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朕踩著她的屍骨保住這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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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月見她尚算平靜, 自己也平復了些,手仍緊緊攥著鐵柵,道:「主君和夫人隻是……隻是不想讓您活在仇恨裡, 他們恨了許多年,心力交瘁, 不想讓您知道那些事……」

顧燕時:「什麼事?」

「姑娘您……有個姐姐。」蘭月道。

顧燕時一怔,擰眉看著她, 她緩緩續說:「她比您年長大概……大概十一二歲吧。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主君也與大正教並無那麼多相乾,隻是平日裡大正教若有藥材需要, 就找主君來買罷了。」

她說及此出, 小心地掃了眼顧燕時的臉色。

顧燕時無甚反應, 她吞了吞口水:「可那個時候,崇德太子他……他雖尚未立儲, 卻在朝中已威望頗高,想將大正教斬盡殺絕。一年除夕……您姐姐正想出門去玩, 那些人殺了過來,一枚銀鏢正中心口,當場就,就……」

顧燕時心下顫了顫, 麵上卻維持住了。她淡漠地看著蘭月,蘭月的手從鐵柵間伸出來,抓住她淡粉色的繡花裙子:「主君他們僥幸逃過一劫!後來有了您,主君隻是想給您姐姐報仇,所以才入了大正教, 布了這局!這次……這次無蹤衛四處搜捕他們,奴婢聽聞……他們將您姐姐的靈位也留下了。姑娘, 您的姐姐……您的姐姐與您同名同姓,他們留下靈位,陛下看到必定覺得蹊蹺,您或許就能免受牽連……哪怕隻是一時疑惑,暫不殺您,他們便也有了轉圜餘地。」

蘭月言及此處,有些激動,連聲音都高了些:「您要知道!那是……那是他們的心頭肉啊!這麼多年,奴婢眼看著他們日日去靈位前祭奠,不肯靈位沾染半縷灰塵,如今是為保您的命!」

顧燕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心悸湧起一陣,淡去一陣,又續上一陣。

她突然覺得蘭月變得無比陌生,爹娘也一樣。

她於是緩了好幾口氣,勉強緩解了些。抿一抿唇,不欲置評舊事,隻問她:「那這大正教叫我來見你,所謂何事?」

蘭月怔了一下,低下頭:「奴婢已許久不曾見過教中人了……」語畢蹙眉想了想,續說,「但……但奴婢知道,您是他們最後的退路。姑娘……」她抬起眼睛,緊盯著顧燕時,滿目期盼,「陛下還是疼您的!哪怕……哪怕現下對您起了疑,也未見得就能痛下殺手。您若肯為他們說幾句話……」她說及此處,眼中慌亂了一陣。好似自己也意識到這要求不易辦到,旋即改口,「不,您莫要為他們說話……隻需告訴陛下幾處藏身之所,拖住無蹤衛的腳步,他們就能有機會逃得更遠些。」

「姑娘。」蘭月咬咬牙,忍著遍身的傷疼,俯身叩首,「隻有您能救他們了。奴婢知道您素日膽小,不肯招惹是非,可這事……」

她頓了頓,隻道:「您必定知道輕重,也不必奴婢多言的。」

顧燕時的視線落在地上,沉默了半晌:「那若他們得以逃脫,我來日也有命活著出去,該去什麼地方找他們?」

「雲南!」蘭月道,「雲南那地方山多,許多苗寨都在崇山峻嶺間與世隔絕,尉遲教主就在那裡紮了根。隻是……」蘭月想著,好似有些暢快,「這些年,他們有意誆騙朝廷,緊要信件多會輾轉幾番,再從蜀地送出,陛下大概現下還道大正教在蜀中呢!」

顧燕時又問:「我如何去?」

「會有人帶您去的!」蘭月篤然,「教主很講義氣,隻要有力營救,斷不會丟下一人。您隻消……隻消好生侍奉陛下,暫且拖些時間,等教中養精蓄銳一陣子,必定有人前來接您!」

顧燕時聞言默然,少頃,無力再說一字,轉身向外走去。

「姑娘?!」蘭月短暫一怔,努力地貼在門邊,一字字地繼續向她喊著,「奴婢日後不能陪著姑娘了!姑娘萬事加小心……莫要輕信旁人!」

顧燕時聽言,嗓中滲出一聲冷笑。

莫要輕信旁人?

她這輩子,怕是再難信誰了。

她一步步走到大門處,四下裡的守衛仍都昏迷著,帶她來的那人看看她,猶如來時一般將她伸手一攏,飛簷走壁而出。

與蘭月的牢室一牆之隔的暗室裡,蘇曜靠在椅背上,久久無言。

「陛下。」林城將案卷理好,奉到他麵前,「都記清楚了。」

蘇曜連眼皮也沒抬一下,站起身,走向背後的石門:「這案子你先盯,近兩日莫要擾朕。」

「陛下?」林城一怔,不及再問,蘇曜已伸手扣下石門機關,門緩緩打開,他提步離去。

夜色安寂,顧燕時被送回宮中,那帶他來往的人就此離開。

許是因為窗戶開得久了,殿中冷下來。她關上窗,木然坐到桌邊,身上仍久久暖不回來。

這種冷,好似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顧燕時渾身都顫,緊緊抱住自己,難過在心底翻湧不止,被她一次次按住,最終卻還是將眼淚激了出來。

