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霄玉殿(二)(1 / 2)
廢墟地底是最易滋生邪祟的地方, 言卿找到一個暗道後,乾脆直接拿避息珠照明往下走。魔神不欲對上蘭溪澤,早早的在他識海沉睡。言卿跟著白瀟瀟來到地底才發現這裡麵已經有不少人了。
眾人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 臉色蒼白,坐於地上。
言卿徑直往前走,直接被一中年修士怒斥:「別動!」
但是來不及了,言卿的手已經碰到了一個機關。
剎那間刀箭如雨傾盆而下,逼得本來就傷痕累累的人四處逃竄。
眾人大怒:「燕卿,你是想害死我們嗎!」
顏樂心:「燕卿, 你找不出解陣之法, 就不要亂動!」
言卿理都沒理他們,碰壁之後,步伐一移,直接換了個地方繼續試探。
「燕卿……」白瀟瀟幾乎要被急哭了。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直接讓眾人的怒火熄滅,因為言卿站立的地方,黑色的牆壁下墜, 出現一條甬道來!
陣破了。
與此同時,言卿麵無表情抬起頭。
甬道盡頭有螢火蟲明明滅滅。
蘭溪澤一步一步走出來。
銀白的長發長至腳踝,偏偏一雙蛇一樣的豎瞳陰冷血腥。他穿著身青色長衣, 旁邊的螢火照著消瘦的臉龐, 顴骨突出,神情難測。
眾人為這種恐怖的威壓而膽顫。
在這樣詭異的場景能夠從容站立的也隻有言卿了。言卿看著蘭溪澤,被迫和謝識衣分離的憤怒油然而生,一雙繾綣的桃花眼蘊開猩冷的紅來。
兩雙同樣血紅的眼對上。
他沒有和言卿進行任何多餘的廢話,隻是看著那顆避息珠,散漫笑了兩句。蘭溪澤血色豎瞳看著言卿,笑著說:「你想殺我, 可我暫時目標還不是你。」
一陣罡風吹過,縮在顏樂心懷裡的白瀟瀟忽然感到一陣拉力。
空中像是無形出現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拽了起來。
「嗚嗚嗚——」
白瀟瀟痛苦地用手緊握自己的喉嚨,眼中蹦出淚花。
蘭溪澤直直把白瀟瀟甩到了自己跟前,低頭看了他很久,眼裡的情緒沉沉浮浮,厭惡和殺意不斷交替,隨後冷笑了聲。
白瀟瀟被眼前這個詭異的男人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蘭溪澤轉身離去,把他們困在這地底,直接帶走了白瀟瀟!
言卿眼眸一冷,指間紅線破千軍,直接追了上去!
白瀟瀟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人的臉,那雙陰冷的紅色蛇瞳望過來時,他就感覺靈魂被徹底攪碎,痛得他一下子冷汗直冒。昏迷之前,白瀟瀟聽到最後的聲音,是那人慢慢悠悠的一聲笑。極冷,極沉。
這笑聲好似夢魘,讓他在渾渾噩噩中不得安生。
白瀟瀟一直覺得自己失去了很多記憶。每一次合歡派夜半驚醒,看到月光滲過窗戶,他都會渾身發抖。這一次他抖得更厲害了。
夢中合歡派長燈殿外竹影婆娑,搖曳在地上,好像如影隨形的魑魅魍魎。他也確實是被魑魅魍魎如影隨形。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裡有別的東西。一個根本說不出來的東西,它不是實物,他也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但他就是能清晰感知,他的呼吸他的血液甚至他的每一根發絲好像都由它影響,被它蠶食心智!
它應該是有名字的,它也在試圖告訴白瀟瀟自己的名字,想要掙脫出來。
但是白瀟瀟知道,這東西掙脫出來,他肯定會死!
——它不能出來!
白瀟瀟耳邊全是別人的聲音,那些他完完全全不認識的人。
最開始他聽到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好像是在對他說話。
她喊他大白。
可是大白是誰?
