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霄玉殿(五)(1 / 2)
大白, 殺了他。
避息珠讓大白的意識占據上風。
「主人……」
白瀟瀟碧綠瘋魔的眼神變得澄澈,它看著那顆避息珠,淚眼婆娑。
大白心裡空茫茫一片, 直到聽到言卿的指引,才回過頭。懵懂迷茫的雙眼在看到蘭溪澤時,淚水瞬間滾滾而下,同時恨意鋪天蓋地卷來。
三歲稚子是不知道生死愛恨的。
但是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它耳邊好像就聽到了小主人的哭聲。
在逼仄的蛇牢中,在無盡的黑暗裡。一聲一聲, 哭得它心都要痛化了。
蘭溪澤坐在桂花樹上目睹這一切, 不知道出神想了些什麼。
隻是容不得他反應,大白的攻擊已經瘋魔般反噬沖向了他。
蘭溪澤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股青色的風來,漫天的綠葉繞在他身邊,絕對強悍的化神之力颺上九天,使得整個滄妄海的海水都在狂湧呼嘯。
海驚山頃, 天地異象。
海平麵上的人都愣住了。
蘭溪澤對上那雙稚嫩又憎惡的眼,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語:「原來你那麼恨我啊。」
祭台上的每根刺都是帶毒的, 毒滲入血液, 雖然對言卿造不成生命威脅,可依舊讓他精疲力盡。
言卿背靠一棵桂花樹。
魔神難掩興奮:「等白瀟瀟吞噬了蘭溪澤的魘,我們就可以對他進行奪舍了。」
言卿扯了下唇角,突然覺得一陣惡心。這種厭倦惡心的感覺伴隨他很久了,五髒如沸,靈魂燒灼。他迫切地想要得到解脫。但他知道,這輩子, 這一生,或許他都解脫不了了。
「我們現在可以先融合了。」
魔神的語氣裡滿是激動。她幻化出一個女童的模樣,從言卿識海走了出來。女童發髻斜綰,上麵的碧玉珠花和她的眼眸一樣流光璀璨。一襲黑裙,半蹲在言卿身前。
魔神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言卿,我們共生了百年,現在終於要成為一體了」
言卿一雙眼漠然看著她。
萬千的紅絲自天地升起,成為一個密不可分的繭。淡黃色的桂花繽紛像是落雪。
一人碧瞳笑意吟吟,一人血眼冷若冰霜。
紅線入命,這一刻,串聯起了從滄海海底初識百年所有因果。
言卿閉上眼。
他把靈魂與魔神共享。從此之後,他們之間,生死相通,意念相通,言行相通。
接受魔神的感覺很神奇。
言卿想起了謝識衣曾說的一句話。
——「魘是另一個你」。
他與魔神相融的過程,更像是在記起自己曾經所有不堪言的惡念和欲望。
他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靈魂裡多了什麼。魔神就像是成為了他的第二個人格。
祭台上明月瓊桂,落花如雪。祭台下潮起潮落,滄海無聲。
魂絲蜿蜒在枯藤荊棘上,像鋪陳一地血色的花。
言卿蒼白的手指抓住木劍,踉蹌站起來。
魔神和他融為一體後,他們情緒是共通的。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魔神的喜悅和得意,野心和殺意如荒草般蔓延生長。
初次融合後,魔神非常想和他打好關係,討好一般地拋出橄欖枝。
「言卿,你要為謝識衣報仇嗎。」
言卿聲音低而沙啞:「報仇?」
魔神言語甜蜜:「對啊。報驚鴻十五年謝識衣被抽靈根、被毀修為,九死一生的仇,要知道,蘭溪澤就是當年的罪魁禍首。」
言卿淡淡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手指。空中桂花清淡的香都壓不住濃鬱的血腥之意。
言卿融合了魔神本體,某種意義上也是徹底脫離了□□凡胎的禁錮,恢復了化神修為。他輕聲道:「你說得對。」
蘭溪澤是化神巔峰的修為,但是白瀟瀟體內吸收了近半個魔域的魘,空前強大。靈氣動盪,神力□□,哪怕是毫無章法的攻擊都能讓蘭溪澤逃無可逃。
大白死咬著嘴唇,固執地攻擊眼前這個人。
它咬,它抓,它撲,眼眶赤紅,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幼獸。
大白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鬱的黑氣,最後一擊,是趁蘭溪澤不備之時,撲上去用手指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手中的哨子落地。
蘭溪澤悶哼吐出一口鮮血,半跪下來,倒在了那棵幻化出的喬木之下。
大白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淚水浮在眼眶下,牙關顫抖喃喃說:「就是你害了小主人,就是你,就是你——我要殺了你。」
從忘川之靈嘴裡聽到「小主人」三個字,蘭溪澤唇角溢出一絲諷刺的笑來。反擒住它的手,沒有用任何靈力,眼中綠色一閃而過,將它扔到地上。
蘭溪澤俯身幾近瘋魔,一字一句:「對啊,就是我。不過你算什麼東西,讓你的主人來親自殺我!讓微生妝來殺我!」
大白跌倒在地上,碎石砸到臉上,它再也忍不住嗚嗚嗚地哭了出來。
蘭溪澤受魔氣侵擾,眉心皺起,剛要運氣調養丹田。
