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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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數裡外, 有一名青年正緩步而行。

他的麵容頗有幾分老氣,眼角也染著風霜,乍一望去, 往往讓人以為是三十出頭的中年人。

可一旦對上他的雙眼, 看見那眼眸中躍動的光彩,不少人又倏地愣住, 心想這人還真是年輕。

因為隻有年輕人,眼裡才有那樣蓬勃的朝氣。

一閃一閃的,仿佛放著光。

青年一路走來, 一路左顧右盼,看什麼都稀奇,仿佛他是在籠子裡關了二十餘年,此刻才突然被放出來。

洛鎮外圍路邊的小攤,商販們此起彼伏的叫賣, 都讓他應接不暇。他像個尋常百姓般在人群中穿梭,從攤位上撚起一個剛挖出來的、沾著淤泥的紅薯, 甚是驚奇地感嘆:「這東西不錯,很好, 很好。」

小販抬了下眼皮,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著他:「咋?」

青年認真地摩挲著那紅薯, 白皙手指從淤泥上拂過, 他甚至將那紅薯貼在自己麵頰上,輕輕蹭了幾下。

小販被他一番舉動搞得頭皮發麻,撈起杆秤揮舞著把人往外趕:「你把東西給我放下,放下!」

「我警告你啊,就算是裝瘋賣傻,也別想從我手裡摳走半塊紅薯, 買東西就得付賬,你有銀子嗎?」

青年周身沒有半絲靈氣波動,被杆秤驅趕也隻是倉皇地抱著頭躲閃,指尖淤泥簌簌抖落,灑在他沾滿塵埃的衣袍上。

整個人顯得愈發狼狽而風塵仆仆。

他舍不得放下那紅薯,在袖子裡掏了掏,卻又什麼都沒掏出來,於是慚愧又微赧地抿著嘴:「銀子,銀子我身上沒有……」

小販撇嘴:「看你也不像個有錢的樣兒。小子,紅薯放下,打哪兒來回哪去,懂嗎?」

青年思索片刻,轉身朝後退開幾步,突然又轉回來走到攤位前,沖著小販一本正經道:「你好,我回來了。」

小販:「……你回哪兒了?」

「人間。」

「……」

小販額角青筋繃緊,若不是還在大街上,他都想用秤砣砸人了。

他一把奪回紅薯,放在攤位上,末了罵罵咧咧地拍拍手上泥灰:「我說你這人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青年眨著一雙亮堂堂的眼睛,認真地回答:「是啊,你怎知道?」

小販:「……」

旁邊一個買菜的婆婆讓這二人的對話逗笑了。

她佝僂著月要,用拐杖撐著地麵,邊笑邊低低地咳嗽,笑了一會兒,掏出幾個銅板,遞給小販:「好了,這孩子多半是個傻的,何必跟他爭呢?我給你銅板,那紅薯就給他吧。」

小販輕哼一聲,接了銅板,嘴裡卻道:「李大娘,你家裡也沒多少閒錢,乾嘛管這種閒事?」

李大娘笑容慈祥,緩緩接過紅薯,口中長嘆一聲:「唉,我隻是覺得,他生的有幾分像我那過世的兒子。」

「你看誰都像兒子。」小販嘀咕,「再這樣下去啊,早晚把家財全散光。」

李大娘沒再說什麼,隻將紅薯遞給攤位前的青年。

他的兒子之前在一個商隊乾活,南來北往地跑,母子倆每年鮮少見麵,每次相聚都像過年一般。後來兒子的商隊被玄獸襲擊,屍骨無存,可早年留下的銀子還有不少,足以讓老婦度過一個安然的晚年。

隻是安然歸安然,卻不見得快活。

青年望著遞在眼前的紅薯,卻沒有接,隻用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眼前的婆婆,嗓音也莫名地鄭重:「謝謝,我能幫你做什麼?」

李大娘新奇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沒事,拿去吧,大娘不需要你做什麼。」

「那可不行。」紅薯遞到眼前,青年卻退開半步,「我不能平白無故享受你的好意,卻沒有半分回報——大娘,我把廚仙遺址的秘密告訴你,如何?」

說這話時,他的麵容異常嚴肅,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又把李大娘逗笑了。

老婦邊笑邊搖頭:「傻的,果真是個傻的。」

笑了一會兒,她放輕嗓音,用柔和的、仿佛哄小孩子般的語氣道:「孩子啊,婆婆不需要什麼廚仙遺跡,隻是老了,腿腳不便利。你要是心裡過意不去,就送婆婆走到街那頭去,好不好?」

李大娘抬起拐杖,指指長街盡頭。

她隻是隨口敷衍,沒料到那青年認真地思索一會兒,竟也頗為認同地點頭:「沒錯,你的腿腳不便利,那不如——」

青年指間微抖,飛快地在半空描繪出一個圖案。

沒有符紙,沒有靈砂,可那圖案最後一筆環上時,竟然在半空大綻光芒,靈風驟起,呼嘯而至!

