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雖然無所長 名可由行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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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龜在張家多年,張金是個邀名養望的高手,張家平時來往的又多是所謂的名士,因此,對於名流士人們的名聲都是怎麼來的,張龜再清楚不過了。

士人們每天的生活都很清閒的,哪兒來那麼多的雅事傳出?除了少數外,大多都是互相吹捧出來的。哪怕芝麻爛穀子的屁事,隻要包裝得好,隻要有人宣揚,那傳出去就是雅事一件。

如那張金,日日在家,起居飲食罷了,何來那般大的名聲?便是由此得來。

尋常名士們的獲名之道大凡這般。不過,此道說來簡單,做起來卻難。難在何處?難就難在「圈子」二字上。一流的士族自成一圈,二流、三流的想擠進去,擠破頭也難。

莘邇目前所缺的,就是圈子。

他不在名士們的那個圈子中,名士們乾嘛要理會他?

但有了傅喬就不同了。

傅喬乃定西國的清談乾將,不僅在這個圈子裡,且是這個圈子中最為矚目的之一,隻要有他幫莘邇宣揚,假以時日,莘邇的名聲必然遠播。

莘邇定住心神,笑道:「君之上策,勝於下策。」

張龜給張家的出謀劃策,上策罕見得用,通常隻行下策,改換門庭之後,這是頭次給莘邇進策,忽然聞他要選上策,張龜隻疑聽錯,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說道:「明公如取上策,龜以為,可先擇傅公、氾太守兩事向外傳播。」

莘邇「哦」了一聲,心道:「先擇傅、氾兩事?」旋即領會了張龜的意思。

五件事如果一起推出,繁亂是一,且會顯得刻意,所以不如慢慢地拿出來。

而先取傅、氾二事,則是因為此兩人名氣大。

既然博名,當然是事件中涉及的對方越出名越好。攀龍附鳳,即此意也。

聽完了張龜的上策,莘邇躊躇心道:「我是個忠厚人,搞這等自吹自擂的事情,實在羞慚。……要緊的是,我如何開口對老傅說呢?」

擔心傅喬會笑話他,臉麵上掛不住。

張龜見他沉吟,大概猜出了他的犯難,說道:「傅公、氾太守兩事中,傅公之事,其實對他也有益處。贈婢於友,風雅事也。龜以賤軀,冒昧敢請明公介薦,為公拜訪傅公,述說此意。」

莘邇大喜,痛快地應道:「好!」

時下閥族當政,士人間的結交禮儀比前代更嚴,不僅隻是需要有人介紹,並且地位不等的,即使有人介紹,往往其中一方也不會與之結交,話都不會接一句3。

張龜與傅喬不認識,因此,他要去拜見傅喬的話,就需要有個同時認識他倆的人作個中間的介紹人;而又因他知道自己比傅喬的名聲、地位遠低,故此有「賤軀」、「冒昧」之語。

莘邇當即寫書一封,給予張龜。

張龜接住收好。

莘邇請他入榻,重拾話頭,又問起了最關心的問題:「君現在可以說為『與不為之』道了吧?」

——

1,博聞強記:因為這個是當下士人與前代大不相同的風尚,與時代之文化背景密切相關,而如寫入書中,未免影響閱讀的流暢,所以在此章末作個小注。

荀子《解蔽》中說「博聞強誌,不合王製,君子賤之」,哪怕博聞強識,如果不符合王製,一樣會被鄙視,這句話的意思可以理解為文士的博學多才應該服務於儒家的政治。

士人早先並不以博識為尚;博識之風,始於漢魏之際,興於兩晉南北朝。

西漢的時候,儒家各派壁壘森嚴,講究「家法」、「師法」,老師教的東西,一字不得改,不同學派間,攻訐如仇。這種情況下,莫說博識,儒經也學不了幾本。因此當時的鄒魯民諺雲:「遺子黃金滿籝(筐),不如一經」,一經就足取名祿了。

到了東漢,古文經學興起,較與今文(漢初老儒口述,用當時的隸書所記之儒家經典)經學,古文經學需要更開闊的視野和廣博的知識,學者們開始不再拘泥於前漢的「家法」、「師法」,儒家的各派漸漸融合。漢末的大儒鄭玄便是學富五車,精通今、古文諸家,自成一派。

再到漢魏之際,海內紛亂,儒家的政治統治秩序遭到破壞,麵對這種新問題、大變局,儒家的學說已經沒法運用了,士人們急切地想要找到應對的辦法,於是,就不僅再隻是止步於融匯儒家各派,並且進一步地開闊視野,轉向別處尋找新的治國、立身的理論和思想。

