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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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蕭到家的時候, 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他掛著一腦袋雨絲拐上樓梯口,老媽正端著碗筷屋裡屋外的收拾,看見連蕭回來, 站在水池前麵盯著他沒動。

「去哪了?」她等連蕭走到跟前才開口問。

連蕭沒看她,揣著兜直接往屋裡走。

「給我站著。」老媽使勁扥了把他的胳膊, 手裡的鍋也不要了, 往池子裡稀裡嘩啦的一放。

讓站著就站著。

連蕭保持著被老媽攥胳膊的姿勢,眼也不眨地跟她對著看。

「你毛病越來越大了連蕭。」老媽被他的眼神激得有點躥火, 「跟你媽大街上就能吼, 去哪不說, 飯也不吃, 現在跟你說話都能當聽不見了是吧?」

屋裡的電視播著新聞聯播的尾巴, 丁宣沒聲沒響地扌莫出來, 站在門旁朝連蕭看看, 過來攥他的手。

連蕭手掌心一軟, 偏頭瞥了眼丁宣, 捏著手把他推回屋裡, 並且帶上了門。

做完這些,他重新轉過來看著老媽。

「丁宣得去醫院。」他對老媽說。

老媽嘴角動動, 沒接這話, 重新問連蕭:「你去哪了?」

連蕭從兜裡掏出兩張疊得皺巴巴的紙,展開遞給老媽。

老媽在圍裙上擦擦手, 狐疑地接過來, 就著昏暗的走道燈往上看。

「自閉症的症狀。」連蕭跟她解釋, 「也叫孤獨症,我在新華書店抄來的。」

老媽的目光從紙上轉移到他臉上,定了兩秒, 她飛快地把兩麵紙看完,塞回連蕭手裡。

「進屋吃飯吧。」她轉身站回水池前,擰開水龍頭繼續刷鍋。

連蕭攥著他那兩張紙愣了愣。

「菜給你留了。」老媽說。

「我吃什麼啊?」連蕭沒想到老媽竟然完全不當一回事,頓時有點兒急了。

「丁宣跟書上有些毛病一模一樣,周狄也說丁宣跟他妹一樣,他媽不也跟你說了嗎?」他捏著紙沖老媽問,「媽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我要什麼反應?」老媽瞪他一眼,擰著眉毛把連蕭往旁邊擋,伸手夠鋼絲球。

