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或許是我感覺到了我大限將至，在陳國被打斷的傲骨反而拚接了起來。
「就算沒有我，你們就不會打陳國了嗎？」
我緊緊地盯著他們。
想要一統天下，本來就是父皇與哥哥的野心，不是嗎？
比起功績千秋的宏圖偉業，犧牲的一個公主算什麼？
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其實我早就看透了，隻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嘉寧，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竟然用這樣的語氣跟朕說話？」
魏申緊接著哥哥對我的嗬斥又說道：「嘉寧，你在陳國待了三年，難道忘了你是大齊人嗎？」
我艱難地坐起身，「我當然沒有忘記。」
可是我一直渴望著帶我回家的他們，卻根本沒有真正把我放在心上。
我恍惚的看著兩人，「你們不是想知道我在陳國是如何的嗎？」
「我告訴你們……」
在陳國，我被關在又潮又冷的小地方，被拴在一根狗鏈上。
三皇子說，我是他的奴，是他的狗。
為了馴服我，他三天不給我飯吃，我隻能喝井水活著。
他折斷我的手腳，讓我的手腳不正常的歪著。
他說：這樣太醜陋。
於是在我的傷口要痊愈時，再硬生生地擺正回來。
「我那個時候，真的好像死，可是他威脅我不準死，不然就攻打齊國……」
「對了，我跟一隻惡狗待過一個月，跟它搶飯吃。」
我哭著笑著，「你知道為什麼是一個月嗎？」
哥哥和魏申臉色難看，並沒有說話。
「因為啊……我把那條狗咬死了！一口咬中它的脖子！」
「我第一次感覺到，血液噴射進喉嚨的感覺！」
那感覺，實在是太惡心了。
然後，三皇子說，我戾氣太重，需用佛經平靜一下心。
於是，我開始沒日沒夜繡佛經……
「我從前繡多花都能繡一個月，現在，我閉著眼睛都能繡出完整的佛經。」我露出一口皓齒，「哥哥，我厲害吧？」
我看著哥哥臉色越來越蒼白。
「嘉寧……」
我歪著頭，「哥哥，說話要大一點聲，我刺繡的時候眼睛差點瞎掉，而且我耳朵也不好。」
我扌莫了扌莫自己的耳朵，「知道是怎麼樣壞的嗎？」
我笑了。
「是我自己扇自己巴掌扇的。」
「要是沒有扇出血，三皇子不會樂意的。」
我扌莫了扌莫我瘦弱的臉，懊惱地說道：「有幾次扇太狠，本想要早點結束的……」
「沒想到，耳朵先出血了……」
然後我耳力自然就不好了。
我看著哥哥和魏申緊緊握拳，臉上青勁爆起，已經不敢再聽下去。
「嘉寧！」
「怎麼？哥哥，現在就受不了啦？」我咯咯的笑著。
「作為陳國三皇子最愛炫耀的狗奴，我還被他牽出門還幾次呢！」
「他喜歡畫畫，更喜歡畫女人！所以我就要脫光衣服讓他畫！」
我顫抖著身體，一點點的揭開自己的傷疤。
「他說，我是他的奴，於是我的背後到現在還有他親自烙下的奴印！」
「他說，缺個尿壺……」
「閉嘴！」哥哥一聲怒吼。
我耳朵嗡嗡的，可還是用力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哥哥，你凶我？」
誰都可以凶我，可哥哥憑什麼啊！
「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嗎？」我一場平靜地說道，「我這個樣子，你們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攻打陳國了嗎？」
「不……朕不知道陳國會這樣對你，朕派人照顧你了……」
「我呸！」
三年了，我難道真的絲毫看不清嗎？
我一步步逼近皇帝，「哥哥你不知道？那你們真的猜不到麼？」
陳國與齊國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雙方都恨不得把對方滅了！隻不過多年征戰讓他們耗費了國力，實在是打不動了而已，哪有真正的求和？
「你們做到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不過是你們的自我安慰！」
被我揭穿，哥哥與魏申連連後退。
「不，不是這樣的……」魏申的話在我聽著是那樣的蒼白又無力。
魏申不是最能言善辯了嗎？怎麼不說了？是看著我心虛吧？
「不是這樣？那我被一點點折斷傲骨，從高高在上的公主到卑賤的奴婢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在做什麼？」