小販和李大娘都驚呆了。

他們眼睜睜看著麵前平平無奇的青年沖天空抬手,那符文從他指尖躥出,飛射向深邃的天空,數息之後一個耀眼的金色物體從上方轟隆而落,如朝日墜於天闕!

那竟是一隻撲騰的金烏。

並非神話傳說中的金烏,這隻金烏雙眸赤紅,齒縫間染著鮮血。

這種東西被稱為「血靈烏」,是往來商旅最害怕遇上的東西,往往盤旋於數千米之上的高空,是人眼無法看到的一個小小黑點。但一旦被這東西襲擊,偌大的商隊往往十不存一,全部都要進這孽畜的肚子。

撲簌簌的靈羽紛紛飄落,那血靈烏嘶叫著啄向青年,卻被對方用兩根手指輕而易舉捏住長喙,旋即如拎小雞仔般揪著後頸拎起來,放在李大娘麵前。

「日後就讓它給你代步,放心,我施了符咒,它不敢違抗你的命令。」

青年的眸光誠懇而真摯,這時他才從顫抖的李大娘手中接過紅薯,也不在乎還是生的,掰開便塞進嘴裡咬了一口,雙眼眯起愜意地嚼著,一副享受的模樣。

李大娘整個人顫得像甩糠。

可顫著顫著她的月要不彎了,腿不瘸了,臉上皺紋如同被一根無形畫筆飛快抹去,長發由白迅速轉為烏黑,飄揚間露出少女特有的,瑩潤皙白的臉蛋——

在小販驚得簡直能生吞一條泥鰍的眼神裡,他熟悉的好鄰居、「冤大頭」老婆婆,恢復了年輕時光鮮亮麗的容顏。

是與靈獸簽訂契約後的反哺。

李大娘望著自己白皙的手,一時顫抖得不知說什麼好,那金烏被迫簽訂契約後,眸中紅光緩緩淡去,竟也流露出幾分稚子般清亮的神色。

賣紅薯的小販哆嗦著一屁股摔在地上,響亮的「啪嘰」聲在針落可聞的集市裡遠遠傳盪,他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揮手便能逮住一隻血靈烏,這得是多厲害的高人,而自己剛才竟然揮著秤杆趕他,還罵人家腦子有問題?

隻怕是他自己的腦袋要出問題了!

小販又悔又怕,渾身瑟瑟發抖,那邊青年啃完一個生紅薯,抹抹嘴後剛想說什麼,突然又豎起耳朵,眉頭微皺。

他轉身望向城南的方向。

……正對著鬱家餐館。

「強買強賣,欺行霸市?」青年小聲嘀咕,「這可不行,這也太不道德了。」

說罷,他抬腳朝前,整個人的身影融化在清風中,呼嘯著掠向天空。

……

鬱家餐館門前,富商仍在撒潑。

大漢站在一旁給他壓陣,眼神卻狀似不經意地四下環視,似乎在尋找些什麼。

季初晨將一切盡收眼底,思索片刻後青年唇角微勾,竟是笑了。

他的笑容淡而溫潤,俊逸的麵容在陽光下使人如沐春風,圍觀眾人皆被青年清雅的笑容晃了下神,唯有地上癱著的富商背脊一顫,恍惚感到一陣寒意。

仿佛有鋒銳的劍尖抵在他的脖頸上,隻要輕輕一推,就能刺穿他的脊柱。

富商皺著哭哭啼啼的臉,悄悄抬眼去瞅旁邊的大漢,可那大漢沒察覺到任何端倪,甚至心思都沒放在他身上,眼角餘光不斷打量著四周人群。

隨後季初晨道:「這位苦主,要不要進餐館來坐坐?」

富商:「呃……」

他剛想拒絕,就感覺那抵在他後頸的無形之劍輕輕前遞,頸上寒毛豎起,鋒銳、犀利、又獨獨針對他一人的殺意那般鮮明,讓富商心中惶恐,手腳哆嗦著顫抖起來。

富商突然意識到,修士與修士也是不同的。

他自以為抱上了仙長的大腿,但鬱家餐館的劍仙顯然比他抱大腿的這位更為強大,自己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威脅,他這邊的仙長竟然毫無察覺,這、這……

這真的能護得住自己嗎?

