒也足夠了,朕也不想再選一個朕年紀足可以做她父親的皇後進宮,貴妃委屈,她也會委屈。」

他既然喜歡雲瀅,也不願意再有旁人,再選一個人進宮又有什麼意思,叫雲瀅的孩子隻能稱呼親母做姐姐,叫新皇後步秦氏的路,在坤寧殿裡守活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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