「你！魏申，在跟我的好妹妹你儂我儂！你！我的親哥哥！在防備著其他兄弟掙爭權奪利！」
如今，一個成了最年輕的丞相，一個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
「而我，隻是你們的一個犧牲品……」
我流下兩行淚水，眼睛越來越模糊。
不僅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腦袋也嗡嗡作響，口中一股腥甜。
我已經站不穩，直接往後一仰。
哥哥連忙把我扶住，焦急地讓外麵的人找太醫。
「哥哥……別找了……」
我沒有時間了。
剛剛隻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我死死揪住皇帝的衣服，哀求道：「哥哥，我死後，就直接把自己火化吧……」
「我不喜歡這具骯髒的身軀留著……」
「找個有風的日子，把我的骨灰揚了，我想自由一些。」
我感覺身體一輕，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忽然發現，我好像變成了一抹靈魂，就飄盪在我自己的屍體的上方。
我聽見皇帝抱著我漸漸冰冷的屍體，放聲哭泣。
「妹妹……我錯了！是哥哥錯了……」
靈魂狀態的我聽見皇帝的話，久久不能回神。
哥哥他，好久沒有叫我妹妹了。
自從我徒步走十裡路去喊人救哥哥們之後，一醒來，哥哥好像就沒有叫過我妹妹了。
我親眼看著哥哥抱著我的屍體枯坐一晚上，無論是誰勸也不聽。
最後，哥哥蒼白著臉，按照我的遺言，把我燒成了灰。
按照大齊的說法，把屍體燒掉是非常殘忍的事情，誰也不懂皇帝為什麼這樣做。
除了同樣在場的魏申。
大臣還以為皇帝是厭惡我這個妹妹，可偏偏皇帝又大肆給我舉辦了葬禮，我的墓園，隻是衣冠塚，骨灰還在皇帝手裡。
10
我以鬼魂的模樣，參加了自己的葬禮，真的是一個很奇特的體驗。
忽然間，我見葬禮上出現了一個小將軍。
「嘉寧公主死了？可是這位不才是嘉寧公主嗎？」
那位小將軍盯著我妹妹嘉柔驚呼一聲。
魏申皺眉，「別亂說，這是嘉柔公主！」
我見那位小將軍卻搖了頭，「怎麼可能，幾年前，陛下與丞相您遇難，嘉柔公主徒步十裡路尋到臣說明情況就暈倒了。」
「還是這位嘉寧公主在山林裡傷到了腳，給我們指的路！」
我漂浮在上空，看著那位小將軍的臉，才恍然發現，這是我多年前第一個找到的小官兵。
沒想到這麼久了，他成了一位小將軍。
我忽然猜到了什麼，低頭望著我的好妹妹。
變成鬼魂後，我的眼睛恢復了從前的明亮，一眼就看見了妹妹眼中的慌亂。
「你聽錯了吧？我是嘉柔！」
小將軍一愣，「怎麼可能，公主您親口說您是嘉寧公主！」
我的哥哥和魏申連連站出來。
哥哥皺著眉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去十裡外找到你的，不是嘉柔？」
那小將軍望著嘉柔的臉，「這……那位公主沒有表明身份，但肯定不是這張臉……」
「那位公主一身紅衣，美艷動人。」
「而這位公主……」
我大概猜到小將軍的意思。
我的妹妹隻能說是溫婉動人，要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那還差點。
我終於明白哥哥他們為什麼會誤會了。
而我哥哥和魏申更不是傻子。
隻要他們不裝糊塗，又怎麼可能猜不到？
「嘉柔，當初去喊人的，真的是你嗎？」
我哥哥目光灼灼地盯著嘉柔。
「哥哥、申哥……你們不信我？」
我的妹妹露出她一向管用的楚楚可憐模樣。
從前隻要如此，哥哥大概就會站在她那邊了。
但這次，好像不管用了。
「小將軍說了，去喊他的人，說了情況就昏倒了！」
哥哥凝視著她，帝王威壓讓我那好妹妹有些腿軟。
嘉柔咬咬牙，「哥哥，我可是給他們帶了路！我也出了力啊！」
「你冒充嘉寧！」哥哥怒瞪著嘉柔。
「我沒有……或許是這位小將軍說錯了，也可能是我不小心說錯了……」
「申哥，你信我，這麼久了，我真的不記得了！」
我看見嘉柔握住魏申的手，用眼神向他求救。
魏申猶豫了一下，艱難地開了口：「或許……真的是不小心搞錯了……」
我漂在半空，看著魏申維護嘉柔，心裡早就麻木了。
果然，嘉柔是他的妻子，他肯定不會為了我這個死人計較吧？
於是我又把目光放在哥哥身上。
那他呢？
「朕會查清楚的！把一切都查清楚！」
我微微一笑。
幸好，哥哥也不算偏袒嘉柔。
11
事實證明，隻要是我哥哥想查的，就沒有查不到的。