她走路的時候,好像還有金屬碰撞鋃鐺的聲響。
鈴鈴鈴,鐺鐺鐺,讓他頭皮發麻。
後麵又是另一人的聲音,飽含怨恨和痛苦,每句話都好像是最絕望的詛咒。
「微生妝!你不得好死!」
白瀟瀟覺得自己的腦海快要炸了。他知道她叫微生念煙,也知道那個給她帶來所有痛苦的人叫蘭溪澤。上離宮起火的那一天,是她最後一次看到蘭溪澤。蘭溪澤當時已經頭發全白了。銀白的長發,紅色的豎瞳,邪性更是滲入骨子裡,整個人好像已經瀕臨理智失控。
蘭溪澤從來沒用真實的眼神看過她,最開始他配合她少女懷春的夢,後麵再配合她作天作地的遊戲。虛情假意,遊刃有餘。
隻有現在,微生念煙體會到蘭溪澤真實的注視才發現,毒蛇是沒有感情的,視線遊走過你身上,帶來的隻有戰栗和恐懼。
微生念煙那麼多年是第一次見蘭溪澤這樣的憤怒,血色豎瞳像是染著火。
在外麵所有人驚慌失措、大喊大叫時,已經失去理智的蘭溪澤就看著她這張臉。
完完全全把她當做另一個女人。
蘭溪澤怒極反笑,輕聲說:「微生妝,你以為死就可以擺脫我嗎,你做夢。」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眼睛滴血,一字一字,發顫發笑。
好像對微生羽都沒這樣濃烈的恨意。
「你就那麼想死嗎,好啊,我成全你,但是你死隻能死在我手裡。」
他擦掉嘴角的血,平靜說:「微生妝,我會讓你再死一遍的。」
上離宮的火光太盛,紅色照著夜空,在摧枯拉朽的毀滅裡,微生念煙的嗓子已經啞了,她隻是蜷縮在地上,驚恐地發現蘭溪澤麵無表情,眼角卻好像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
眼淚蒸發在火焰中。她從沒想到,生而無淚的蘭溪澤有一天會哭。可是……原來毒蛇的眼淚也是冷的。
「能抑製情魘,能逃開我的控製。」
蘭溪澤自言自語說,「原來你找的是忘川鼎啊。」
他冷笑一聲,轉身離開,步伐踏破斷梁和廢瓦,往南澤州的方向走。他沒有去管眼角的淚,像是從來沒察覺自己哭了一樣,神情滿是邪肆和嘲諷,聲音很輕道:「蠢貨,忘川鼎在霄玉殿啊,你怎麼可能找得到呢。」
霄玉殿。九重八荒,唯一一個尋寶者不可能到達的地方。
上靈宮灰飛煙滅。
白瀟瀟在烈火中發出慘叫:「啊啊啊啊啊——!」
他從噩夢中驚醒,終於看清了自己如今所處的地方。冷風吹動他的汗水,周圍詭異安靜。他在一個山洞裡。一個臨崖而立的山洞,外麵嗚嗚嗚的風卷著碎石吹到他的腳下,白瀟瀟想要後退,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被藤蔓困在地上。腳腕被荊棘刺破,一圈一圈纏繞,一動就是痛不欲生。
「啊!」白瀟瀟涕淚橫流,抱住頭,如同瑟縮的鵪鶉。淚眼婆娑中他看到了一角青色的長衣,上麵若有若無繡著藤蔓的暗紋。
白瀟瀟整個人如墜冰窖。
他之前不知道這人的名字,可是他經歷了那光怪陸離的一夢,徹徹底底明白了。
白瀟瀟顫巍巍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沒有任何感情、邪得好似魔物的血瞳。這一刻逆血破千重,萬般情緒跟蟲子一樣在他血管裡湧動,是恨、是怨、是扭曲的愛意、也是滔天的怒意。
但這些都不是他的……
蘭溪澤也在看他,看著少年那雙懵懵懂懂又包含惡意的眼眸,高挺的身姿微俯,勾唇道:「忘川之靈和情魘融合,原來是這樣的。」
白瀟瀟怕他,從骨子裡怕他。
但是對上那張臉的一瞬間,他還是愣了愣。他見過一張相似的臉……
蘭溪澤的指尖湧現出一道綠色的光來,他輕輕微笑說:「睡一覺吧,你不是很喜歡睡嗎?嗯?往生寺的火是你放的吧,我就說微生妝當時隻有元嬰怎麼可能摧毀那裡。還有地牢裡麵,沒有你,她怎麼會想著離開。」
他明明麵帶笑容,可眼裡卻絲毫笑意不染。白瀟瀟甚至覺得,眼前的男人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生不如死。
蘭溪澤指尖的綠光匯入白瀟瀟的額心。隨後像是再也不想看他一眼,拂袖離去。
「呃啊啊啊……」
白瀟瀟匍匐在地上,感覺空氣都變得粘稠,他惶恐地抬起頭,隻見蘭溪澤毫不留情離開山洞。山洞之外是懸崖,如果白瀟瀟再往前看,就會發現,這裡就是海底的天塹——接連上重天和魔域的那一道溝!
他體內什麼東西在慢慢蘇醒。
四麵八方微弱的黑絲遊入他的七竅。
——蘭溪澤要做什麼?!