「丁宣生病了!」連蕭根本無法理解她的反應,「唰」一聲又把那兩張紙往老媽眼前遞。「他本來不該是這樣的,他病了,病了就帶他去看……」

「不該怎麼樣?」沒等連蕭說完,老媽用銳利的語調打斷了他的話,「宣宣什麼樣我不比你有數?用得著別人來告訴我嗎?」

連蕭瞪著眼看她,淋雨淋得他腦袋有點兒不夠轉,好半天竟然想不到該如何反駁老媽。

甚至無法理解她在執拗什麼。

母子倆對著乾瞪一會兒眼,門板被「吱扭」拉開條縫,丁宣又從門後探頭出來。

「趕緊吃飯去吧。」老媽平復語氣,重新開始忙活。

連蕭沒應聲,他揣起那兩張紙,什麼話也沒再跟老媽說,過去撈起丁宣的手帶他回房間。

老媽那邊無法溝通,連蕭就去做老爸的工作。

老爸對丁宣的態度這麼多年一直沒變,像一條他們母子倆非要養在家裡的小貓小狗,偶爾也逗逗,但是吃喝拉撒一應不上心。

「跟你媽說。」

他跟聽故事似的聽連蕭說了半天,最後碾滅煙頭起身去洗漱,拍拍連蕭的後腦勺隻說了這麼一句。

那一天晚上是連蕭長這麼大以來,感到最迷茫與惱火的一天。

老爸老媽都太冷漠了,冷漠到讓他覺得陌生。

好像這些年對丁宣的好,全是假的一樣。

而當事人丁宣卻像個快樂的傻子,他已經把下午在少年宮又叫又瘋的事完全過濾了,一晚上照舊連蕭在哪他在哪。

連蕭跟跟老爸老媽吵吵叭火的說話,他就在連蕭身後自己轉悠,牽牽大白鴨摳摳電視,完全意識不到一家三口吵吵嚷嚷的是因為誰。

連蕭回房間砸在床上憋火生氣,他也跟著進去,在床邊轉悠一會,挨著連蕭的腿在地上坐下,後背乖乖地貼著牆。

「丁宣。」

連蕭撤下搭在腦門上的手,歪著脖子往下看他。

「你生病了,知道嗎?」

丁宣的腦袋被床擋了半截,隻露出半個後腦勺,一撮翹起來的頭發輕輕晃晃。

連蕭動動小腿,碰到丁宣的胳膊,用腳趾去夾他的肉。

丁宣不知道躲,也不嫌髒,連蕭輕輕夾他兩下,感覺一隻小手搭上他的腳麵,也輕輕捏了捏他。

「上來。」連蕭突然覺得丁宣乖得可憐,曲起膝蓋踩在床沿上,支起腦袋拍了拍床。

丁宣靠著床沿搖頭晃腦一會兒,蹬掉拖鞋爬上床,在連蕭旁邊趴下來。

趴完他扌莫扌莫連蕭用來墊胳膊肘的枕頭邊,又往前動動,腦袋必須得挨在枕頭上。

連蕭把丁宣的頭發搓得亂蓬蓬的,要求他:「喊我一聲。」

丁宣的眼珠在頭發絲和連蕭的手指下亂轉,玩連蕭連帽衫上的帽繩,不清不楚地咕噥:「連蕭。」

「你這到底算能交流還是不能啊?」連蕭捏著他的臉,硬把人從枕頭裡扒拉出來,撥他的眼睫毛。

丁宣護癢地搓搓眼,擰個身又不說話了。

丁宣的少年宮報班計劃,幾乎是在一家人意料之內的夭折了。

但是那天以後,連蕭對於丁宣的耐心與觀察,比之前翻著倍數地往上漲。

他已經認準丁宣是自閉症了,不管去不去醫生那診斷,他都堅定這個念頭。

堅定想法的同時,連蕭心裡湧上一股很微妙的心情——知道「自閉症」這檔子事帶給他的不僅是驚訝,就算書上說自閉症的小孩可能一輩子都治不好,他體會到的也不僅僅是失望。

因為自閉症是個症,它是病。

丁宣隻是生病了,他不是個傻子。

想到這一點,連蕭總會莫名地有底氣,像是給丁宣尋到了根。

這底氣不是用來證明給別人的,是疏解了他心底裡多年的小疙瘩。

連蕭開始沒事就往新華書店跑,他還去診所問了許姨,和教他們班的生物老師,想方設法地淘弄有關自閉症的信息。

期末考試結束那天,他咬咬牙把攢了挺久的小金庫都翻出來,提前交卷去了趟兒童醫院。

本來他是想帶丁宣一起去,但是丁宣從那次去了少年宮以後,對於超出學校和家裡路線的範圍無比抵觸。

連蕭牽著哄著也不行,一把他從巷子口往馬路上帶,他就貼著牆要拱,再強行往外拽拽,馬上就要叫。

「牛犢子成精了。」二光在旁邊看著都不敢上手。

連蕭一個人弄不住發瘋的丁宣,從他們家到兒童醫院比少年宮還遠。

更何況帶小朋友看病這種事,說到底還是得有個大人帶著,才讓人心裡踏實。初中的帶個小學的去醫院看病,怎麼都是個讓人沒頭緒的巨大工程。

弄不過去丁宣,連蕭也得去醫院問問醫生,實打實地了解一下自閉症的事。

二光本來想喊他考完試一塊打個球,聽連蕭說要提前交卷朝醫院跑,二話不說就要跟著來。

從小學到現在,倆人翹課就沒有單遛的。

「我給你算算啊。」匯合去醫院的路上,他掐著手指頭給連蕭算時間。

「掐頭去尾,刨掉來去路上耽誤的功夫不算啊,」二光圈個「ok」的手勢沖連蕭比劃,「你撐死隻能在醫院待半個鍾,不然等你回去,丁宣就得被鎖學校裡了。」

連蕭不關心這個話題,他心裡有數,現在在琢磨的是另一個問題。

「自閉症得掛什麼科?」

二光愣愣,指了指自己:「你問我啊?」

連蕭跟他大眼瞪小眼瞪到站,從公交車蹦下去:「算了。」

「但是這個病又是自閉又是孤獨的,它到底是歸腦子那塊,還是屬於心理問題?」二光跟在他屁股後頭分析。

沒等連蕭說話,他自顧自搓搓腦袋:「腦袋的話,是不得掛個外科?」

「你去掛個腦科吧。」連蕭無奈地說。

大廳到處都是小孩哭天搶地的動靜,導向牌密密麻麻看著都頭疼,根本沒有「自閉科」這個門類。

連蕭去導航台問護士,護士忙得四腳朝天,也沒心思好好跟連蕭分析。她以為是連蕭不舒服來看病,讓他哪裡不得勁就往哪掛。

連蕭在精神科和心理科之間飛快地想了想,去掛了精神科的號。

醫院裡兵荒馬亂的氛圍總是特別影響人,連蕭上回正兒八經來醫院,還是丁宣剛來那年,回老家發癲癇那回。

他跟二光樓上樓下地折騰半天,計劃好的時間根本不夠用,成功掛上號都用了半個鍾。

等來到科室門口,前麵帶著小孩排隊的家長少說還有小二十來人。

「還看嗎?」二光人都呆了,左右看看,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來都來了。」連蕭心裡肯定比他急,皺著眉毛去牆角靠著,等護士喊號。