如果查不到，那隻能是他不想。
就比如我在陳國的三年。
哥哥真的查不到嗎？
他就是不敢！
現在時機到了，哥哥自然敢查了。
我的靈魂飄過去，看見了龍衛查到的一切。
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
有些事情，甚至都是我不知道的。
比如，哥哥的確有派人照顧我，可惜都被我那好妹妹攔截了。
哥哥想送我的東西，大半也落在我那好妹妹手裡。
負責照顧我的婢女其實就是嘉柔的人，婢女一邊享受著我哥哥送來的剩下的財物，一邊對我哥哥報平安。
那一天，我看見哥哥摔了很多的東西，把魏申和嘉柔都帶來了。
嘉柔看事情暴露，於是直接承認了。
「對！就是我做的！我嫉妒她，討厭她！」
「她高高在上，而我就是一個小可憐！你們給我的東西，統統都是施舍！」
「我就是要搶走她的一切！」
「你們還不知道吧？嘉寧其實特別喜歡你！還說想要嫁給你魏申！」
「……難道都怪我嗎？但凡你們多留心一下，也能知道嘉寧過得怎麼樣，可你們不是不願意去查嗎？」
「嘉寧可不是我一個人害的！」
「我也是故意求你們把嘉寧帶回來，就是想讓她看看，我過得有多好！而我也想看看她過得有多慘！」
嘉柔一字一句都戳進哥哥與魏申的心。
我也很震驚，我們對她的好，嘉柔竟然覺得就是施舍？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哥哥的臉色。
果然如我所料，難看至極。
「來人，嘉柔通敵賣國，革去公主身份，打入水牢！擇日處死！」
嘉柔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哥哥！我沒有通敵賣國！」
「我隻是讓人告訴陳國三皇子，讓他隨便玩而已！」
嘉柔把求救的目光看向魏申，「申哥，我是你的妻子，還是你兒子的母親！你不能見死不救！」
魏申卻避開她的目光，「等他懂事了，我會誠實告訴他，他娘到底是一個怎麼樣心思歹毒的女人！」
我看著嘉柔癱坐在地，在被侍衛拖走前，又苦苦掙紮。
「不！是你們害死的嘉寧，怪不得我！是你們坐視不理，憑什麼就把一切罪責都怪我身上！」
「我又沒有讓陳國三皇子虐待她！我隻是讓她沒有辦法求救！」
「就算我有錯，但真正害了嘉寧的是三皇子和你們！」
靈魂狀態的我暗暗點頭。
那倒也沒錯。
在場的人，哪一個無辜？
哥哥望著掙紮的嘉柔，「你，朕不會放過！陳國的三皇子，朕自然也不會放過！」
「壓下去！」
我親眼看見嘉柔被打入水牢，還看見哥哥跟魏申談了一整天的話。
最後，他們打著我的旗號向陳國宣戰，皇帝親自出征。
他用一個小小的瓶子，裝上了我的骨灰。
他說，要然我親自看看陳國的敗落。
或許是因為哥哥帶著我的骨灰，我還真的跟著一起過去了。
陳國害死了我，讓大齊的將士非常憤怒，短短半年就把陳國打得連連敗退。
我想，我是不是算死得其所？
陳國怕了，願意把三皇子親自送來給我哥哥泄憤，隻希望可以求和。
我哥哥當然不樂意，他想替我報仇，也想吞並陳國。
他親自踏破陳國的國都，擒拿了眾皇室。
但凡參與過的，統統不得好死。
看見曾經關押我的小院，跪在地上，一聲聲向我道歉。
我漂浮在上空，看著哥哥的模樣，心裡已經沒有太大的感覺。
恨嗎？
從前恨過。
皇權一向是殘酷的，哪怕犧牲的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齊國與陳國的戰爭，隻會以一方被吞並而結束。
哥哥一把火將那間小院，回到了齊國，從此以後，就不再有陳國了。
嘉柔和陳國三皇子都沒有被哥哥直接殺死，而是把兩人困在一起，相互折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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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切結束，哥哥和魏申找了一處風景優美的高山，按照我的遺言，含著淚水把我的骨灰灑了出去。
「妹妹，一路走好……」
「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看著風把骨灰吹散，又看著哥哥和魏申流下兩行淚水。
忽然，我感覺到一股拉力，隱隱感覺到我要離開了。
哥哥，再見。
魏申，再見。
我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