富商心中如驚濤駭浪,而靜立在他對麵的季初晨微微側首,笑意一如既往地溫潤:「隻是簡單聊聊,總不會害你的性命。」

頓了頓,季初晨掃了一眼光華齋的漢子,不徐不疾地補充道:「至少我們光明磊落,不像某些家夥無所不用其極。而且……你要想好,一個心思不正的修士,其人必心狠手辣。」

「無論應承了你什麼,日後都未必會遵守承諾,再繼續糾纏下去,等待你的無非是殺人滅口罷了。」

富商縮在地上,耳尖莫名地顫了顫。

「你……」光華齋的漢子怒了,「胡說什麼呢你小子?」

漢子心中也焦躁,小姐所說的人怎麼還沒出現?

而且這富商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對麵才挑撥幾句,這丫的看過來的眼神就不太一樣了。

咬咬牙,漢子又揚聲大喊:「你們這些人陰險狡詐,我今日無論如何……」

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爆發出一團強光。

並非某一人、某一物可能綻放的光輝,那是鋪天蓋地而來的萬丈光芒,如同烈日從地上灼灼升起,散步烈烈朝暉!

異常龐大的威壓剎那間襲來,強橫無比,一瞬間幾乎所有禦風的修士都被那威壓從天上擼了下去,連從城外奔來的青年亦不例外。

季初晨或許是其中唯三不受影響的人之一,可他身前鬧事的光華齋漢子顯然沒有這般待遇。漢子被威壓死死摁住,一臉懵逼,又支撐不住,魁梧的身軀重重砸在地上,把地麵砸開猙獰的皸痕。

眾人驚懼抬首——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座懸空而立,高聳入雲,周身縈繞玄妙符文的塔。

……

時間回到半個時辰之前。

鬱小潭帶著陳玉風等人去仙遊街上,為他們推薦了最好的攤位,並與幾人簽訂了靈契。

陳玉風財大氣粗地拿出了最高級的紙契,那是由陣道大師花費無數時間精力,如煉製靈器般傾力煉製的薄紙,單單一份契約便要耗費上千靈石。

看著這靈光寶韻瑩瑩散發的紙契,鬱小潭眼角微抽:「陳大哥,你在金玉堂……是什麼身份?」

這麼敗家?

陳玉風捂著嘴低低地笑,眼尾微挑:「不才,金玉堂堂主是我老爹。」

鬱小潭肉痛地撫扌莫著紙契:「你爹派你來洛鎮的時候,說過允許你用這樣高級靈契?」

陳玉風搖搖頭:「誰說是爹派我來洛鎮的。」

鬱小潭:「……?」

「我隻是受不了堂裡長老整日吵鬧,出來找個偏僻地方散散心而已。」

陳玉風微微一笑:「沒想到正巧遇上小掌櫃你的仙遊街開張,真真是天賜的機會——掌櫃的,你看我這手,一看到這長街,我的手就激動得發抖,怎麼都克製不住。」

他抬頭望向遠方,天幕下黛色的青虹山秀美絕倫。

青年指了指長街盡頭的白府別院,又指向遠處的蒼穹,意氣風發:「借助這靈泉山莊招攬客流,咱們能最快時間內獲取大量靈石,然後我要把那塊地盤下來,在那裡、那裡和那裡分別建立金玉堂的門店、商會中轉站和大型拍賣場。」

「再賺了錢,我要把青虹山整個圍起來。」

「山上不是還爆出過秘境嗎?那就是個絕佳的宣傳點,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就搞些寶器埋在山上,再請幾個幸運兒現身說法……」

陳玉風說的滔滔不絕,整個人的在朝陽下幾乎要發光,說至嗨處他張開雙臂,微微仰頭,仿佛要將整座青虹山攬入懷中。

過了片刻,他才從這種失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轉身沖鬱小潭歉意地笑笑:「抱歉小兄弟,我失態了。」

