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帝韻(2 / 2)
「臣肝腦塗地!萬死莫辭!卻不可讓其傷到陛下半分啊!」
寶座上的女帝並未開口。
但上官婉兒感受到了那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已將自己完全看透,沒有半點秘密可言。
而那目光,又帶著少許玩味。
「陛下。」
上官婉兒平靜的開口,低頭、朗聲:「武大人應是有所誤會,民女並非是為行刺而來。」
武大人雙眼一瞪。
此刻已有大隊機關護衛自兩側殿門沖來,將上官婉兒團團圍住。
寶座上的女帝再次開口:「你還有何話要說?」
「啟奏陛下。」
上官婉兒不緊不慢地說著:
「民女本居於雲中之地,為前朝流放罪臣家眷。
民女欲抵陛下駕前,困難重重,但又有不得不前來覲見陛下言說之事,故不得已借勢而行。」
「如何借勢?」
「有人欲借我之手行刺陛下,為我鋪平抵達長安之路。
「散我筆帖、引武大人上鈎、呈現筆帖於陛下麵前,武大人邀功心切,請我前來長安城。
「民女假意配合,入長安城、抵太極宮,此刻跪在陛下麵前。
「如此借勢。」
上官婉兒話語頗為平靜,平靜到毫無波瀾,仿佛不知身周處境。
武大人偷偷抬頭看了眼高台,心念急轉,見陛下遲遲不開口,立刻明白自己該做什麼,扯著嗓子嗬斥:
「是誰這般大逆不道!誰敢行刺英明神武的陛下!」
「大人應該能猜出是誰,何必問我?」
上官婉兒淡定地反駁了句,抬手摘下頭上翠綠發釵,放在麵前空白的布帛上。
她輕聲說著:
「權勢之爭,此時的我已明,但那時的我不明。
「王家興衰,此時的我已知,但那時的我不知。
「此時的我費盡周折抵達此地,也不過是為那時不明、不知這些復雜之事的我,想找陛下要個公道。」
「混賬!還說你不是刺客!」
武大人抬頭瞪著上官婉兒,顫聲道:「拿下!快拿下!」
周遭機關兵衛持著長槍長刀一擁而上,幾堵人牆對上官婉兒鎮壓而來。
上官婉兒雙目低垂,似已認命一般。
刀光閃,長槍直刺。
高台金座上的女帝隻是靜靜看著這一幕,高台附近已被人影團團護住。
上官婉兒身形還是未動,離她最近的長槍槍尖,隻餘三尺!
其勢疾如風雷,她似已避無可避!
瞬息間,上官婉兒突然睜開雙眼,身周道道氣勁吹拂,少許黑白相間的氣息自她身周盤旋,周遭幾排機關兵衛人仰馬翻。
禦氣!
「護駕!快護駕!」
武大人麵色蒼白地大聲呼喊,麵容之上滿是驚懼,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
上官婉兒左手翻飛,拍在桌麵,那根玉釵被震的懸浮而起,又被她袖口掃中,對武大人激射而去。
刺耳的破空聲中,玉釵緊貼武大人腦門劃過,帶著他一縷長發,徑直嵌入了側旁金柱!
那金柱彌漫出一縷縷青煙,將其內堅木腐蝕出銅錢大小的孔洞!
上官婉兒緩緩起身,手中已握長筆,雙目宛若水凝之鏡。
「陛下,民女有一幅筆帖呈上,請陛下鑒賞!」
刀光已閃,長槍紮來!
上官婉兒腳尖輕點,身形倒退竟直接撞向人群,卻又在恍惚間宛若一縷青煙,卻讓幾排兵衛直接撲空。
玉臂翻轉,一杆長筆虛影自兵衛們身周劃過,竟似蛟龍騰躍,大片兵衛人仰馬翻。
筆鋒行處若枯筆飛白,於盡處筆力千鈞卻藏蘊其鋒。
上官婉兒身形若遊魚戲於池水、飛鳥穿梭雲間,徑直撞在那長筆虛影,手中玉筆迅速抖動。
風起章草,筆躍橫鱗!
道道字跡於她筆尖凝成,此刻卻有些模糊,尚未成完整字跡。
一旁又有疾呼聲,大批兵衛再次湧來,門外已有背負弓弩的兵衛湧上台階。
上官婉兒恍若未覺,落筆點出道道黑白筆杆之影,於人群各處接連炸散,手中筆杆勾畫不停,腳下橫挪數步,憑空灑下大字十數!
圍攻之勢猶自不停。
上官婉兒隻得暫且避讓,身形遊於機關兵衛之中,故技重施、清掃書寫之地,再次翻筆行進。
一縷縷氣息自殿內匯聚成氣海,伴著上官婉兒騰挪閃動。
大殿之中一片混亂,武大人已是靠在高台旁,眼中滿是驚懼之色,身上藏著的甲胄太重,讓他已無法站起身來。
他昨天,就當麵威脅這般刺客了?
那些刀斧手和機關弓弩手管個屁用!
命、命大福大,當真命大福大!
婉兒身形忽地躍空而起,身周氣息環繞,自身竟如虛幻,讓那些抬起的弓弩竟無法被扣動機括。
她就如縱筆狂書的墨客,又如身周環繞蝴蝶的舞者。
潑墨揮毫所為一意,書寫千秋不免孤行。
帶他身形自半空落下,那數十模糊字跡齊齊向前推出三尺,自這金殿之中,自那女帝麵前,呈出一份章草之卷。
其上寫的卻是:
自古暴君喪國信,宮闈亂政汙忠義。
陰陽顛倒何所立,傲凰壓鳳梧桐泣。
…
寥寥數十字,讓那武大人剛恢復少許的麵色再無半點血色。
這能呈給陛下嗎?這不是在罵陛下嗎!
大殿之內那些機關兵衛猶在追逐上官婉兒的身影,但上官婉兒身形落下,再次跪坐在原本位置,也不去看女帝身影,隻是道:
「陛下應該看過這幅字帖。」
身周有大批黑影湧來。
高台寶座,有隻玉臂抬起,那群機關兵衛瞬息間停下動作,各自凝視著上官婉兒。
婉兒麵容平靜,語速不疾不徐,緩聲道:
「多謝陛下給婉兒開口的機會。
「昔年,婉兒祖父因此貼觸怒陛下,上官家一夜既倒。
「陛下並不知,此筆帖與我祖父並無乾係,是我幼年時為人蠱惑,模仿祖父筆跡抄寫下此貼。
「我知此貼不過借口,也知陛下須除祖父才可掌握朝綱,更知我今日一意孤行來此地,對陛下說這些,不過是枉送性命,『大人』之間沒人會去在乎對錯。
「但陛下。」
婉兒慢慢閉上雙眼。
「你當年錯了。」
言罷,她將手中玉筆放在身前,頭頂的那些字跡緩緩消散,而她臉頰上已有汗水緩緩滴落。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
武大人麵色蒼白,癱倒在角落中的他,有些不敢去看那一個個字跡。
殿外,白雲飄過蔚藍天空,有鴿群簌簌飛過。
長安城的喧鬧被鎖在宮門外,太極宮的金頂映著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坊。
金殿內,那寶座上的身影緩緩起身,環佩叮鈴、長裙如水,威儀地凝視著下方跪坐的上官婉兒,忽又贊賞地笑了聲,殿內殿外百花齊綻,卻獨缺牡丹。
「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