先秦諸子之學由是得以在這一時期復興,重新受到士人階層的重視。儒、道之外,法家、刑名家、農家、兵家都很盛行,甚至山經海誌、神異誌怪之書也頗有市場。

雖然出發點是為了解決政治難題,但這麼一來,不可避免地就帶起了尚博好奇之風。

發展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此風大盛,早已然違背了荀子那句話的原則,博聞與王製已沒了沒什麼主從的關係。王製的歸王製,博聞的歸博聞。這一時期出現了很多的誌怪小說,即是此種風尚的一個表現,另一方麵,這類小說又進一步地促進了士人對於博物的宗尚。

簡言之,士人博聞的風尚是在經過了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後才形成的。

兩晉南北朝之時,文人以博聞強記相尚的例子很多,記憶的典故越多,得到的名聲就越大。

南齊的王儉任尚書令時,「出巾箱幾案雜服飾」,拿出了一堆東西,讓眾人分別列舉與這些東西有關的典故,誰說得多,就把那樣東西給誰。眾人各得一兩物。陸澄晚到,東西已經分完了,他「更出諸人所不知事復各數條,並奪物將去」,比他們知道得多,諸物盡歸其有。

這位陸澄「少好學博覽,無所不知,行坐眠食,手不釋卷」,王儉「自以博學強識」,認為自己「讀書過澄」,比陸澄讀的書多。有次,王儉召集學士何憲等人商討學問,陸澄等王儉說完,「然後談(王儉)所遺漏數百千條,皆儉所未睹。儉乃嘆服」。數百千條,意即數百條。

梁武帝曾和沈約比誰知道的有關栗子的典故多;又曾問臣下有關錦被的典故,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到都認為已經說盡的時候,而劉峻「忽請紙筆,疏十餘事」,「坐客皆驚,帝不覺失色」。

劉峻「好學,家貧,寄人廡下,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點燃)其發,既覺復讀,終夜不寐」,學到這等程度,還「自謂所見不博,更求異書,聞京師有者,必往祈借」,清河崔慰祖家有藏書萬卷,與劉峻並被舉為碩學之士,謂劉峻「書淫」。淫,沉溺、無足之意;書淫,指嗜書成癖,好學不倦的人。

沈約在與梁武帝的比試中落了敗,比他少舉三事,但這並不是沈約不及他博識,而是梁武性妒,好麵子,是以沈約雖被後人評為「見人一善如萬箭攢心」,在其麵前,也得故意相讓;劉峻固識驚一座,可卻被梁武「自是惡之,不復引見」,從此之後,仕途坎坷,潦倒一生。

2,炫耀:漢魏晉世,沽名釣譽的多有,自我吹噓的也不少。謝安的弟弟謝萬,便是其中的高手,「萬字萬石,才器雋秀,雖器量不及安,而善自炫曜,故早有時譽。」

3,結交:兩晉之世是門閥政治,所以當時士人間的結交,講求門第、官階和年齒,以嚴守門閥,藐視庶族寒門,絕不與百姓小人交往,為士大夫的方正之美。

結交朋友,不是說隨便就能交到的。

如夏侯玄與兄交好,不見其弟的故事。夏侯玄與陳本交好,宴飲於陳母前,本弟時任中領軍,聞訊急忙趕回家,卻剛進堂門,夏侯玄就說:「應當以禮相交,不能違禮相見。你我的交情沒到這個地步。」本弟在門口站了半天,說:「如君言」,「乃趨而出」。

又如王忱與晚輩張玄的故事。王、張兩人不相識,後來在範寧處相遇,「範令二人共語」,於是張玄正襟危坐,王忱看了他半天,不說話。張玄很失望,就走了。範寧是王忱的舅舅,責讓王忱:「張玄,吳士之秀,又深得當代贊譽,你卻這樣對待他,真不可理解。」王忱笑道:「他如果想相識,本應來見我。」範寧趕緊告訴張玄。張玄就整飾衣冠,登門拜訪,「遂舉觴對飲」。

又如王胡之輕視寒門的故事。王胡之曾經住在東山,很貧困,陶範作烏程縣令,送去一船米給他。王胡之不要,直截了當地說:「我如果飢餓,自當就謝仁祖索食,不須陶胡奴米。」胡奴是陶範的小名,他是陶侃的兒子,出自寒門,王、謝並為一流士族,所以王胡之有此語。

又如劉惔蔑視百姓。他和王濛一起出行,天色晚了還沒吃上飯。有個相識的百姓送給他們一餐飯,菜餚豐盛。劉惔推辭不吃。王濛說:「暫且用以充飢,何苦辭?」劉惔說:「小人都不可與作緣。」緣,是晉人的常用詞,意為打交道。凡是百姓小民,全都不能與他們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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