她原以為最大的難處,不過是要在爹娘與蘇曜之間抉擇。

但她從未想過,爹娘並不疼她。

她一直以為爹娘將她送進宮,是麵對地方官吏的淫威不得不妥協。如今才知,全是他們自願的。他們為了給姐姐報仇,不惜將她送給先帝那樣的人。先帝沒了,他們還要扯謊騙她,逼她繼續留在宮裡。

那些日子她多難啊,一邊擔心爹爹的安危,一邊還要膽戰心驚地應對蘇曜。

還有,她的名字。

蘭月說,她姐姐的名字與她一模一樣,可話不當是這樣講的。爹娘先有了姐姐才有她,是她的名字與姐姐一模一樣。

爹娘拿她當什麼呢?姐姐的影子?對她的那點疼愛關照,可還是因為喜歡她?

假的,她這十幾年的人生竟都是假的。

顧燕時的眼淚湧得越來越厲害,唯恐驚動外麵值夜的宮人,手背死死捂住嘴巴,後來索性咬下去,咬得生疼,印出深深的牙印。

壓抑的哭聲裡,那扇窗又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黑影躍進殿來,輕輕一喟,走到她身後。

她哭得顧不上其他,更沒察覺這點輕微地響動,直至一方帕子突然遞到眼下:「別哭。」

她倒吸冷氣,猛然抬頭。黑暗之中,他們四目相對。

少頃,她一下子立起身,連連後退:「你怎麼來了……」

她邊說邊搖頭,滯了滯,續道:「你……你別來找我了,我不是什麼好人,我……」

她的眼淚又湧下來,一時說不出話。蘇曜轉過身,行至牆邊矮櫃前,扌莫出火折,點亮了幾盞燈。

殿裡有了些光,他站在光暈裡,她仍在暗處。她看著他,想走過去又沒有底氣,就呆立在那兒,啞啞地低下了頭:「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說罷,頓了下,緊咬住下唇:「我家裡……我家裡都是大正教的人,不止蘭月,還有我爹娘。我剛才……我剛才去見了蘭月了,有大正教的人劫了我去。還……還有齊太嬪……齊太嬪也是的。但我……我沒……」

她想說「我沒騙過你」,他忽而提步走向她。

她一下子噎了聲,恐懼彌漫開來,隻想躲他。

蘇曜步步逼近,腳步平穩。她足下打軟,又被慌亂擾動,終是一跌。

臨要摔下去前,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用力一抱,將她穩住了。

她在他懷裡掙紮:「你聽我說……」

「我聽到了。」他俯首在她額角上口勿下去,動作很輕,帶著撫慰,「這事是我不好。」

顧燕時淺怔,惶惑地抬頭,與他對視。

蘇曜眼底微顫,深吸氣,輕道:「齊太嬪……是我讓她來的,她跟大正教不相乾。」

「你……」顧燕時一愕,旋即又掙紮起來,渾身戰栗如篩。

「你聽我說。」他將她抱得更緊,「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套蘭月的話。可若與你說個明白,又怕你的戲做不真,蘭月察覺異樣,就什麼也不會說了。」

「你放開我!」顧燕時切齒喊道。

一切愈發地荒唐可笑。她剛剛知道爹娘都在騙她,恐他受害,迫切地想與他說個明白。

可他卻告訴她,他也在騙她。

她已無力去聽更多的謊言,隻想躲得遠遠的。她甚至在想,若躲到陰曹地府裡就能遠離這萬般欺騙,她就立刻去死。

可他就是不鬆手:「燕燕。」

他深吸氣:「我不知道你父母是這樣。若我知道,絕不會讓你去。」

「放開我!」她又喊了聲,門外的宮人們隱約有了些聲響,轉瞬好似被誰示意了退開,一切響動又消失無蹤。

她掙不開他的桎梏,在一瞬裡突然脫了力,身子一軟,爆發般地大哭起來:「你們都說得好聽!」

她聲音沙啞,一字字地訴著痛苦:「你們都說得好聽,就欺負我一個……為什麼……我沒害過你們啊……」

她呼吸急促,身子禁不住地往下墜去:「為什麼都這樣……」

她的口口勿茫然至極。

不久之前,她還覺得自己有疼愛自己的父母,還有一個寵她慣她的他。

可一夜之間,她什麼都沒了。

她泣不成聲,在蘇曜懷裡又踢又打。蘇曜薄唇緊抿,任她宣泄,直至她沒有力氣了,他將她打橫抱起來,信步走向殿門。

顧燕時神思緊繃,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乾什麼!」

「去宣室殿。」他推開門,在宮人驚疑不定的問安聲中大步而出,「自今日起,你住到宣室殿去。」

顧燕時咬牙:「憑什麼!」

「怕你想不開,尋死。」他道,她一怔,羽睫顫了顫,避開了他低下來的視線。

是了,她已想不開了,想要尋死。

若他不來,她大概會將蘭月告訴她的事情一一寫明留給他看,然後三尺白綾,了結這一切笑話。

心事被看破,顧燕時一時局促,神色閃避。蘇曜沉了沉:「我們這些局中人都不乾淨,你若是恨,殺誰都好,別拿自己的命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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