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莘左感伶仃 肉食一丘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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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連赤奴也在這片區域中住,曹斐此前跟著令狐奉來過好幾次,印象中沒有這個帳篷的存在。不止這個帳篷,給他們的這三個帳篷都是昨晚趕建的。

胡人放牧為生,為了方便改換牧場,製作的帳篷都是可以拆卸收攏的,遷徙時,取下外氈,疊起支架,捆置於車上,輕鬆帶走,需用時,尋常小帳,三兩人就能很快搭起,這等較大的帳,也不過個把時辰就能建好。

逐水草而居的六夷住易拆建的帳篷,髡頭不蓄發,穿窄袖滿檔的褶袴,著長皮靴;定居農耕的唐人住土木宅院,束發結髻,穿以寬敞為尚的襦裙,著履或屐;唐、夷截然不同的習俗涇渭分明,說到底,實則都是各自生活環境所造成的,或用後世的話,是兩種文明形式造成的習慣的不同。

髡頭方便野外生活,褶袴、皮靴方便乘馬並及在春夏或雨後深茂的草中泥地上行走,如果換成唐人的襦裙,莫說雨後、泥地,隻清晨草叢上的露珠就會浸得衣履濕重難行了,這一點,傅喬這些日是深有體會。令狐奉等人尚好,雖非全套胡服,但也不像傅喬下著裙履,均是胡袴皮靴,騎馬、行草都較方便;說起騎馬,前些日乘馬逃亡時,裙下穿著唐人慣著的開襠褲的傅喬,簡直被折磨得欲仙欲死,到了這裡後,緩了好幾天才過來勁。

隴州最早是六夷的放牧地,今之國都穀陰的舊城便是胡人所建,數百年前,帝國才在這裡開郡設縣,時至於今,州的邊境和內地仍還有大量的六夷與唐人雜居,是以包括傅喬在內的諸人都熟知胡俗,對他們能很快地搭建起幾個大帳篷並不奇怪。

住的好了,吃的也好了。

禿連赤奴調了兩個小奴專給他們做飯,並在當夜,宴請令狐奉等人。來這裡差不多一個月了,總算有了點「貴賓」的意思。

諸人換上赤奴給他們備下的新衣服,唯傅喬依然唐服,簇擁著神色陰沉的賈珍,興高采烈地前去赴宴。莘邇沒法去,留了下來。

左氏也沒去,在帳裡照看兩個孩子。令狐樂換了居處的新鮮感過去,嚷嚷著找莘邇玩,令狐婉也嘰嘰喳喳地叫「阿瓜,阿瓜」,左氏無法,隻好由他倆人去了。

隴地的百姓因與胡夷雜居,故多染胡風,然也僅限於衣食,畢竟褶袴、靴子穿起來的確便利,胡炮肉、酪漿、馬奶酒,初嘗不慣,吃喝多了也挺美味,但在男女禮俗上,尤其貴族高門,奉行的仍是唐儒,亡命以前,左氏總在深宅,便是令狐奉的近臣也極少接觸,對莘邇亦較陌生,隨著這些天的相處,才逐漸熟悉起來,換藥時,如無別人在,兩人時或也會有的沒的聊上些許,如那天莘邇對她懺悔便是。孩子去找莘邇玩,左氏還是很放心的。

她走到帳門處,看兩個孩子進了莘邇住的帳篷,自己回帳也無事做,便掩裙坐下。

一晃在胡部已近月,來時初秋,此時仲秋,瓦藍的夜空中,月漸圓滿,灑下清輝,落於棋布左近的帳上。

左氏悵然心道:「夫君謀位不成,我從他流亡沒甚要緊,隻要兩個孩子無恙便好,隻我的阿翁、阿母,兄弟姊妹不知怎樣了?初嫁我與夫家,阿翁是想攀附貴親,卻怎麼也沒料到反致禍宗族。」

謀逆之罪,株連是必不可少的,且那令狐奉驕橫跋扈,在兄長前任定西王薨後,欺侄子令狐邕年少,沒少作踐他,甚至明目張到宿留後宮,邕恨至齧血,而今他大事未成,狼狽奔竄,左氏的父母宗族大概與莘邇等人的一樣,現早被令狐邕殺之泄憤了。

想及此,左氏哀泫,舉望明月,心道:「宗族若覆,阿翁阿母撒手而去,由茲便棄我在世,無依無靠了。」甚感孤苦,隻覺風寒蟲悲,聽到令狐樂兄妹從莘邇帳中傳出的笑聲,蔥指撩袖,拭去眼淚,又想道,「我殘軀不足惜,可怎也要護住樂兒、婉兒!」