「沒事沒事,」鬱小潭麵色有些古怪,連連搖頭,「陳大哥你……是個有想法的人。」

鬱小潭心中也十分驚奇。

他自己從現代地球穿越而來,見多了營銷炒作手段,能想到這些辦法並不離奇。

但陳玉風是土生土長的棲霞界人,卻能有如此超前的頭腦意識,不得不說簡直是個奇跡。

隻是可惜……

鬱小潭心道真是對不起,你圈出來的那塊地已經被我買下來了,九轉玄圖塔都建好了,你的門店、中轉站和拍賣場怕是要泡湯。

鬱小潭心裡隱隱懷著一絲歉意,不好意思看陳玉風灼灼的眼神,眼簾微垂著接過紙契,將指尖血滴上去,

最高品質的靈契果真不凡,精血滴上的剎那,薄紙上光芒大綻,鬱小潭甚至感到一股微弱的波動如遊魚般鑽入自己體內,朝著最為隱秘,也與修士牽絆最為緊密的神識一路竄去——

卻在觸到金色食譜的剎那,被一股突然躥出的彩霞般的火焰一口咬住,呼啦啦燒盡。

與靈魂牽絆的感覺剛剛傳來,頓時又截斷了。

仿佛他靈魂中寄宿著異常高傲的存在,不允許其他事物與其爭搶地盤,何況是區區一張小紙契。

鬱小潭突然有些牙疼,心道這樣也能算契約成了嗎?

可他狐疑地抬眸去瞄陳玉風時,恰看到青年渾身猛地顫了一下。

陳玉風緊緊閉著雙眼,眉間一抹淡色微光悄無聲息閃過,片刻後他眉頭舒展,長舒口氣睜開雙眼,沖鬱小潭燦然一笑:「好了,這契就算是成了。」

鬱小潭:「……好的。」

不管了,你說成,就成了吧。

而且鬱小潭轉念一想,一個人如果不想遵守約定,那麼再嚴苛的契約也有鑽空子的辦法,但一個人若是願意遵守約定,那麼即便沒有靈契,他也一樣會遵守承諾。

鬱小潭自認是個守信的人,就算這紙契在他這邊出了點問題,隻要陳玉風不率先毀約,他也願意給對方提供長久的攤位。

跟這樣頭腦靈活的人合作,想想就是種值得期待的事情。

契約已定,鬱小潭回憶著前世看到的那些成功學,又與陳玉風說了些展望未來鴻圖、提高氣勢的話。陳玉風連連點頭,一雙略顯細長的眼睛幾乎要笑出花來,萬分感慨道:「等咱們做出點業績,我也就有臉回家了。抱歉啊小掌櫃,之前一直沒敢跟你說實話,其實我是被家裡人趕出來的。」

鬱小潭愣了:「……為何?」

陳玉風微赧:「成年禮後,我便為未來接管金玉堂做準備,為此我走遍各城金玉堂諸多店鋪,感覺其目前經營模式頗有問題,所以給長老堂每人寫了封信,裡麵附上了我能想到的一些小辦法……」

鬱小潭驚奇道:「這不是好事嗎?」

陳玉風攤手;「但是長老們一致認為,我的想法太不切實際。他們很多人甚至看都沒看我的信的內容,隨手便把信燒了,還在背地裡說我一個毛頭小子,沒掌權就妄想在他們頭上蹦躂,竟敢指揮他們做事。」

「……」鬱小潭嘆了口氣,「的確,我可以想象那種畫麵。」

即便在飛速發展的21世紀,也有許多倚老賣老的掌權人,對世上一切積極進取創新之物抱有排斥甚至厭惡的態度,何況是在修士人均壽命高達數百年的棲霞界。

鬱小潭誠懇道:「陳大哥,其實你不必為這種事傷心。他們看似是排斥你,其實是在嫉妒你,也在害怕你,因為你所說的東西他們不懂,他們害怕暴露他們的落後和無知。但在他們選擇視而不見的那一刻起,他們也對你所看到的美好未來閉上了眼睛。」

「還好,我倒沒多傷心,」陳玉風樂嗬嗬道,「他們不是不想聽我提的建議嗎,我就把傳音符塞進長老院,在他們開會時隔著十幾裡把他們劈頭蓋臉大罵了一頓……隻可惜沒能當麵看那群迂腐老頭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吧。」

「不過這樣一來,父親也護不住我了。他派人連夜給我送了這些東西,讓我在外麵避避風頭,過幾年再回去。」

說著,陳玉風轉過身,十分歉意地望著鬱小潭:「抱歉了小掌櫃,我之前沒有向你言明此事,或許你期待著金玉堂能出頭去對付光華齋,但其實我代表不了金玉堂……」

「瞧你說的,」鬱小潭笑道,「陳大哥,我今天給你吃枚定心丸,就算今天金玉堂沒有出現,這仙遊街我也照開不誤。」

陳玉風也笑:「……也是。」

其實他毅然決然與鬱家餐館站在一列,也有一個原因是因為看到了在毀約人潮麵前鬱小潭的毫不讓步,由此推斷出鬱小潭藏著對付光華齋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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