可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又讓他停下了動作。
沙沙沙。
言卿握著木劍在一步一步逼近,殷紅的衣袂掠過荒草。
蘭溪澤靠在樹下,抬起頭來,他銀色的長發浸染鮮血。一張被恨和欲望扭曲的臉,卸下全部偽裝,徹徹底底展露在月光底下,隻剩冷漠與涼薄。
言卿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蘭溪澤。
蘭溪澤靠在樹下,扯唇諷刺說:「你運氣倒是好。」
言卿說:「你早該死了。」
言卿半蹲下身體,木劍抵上蘭溪澤的額心,他低頭的時候,有桂花落在發上肩上。
「蘭溪澤,」
言卿聲音很輕:「我當初在障城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你血債血償。你欠謝識衣,我會幫他一件一件要回來。」
對於化神期的修士來說,皮肉上的痛苦都不足為道。哪怕他現在將蘭溪澤千刀萬剮,蘭溪澤也體會不到謝識衣當初的疼痛。但是言卿現在就是想見血。
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心疼,隻能用血洗刷。
蘭溪澤不以為意笑起來:「哦,還真是情深義重啊。」
言卿沒理他的嘲諷,容顏在晦暗的光影裡亦正亦邪,揚起手,手裡的木劍毫不猶豫直接穿刺了蘭溪澤的瞳孔。
「驚鴻十五年,誅魂台上毀修為,剔骨崖前斷靈根。」
「他們就是這樣毀了他的眼睛。」
劍起劍落,落血如雨。
「然後毀了他的靈根。」
一劍橫穿命門,一劍挑斷經脈。
「將他關入幽絕之獄。」
魂絲纏上蘭溪澤的喉嚨。
「逼他走過春水桃花。」
一寸一寸勒緊。
言卿低下頭,笑容嗜血:「蘭溪澤,我真的遺憾,沒能讓你死在不悔崖前。」
蘭溪澤聽完這些,絲毫沒有悔過之心,諷刺一笑說:「這是他活該的。我隻恨當初沒能挖走他的心,如果不是他,微生妝怎麼可能逃出上離宮!」
嗤。
言卿的魂絲直接穿入蘭溪澤識海。
蘭溪澤悶哼一聲,唇角溢出鮮血,臉上的恨意一絲一毫沒消散。
言卿桃花眼散去情緒,語氣是譏諷和疑惑:「蘭溪澤,你當時居然還想留住微生妝?」
「你算計她的家族,害微生一族式微。折斷她的羽翼,讓她做禦魘的試驗品。就這樣,你還想要她陪在你身邊?」
「既想要報仇,又想要權力,還想要她的愛。哪有那麼好的事呢。」
「你走到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
言卿動用魂絲殘忍地在蘭溪澤識海內攪動,找到了那團根深蒂固的魘。黑色的,濃鬱的,像是一個生於體膚的瘤。
言卿說:「你跟鏡如玉,還真是同道中人。」
蘭溪澤臉色煞白,額上冒出冷汗彎下身來,九根手指痙攣般插入塵土落葉中。
言卿當初在汀瀾秘境還有閒心去看鏡如玉的回憶,去尋找當年璿璣殿的真相。如今,他厭惡到不想在
蘭溪澤的識海裡呆一秒,像是抽動一團死物般,直接把蘭溪澤體內的魘扯出來、甩在地上。
魔神在他身體裡,語氣都是興奮:「成功了,現在就等著白瀟瀟將它吞噬了。」
言卿不以為意問祂:「一個蘭溪澤的魘就足夠形成新的忘川鼎了嗎?」
魔神和他融為一體後,也不再做任何隱瞞,微笑說:「當然不夠,最少要七個人。不過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蘭溪澤的魘,已經足夠我剝離忘川之靈了。」
言卿嗯了聲,收劍,起身。
蘭溪澤捂住眼睛,魘伴隨著汩汩鮮血從他指間流出。這些活魘一股一股落到地上,如同條條細蛇,興奮尖叫地往白瀟瀟那邊奔去。
蘭溪澤低頭靜靜著那些黑色的東西……這是他日以繼日,用惡念滋養的魘。什麼時候成形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在靈心宮,可能在上離殿,又或許在很早很早之前,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奴籍少年時,貪欲就已經紮根於心。
誰知道呢。
白瀟瀟跪坐於地,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當蘭溪澤的魘從他口鼻鑽入身體的一刻,他因為痛苦抱頭大叫,徹底哭了出來。
「好痛,啊啊啊啊好痛,出去!出去啊啊啊啊!」
隨著蘭溪澤的死亡,這祭台上所有的植物,都在枯萎老去。
荊條萎縮,葉片凋零。這裡的樹木生得過於高大,根須錯綜復雜盤踞。
蘭溪澤虛弱地靠在樹邊,抬頭看著這漫天的落葉,視線有一瞬間恍惚,好像回到了南疆密林中。霧靄是那日的煙雨,月桂是那日的晨光。同樣的姿勢,同樣的位置。
往生寺前野草瘋長,少女的聲音好似清泉靈風。
「你怎麼樣,要我幫忙嗎?」
哪怕過了那麼久,他還是能記起微生妝的眼睛。深棕色,像是最珍貴的琥珀,蘊著微光。一閃一閃,比他生平見過的所有寶藏都要耀眼。
久違的痛苦湧上心頭,蘭溪澤捂住心口,蛇瞳深處掠過一絲迷茫來。在他的認知裡,情愛一直是最虛偽的東西。他不會愛人,所以也不奢求微生妝會真的愛上他。他不需要愛,他隻需要微生妝留在他身邊。
想奪走魔神力量真的,可想復活微生妝也是真的。
微生妝。
蘭溪澤無視心間劇烈的抽痛,輕輕的笑起來,瘋魔又扭曲。一遍一遍念著這個名字,到最後嘗到的隻有喉舌間腥甜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