折騰了大半天,最後終於坐在醫生麵前,連蕭對於自閉症的許多疑惑,還是沒能得到想要的解答。

——醫生一聽他說患者不是本人,手上的圓珠筆直接就倒過來抵著桌子「哢噠哢噠」的磕。

「自閉症這個不是你覺得是就是,你小弟的問題,你得讓家裡大人帶你小弟來看,是吧,光聽你說誰都沒法下結論。」

這醫生說話又麻木又帶口音,聲音很低,咬肌鼓著一動一動的,像頭老山羊。

「下次帶你小弟來吧。」

「他就是過不來所以我才想來問問,」連蕭聽人家直接下逐客令了,語速也提了上來,「他就是幾乎不說話,不跟別人玩,說話跟聽不見一樣,也不愛看人,但是該知道的都知道,吃飯上廁所都能……」

「你弟弟多大了?」醫生又「哢噠」一聲,打斷他問。

「九歲。」連蕭說。

「耳朵和聲帶檢查過嗎?」醫生問。

「人家耳朵沒毛病。」二光在旁邊都聽著急了,張嘴接了句,被護士給攆了出去。

連蕭盡可能把丁宣符合自閉症的狀況都說出來,話沒說幾句,還被醫生打斷了好幾次,後麵擠在門口排隊的家長還一直催,一前一後的態度都讓人心裡跟著毛躁。

「我來問就是如果我弟是自閉症的話,那他能治療嗎?」連蕭直奔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書上說要提早乾預,這個乾預治療具體是怎麼……」

「乾預也是根據病人的情況來。」

醫生又打斷他。

「自閉症這個東西不是感冒發燒,狀況都不一樣,包括性格方方麵麵,很多類型,啊。他們有專門做針對訓練的地方,光聽你說沒用,明白吧小夥子?」

「乾預能治好嗎?」連蕭也不接他話了,自顧自地接著問。

「我說過了,要看病人自身的程度。」醫生還是那句,「有些不嚴重的恢復效果可能好一些。」

身後的人又開始催了,旁邊記錄的護士也對連蕭說下次讓父母帶病人本人來看。

連蕭抿抿嘴,起身之前問了醫生最後一個問題:「上學對自閉症有用嗎?」

醫生摁著鼻帽努了努嘴,端過茶杯搖著頭吹吹:「狀況不一樣。真要是自閉得趁早乾預,別耽誤。」

連蕭在醫院泡了兩個鍾,得到的隻有一句「狀況不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他奶奶!」二光憋火憋壞了,在醫院沒敢吭聲,出來了立馬罵個不停,「一樣了誰還來問他啊!」

「坐班坐疲了。」連蕭說。

「他就是看你不是大人就糊弄你。」二光十分不滿,走著路都直往上蹦。

連蕭顧不上跟他一塊罵醫生。

天已經黑完了,比平時他去接丁宣的時間已經晚了整整一個鍾,也不知道丁宣自己在教室知不知道開燈。

還那麼冷。

連蕭惦記壞了,往紡織一小去的那班公交車已經到點停運了,倆人咬咬牙,一塊擠了輛奢侈的摩的。

頂著一腦袋老北風趕到學校,遠遠瞅見丁宣的教學樓烏壓壓一片黑,連蕭心裡就猛地一咯噔。

幸好跑到校門口時,丁宣的班主任房老師從門衛室裡出來,手裡牽著個小孩。

「丁宣!」二光比連蕭還激動,揮著胳膊朝前麵喊。

喊完他就不朝前跑了。這人怕老師,上了初中見著小學的老師照樣怵,貓在路邊抱燈柱子。

連蕭跑過去,喝了一嗓子風說不了話,直接彎月要朝房老師鞠了個躬。

撐著膝蓋又順了口氣,看看丁宣臉上挺平靜,不像是發過瘋的模樣,他重新站好,給丁宣掖好歪七扭八的圍脖。

丁宣見到連蕭,就不願意讓班主任牽著了,小手在房老師掌心裡轉著圈的往外擰。

「幸好我教案落教室去看了一眼,我要是沒去,丁宣就給鎖樓裡了。」房老師眉心打了個死結,牽著丁宣教訓連蕭,「考完試出去玩瘋了吧,這都幾點了,弟弟都忘了?」

連蕭朝她樂一下,也沒解釋,隻說謝謝老師,耽誤你回家吃飯了。

房老師把丁宣的手遞過來,又問:「你爸媽沒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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