他節節退後,貼著牆半蹲下來,嗚咽著抱住自己的膝蓋。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蘭溪澤並沒有離開太遠,他就坐在山洞對麵,一株斜生裂縫間的鬆柏上,麵無表情低頭看著深淵底不斷浮現的青色霧障。
魔神去對付謝識衣了,他現在的任務就是給祂培養容器。
「我助你恢復力量,你真的會幫我復活微生妝嗎。」
他的手指捏碎一根木枝:「我覺得,不會。」
秦子昂那邊突然失去聯係,不過他也懶得去追查了,自始至終,他們誰都沒有把彼此當作盟友。
同樣,他也沒相信過魔神。
言卿疾步如風!
神宮廢墟的盡頭就在魔溝。
言卿微微喘氣從一個密道中走出,看到了萬仞深淵。
終於見到了蘭溪澤!
蘭溪澤坐在洞口一株橫生崖淵的鬆柏上,銀發如雪,自下而上的風吹著他衣袍獵獵,袍底空空盪盪,鬼魅一般。
蘭溪澤聽到腳步聲,從樹枝上扯下一片葉子來,他像是跟朋友閒談,饒有興趣。
「九宗的太上長老都下魔域了,其實你們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這條海溝,我遲早會填平的。」
「魔神交給我很多復活祂的辦法,其中一條就是怎麼幫助忘川之靈進行吞噬。」
言卿一點即透,眼神如刀:「你打算讓白瀟瀟吞噬整個魔域?!」
蘭溪澤彎眼笑了下:「對啊。」
言卿森然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蘭溪澤說:「你先找到我再說吧。」
他忽然轉過身來,一雙蛇一樣的豎瞳陰冷血腥,顴骨突出,神情難測。
蘭溪澤的視線落到言卿手上的避息珠時,興意闌珊地笑了下:「原來微生妝就是靠這個東西避開我的?」
言卿冷冰冰說:「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蘭溪澤:「我不配?我是她夫君我都不配,那麼誰配呢?」
言卿已經懶得跟他廢話了,手指一動,萬千紅絲便化蛛網幻影,朝蘭溪澤襲去,但是他的魂絲穿透的隻有一重虛影。
蘭溪澤低頭看著穿過自己身體的紅線,抬起手想要把它弄斷,卻發現隻會被越纏越緊,他笑說:「有意思。」蘭溪澤不似淮明子那般傲慢,哪怕言卿修為沒恢復,忌憚於魂絲,他不會和他麵對麵硬碰硬,這裡隻是一道□□。
言卿發現這點後,也不再費力氣,直接道:「謝識衣在哪?!」
蘭溪澤聽到這話,自顧自望向他。
他揚了下手,滿天的螢火蟲像是細雪般飄散在懸崖之上。
蘭溪澤說:「言卿,你都已經在避息珠中看到了我和微生妝的事,居然還對我的兒子一往情深。你不覺得你是在自尋死路嗎?」
「在某些方麵,謝識衣隻會比我更狠。」
螢火蟲螺旋升空,照亮這片天地。
蘭溪澤挑起眉,忽然有幾分輕佻地問:「怎麼?你也被他種了情魘?」
言卿道:「蘭溪澤,別把每個人都想的和你一樣惡心。」
蘭溪澤嘲諷一笑:「情情愛愛不本來就是一種惡心的東西嗎?」
南疆一族最擅蠱惑人心,能把愛意偽裝在每一個眼神和笑容裡。照老人的古話,深情裝一輩子那就是白頭偕老。所以他並不覺得給微生妝種情魘後,得來的愛不是愛。
——怪隻怪那壞事的忘川之靈。
蘭溪澤忽然招手說:「來,言卿,我給你看出好戲。」
「滾。」
言卿瞳孔深處漫開猩冷血色。
他往前走,紅衣紅線驅散所有霧靄:「蘭溪澤,我之前一直在看戲。現在這場戲演到我頭上,我不想看了。」
「哦?」
言卿伸出手,把纏在細白手腕上的紅線都解了下來。魂絲如同萬千魑魅魍魎,於他身邊包裹成初始之繭。
蘭溪澤血瞳靜靜看著他,任由這些魂絲把自己摧毀。在這道分神灰飛煙滅前,他朝言卿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來。
海霧一重重拍打上來,最後隻剩言卿一個人立在懸崖峭壁上。
那些被蘭溪澤召喚而來的螢火散發出微微的胭脂紅光來。
這紅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濃鬱,頃刻間把這片天地覆蓋。
它們在摧毀魔域所有魔種!
它們不斷往下壓,好似一團粉色的雲。
魔域從來沒有過晴天,除卻黑雲青煙,這是第二道奇觀。