許是愛惜賈珍,這晚禿連赤奴沒讓他侍寢。令狐奉等人飲罷歸來,餘興猶高,先周到地送了賈珍回帳,然後聚在莘邇三人住的帳中。這會兒令狐樂兄妹已經困乏,回去由左氏摟著睡了。

令狐奉借著酒勁,叉月要立在莘邇床前,對他說道:「赤奴今晚招待得很殷勤,連連勸酒,呼我為『公』!阿瓜,我明日就去給他說我良策,此策得行,阿瓜,我記你首功!」

莘邇伏在榻上,費力地扭抬著臉,心道:「也不知他究竟是何『良策』?」問道,「主上有把握禿連部大會聽從主上的此策麼?」

令狐奉弓月要湊近莘邇的耳邊,說道:「你知那赤奴為何會與我結為香火?」

「小臣愚昧,不知。」

「因為他有求於我!」令狐奉直起身,拿手指劃了個圈,說道,「這豬野澤的周邊,赤婁丹不是最大,隻能排第二。那最大的部落叫賀乾,與東邊的秦虜有關係,得其助濟,良弓甲械,皆勝過赤婁丹,所以赤奴打不過他們,占不到好牧場,年年還得繳納羊馬,並由他們選揀族人,給他們當奴作婢;為與之抗衡,所以赤奴求到了我的門下,隻是此前……。」他大氣地揮動手臂,「我要謀大事,顧不上幫他。」

莘邇心道:「『東邊的秦虜』,說的是隴以東、關中的戎人秦國吧?那秦國居然與豬野澤畔的胡部有來往?這顯是欲謀隴州,所以在此處埋了個釘子啊。」由豬野澤向南,越過大漠,行不多遠就是定西國的王都了。秦國若是來犯,正當隴地全力在東界抵禦之時,豬野澤這裡突然趁虛殺出一支胡騎,直奔王都,就算對軍事不太了解,莘邇也能料到所會導致的嚴重後果。

隻是假想一下兩處胡人響應,數千胡騎呼嘯卷襲的場景,莘邇就不由悚然。十餘年前,隴地有次夷亂,據腦中的記憶,胡夷的騎兵轉戰迅捷,凡到之處,直若蝗蟲過境,片瓦不留,死傷遍野。見令狐奉卻似渾沒將之當回事兒,莘邇真不知他是心大,還是被權力迷昏了眼,此前居然不顧!

莘邇壓下繁雜的情緒,繼續聽令狐奉說話,聽他說道:「現在我能幫他了。」

莘邇問道:「這麼說,主上的良策是與此有關了?」

「阿瓜,你聰明,冰雪聰明,一猜就著!不錯,我的這個良策正與此有關。」他又把身弓下來,說道,「能使他得利,幫他除掉大患,他為何不從我策?」

莘邇心道:「什麼良策,能幫禿連赤奴除掉勁敵?」想不出來,說道,「如此說來,主上的此策他肯定是會用的了,隻是,既已幫他除掉大患,他已得利在手,小臣擔憂,那他還會再幫主上還都麼?」幫令狐奉奪位,是需要派兵的,這可是實打實的付出,那禿連赤奴會願意麼?

令狐奉笑了起來,指點莘邇,說道:「阿瓜,你雖然聰明,還是太年輕了。我告訴你,這世上之人,咱們唐人也好,他們胡夷也罷,吃的不同,穿的不同,住的用的不同,但有兩個字卻是相同的。你知道是哪兩個字麼?」不等莘邇回答,自答道,「『利益』!」充滿信心,「隻要我給他足夠的利益,他為何不幫我?可惜族人的性命麼?族人對他,攫利的鷹犬而已!」

禿連赤奴若是視族人為滿足個人利益的工具,那麼令狐奉視莘邇等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胡夷與唐的強雄在這方麵毫無不同。

通過令狐奉的這番話對這個時代加深了印象的莘邇默然不語。弱肉強食,肉食者多為己利謀的道理亙古不變,可前世畢竟不如此世顯得這麼直截了當。

令狐奉說道:「我不僅能讓他心甘情願地幫我,待登上王位,我還能使他再如以前那般,狗一樣地伏在我的腳下!」顧問曹斐、傅喬,「你二人信麼?」回答他的是陣陣鼾聲,曹斐兩人已然醉眠。

令狐奉無趣地回過頭,對莘邇說道:「你睡吧!明日等我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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