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往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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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靖四十四年正月十八丙辰日,京城,趙府。

內宅之外,風雪不息。

而室內,沈鴻儒正端坐在榻前的墩凳上,正撚起一根銀針,在火上細細淬著,一邊回憶道:「我自記事時起,一直隨先父在太醫院中任事。後來世子入了宮,在太後宮中寄養,我便被差遣去做了侍藥的醫童。他在宮裡的那些年,日子過得並不好,先是不習北地的水土,常得用藥調養著。他雖有皇子的名位,但聖上和太後對他少有看顧,加之後來杜氏和皇後又先後都有了身孕,誕下龍嗣,他的處境也就更是窘迫了。再後來,甚至連在東閣服侍的宮女都不十分敬著他。」

魏謙此前不曾聽過趙崇明在宮裡的經歷,如今聽沈鴻儒講來,真是心疼不已。可他轉又想到,沈鴻儒陪小胖子在宮裡待了好些年頭,一時間肚裡又止不住冒起酸水來。

沈鴻儒將燙得發紅的銀針緩緩紮入魏謙左腿的風市穴,抬頭問道:「可有知覺?」

魏謙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沈鴻儒轉動針頭,仔細收了針,繼續說道:「我記得那是永靖十五年九月初三,正值寒露,那日寅時,我照例去往東閣送藥。可在值房時,先父卻拉住了我,暗中灌了我半碗黑豆。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當日我為他送去的,乃是一碗附子湯。」

魏謙一聽,雖然不明白當初那位「天樞」沈太醫到底是什麼用意,但還是下意識捏緊了拳頭。他好歹在這個世界活了三十多年,自然知道附子是有毒的,而黑豆和綠豆能緩解毒性。

魏謙冷嘲道:「令尊倒是舐犢情深。隻是可惜,黑豆雖能解附子,卻解不開你的死局。」

所謂「侍藥」,自然是要「試藥」的,如果服藥的人出了差池,無論是醫童,內侍還是醫官,最後都免不了會被追究。沈鴻儒身為醫童,即便不因附子而死,後邊一旦交由東廠追查起來,最後怕是也沒多少活路。

沈鴻儒沒有什麼反應,而是又挑了一根銀針,按住魏謙左腳的膝蓋,緩緩紮入足三裡。

「這次可有知覺?」

這次魏謙竟隱隱感覺到一股如遊絲般的痛意,於是回答道:「若有若無吧。」

沈鴻儒點了點頭,待收完針後,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其實我並非先父所親生。」

魏謙聞言不禁愕然,但轉頭想,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畢竟誰會願意讓自已親生的孩子去當試藥的醫童,去行那有死無生的險事。

沈鴻儒轉身又煨了一根銀針,說道:「附子雖有熱毒,但先父在炮製之時特意控製了毒性,並不致命。隻是,萬萬不想那日,杜妃先往東閣送去了貝母湯,原是給昱王的,偏也給他送去了一碗。川貝本是補益之藥,可一旦遇上附子,便是劇毒。」

聽到這,要不是知道趙崇明後來沒事,魏謙差點跳起來不可。

魏謙強行撐起身子,忙問道:「那後來呢?」

沈鴻儒正要紮針,見魏謙動作,按住道:「你先別動。」

「你快說後來如何了?」

沈鴻儒搖了搖頭,道:「後來的事你也便知道了,杜妃因此事畏罪自戕,宮裡對外則托稱是暴病而亡。」

「我哪裡是要問你這些了!」

沈鴻儒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魏謙一眼,而後又低下頭去,說道:「我那時在詔獄裡,對外頭的情形並不清楚。待我出獄之時,他也已經出宮離京了。我後來隻聽說,當時為了解他的熱毒,太醫不得不用了許多性寒的猛藥。隻是如此一來,雖保住了性命,但到底是傷了本元,因此免不了有體虛畏寒之症。」

魏謙聽來,不禁已是眼眶發熱。他想起兩人年少的時候,隻要一到秋冬時節,入夜後趙崇明總是手腳冰涼,就連白日裡溫書的時候還得不停嗬手。

那時候,他還常笑話小胖子不禁冷來著。

可即便過了這麼多年,趙崇明冬日裡也總畏寒,因此魏謙一直讓魏已備著手爐。

魏謙正想著往事出神,沈鴻儒出聲喚回了他:「你且忍住,這次許是有些疼的。」

魏謙往沈鴻儒手上定睛看去,下意識就咽了咽唾沫。隻見沈鴻儒撚著一根近兩指長的銀針,在燈上燒得通紅後,朝魏謙左腿膝蓋的一處穴位徑直刺了進去。

很快,一股錐心剜骨而又無比熟悉的疼痛又一次洶湧而來,盡管魏謙咬著牙沒有出聲,但不過片刻,額上已是冷汗成流,浸了眉頭。

看這情形,沈鴻儒也不消問魏謙疼不疼了,隻遞過去一方絹布汗巾,安慰道:「覺著痛,才是好事。」

魏謙喘著粗氣,隨手擦完汗後便將汗巾扔到榻下,沒好氣道:「這好事給你,你要不要?」

沈鴻儒沒有接魏謙的氣話,繼續說道:「日後好好調養的話,下地當是無虞。但要想恢復如常,怕是不能了。」

對這個結果,魏謙反而有些意外,他一早隻以為自已這條腿多半是廢了。甚至,轉頭想到以後不能讓趙崇明背著,魏謙心中反而有些悻悻。

魏謙道:「我自曉得,這次能撿回條命已經是萬幸了。對了,令尊當年為什麼要送附子湯?」

「先父不會自作主張,當是受了恭王的密令。」

一聽是恭王的授意,魏謙隻一凝神細想,也就猜出了大半的來龍去脈。八成是因為當年恭王府接連夭折了兩位幼子,恭王一脈便隻剩下了趙崇明這一根獨苗,恭王於是不得不兵行險著,而後上書永靖帝,自稱時日無多,想見長子最後一麵。恭王在上書裡極盡哀婉懇切之語,而此時趙崇明又險些折在了宮裡,因此,永靖帝即便是明知恭王此舉多半有詐,但為了避免擔上苛待手足的名聲,最後不得不讓趙崇明回去一趟。

「那杜妃為何要送那碗川貝呢?」魏謙又問。

沈鴻儒搖了搖頭:「這原是我要問你的事。」

魏謙不免尷尬,回想起沈鴻儒之前的反應,也難怪沈鴻儒不敢相信杜妃也是恭王的人。如果杜妃是局外人的話,那麼那碗川貝湯還可以說是無心之舉,但杜妃如果也是局裡的一顆棋子的話,又為何要送去川貝湯要害趙崇明的性命呢?

魏謙很快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杜妃背叛了恭王。但這種可能卻又有一處矛盾說不通,那就是沈鴻儒。杜妃必定是知道沈太醫底細和計劃的,不然也不會想到用川貝湯。既然如此的話,那作為沈太醫養子的沈鴻儒日後就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太醫院任職,更不可能成為太醫院院判,甚至在禦前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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